天刚蒙蒙亮,林宅的宁静就被一阵拍门声打破,管家几乎是飞着去禀报林亦森,他火速来到正厅,眼前的景象令他触目惊心,只见林晓晓蓬头赤足,狼狈不堪。此时,她捂着裸露的肩膀,缩着双脚站在厅中,裙衫皆已破损,多道擦伤的血痕嵌在脸和胳膊上,双目含泪,瑟瑟发抖。
单看外表便可断定昨晚妹妹必是遭了不测,希望只是抢劫,林亦森不敢往下想,痛心、懊悔、内疚纷纷袭上心头。他手足无措,往前跨了几步,还未挨到妹妹,她就像惊弓之鸟一样退着避开他,一堵心墙隔在兄妹之间,他从未像现在这样陷入绝望。
林晓晓被丫头扶回房间,沐浴之后,换了一身干净衣服,伤口处也上了药。林亦森很想确认发生了什么,几次话到嘴边,却问不出口,只能一次次的进去出来,唯一能做的就是叮嘱下人封锁消息。
一连几天,林晓晓不吃不喝,不哭不闹,一直抱膝坐在床上,从回来到现在半个字也不曾说过。林亦森像热锅上的蚂蚁坐卧难安,完全没了主意,几番思虑,他想到了蒋尧,如今只有去求她了。
他在芙蓉苑外徘徊了好久,终于等到一个蒋尧单独出门的机会,见没有旁人,一股脑的拽上她就朝后巷走。
“你,你干什么?”蒋尧被抓得生疼,又惊又气,从来到江城好多人都跟她的手腕过不去。
林亦森没有回答,一气儿走到巷子深处才松开手,确认偏僻无人,开口道:“我有事求你。”
蒋尧眸子晶亮:“你这是求人的方式?我怎么觉得倒像是要做掉我呢?”
林亦森也知不妥,双手在胸前合十:“对不起对不起,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他表情急切,一个劲儿的赔礼,“我和李老爷刚发生那么大的冲突,没法直接去找你。”
“说吧,求我什么事?”蒋尧揉着手腕,“我先听听,不过话可说在前头,我帮你可以,但你不能再阻止晓晓来看家异。”
悲伤在林亦森脸上晕开,他红了眼眶:“晓晓出事了,今天来就是想找你帮忙,去看看她。”
这是蒋尧第二次看见伤心的林亦森,第一次是为了方雪,原来他的阴冷暴躁在重要的人面前可以消失得无影无踪。
蒋尧上前两步,食指瞄着林亦森的脸,将他抵在墙上,逼视着:“你是不是又拿出大哥的权威,强制她不许来找家异,她跟你决裂还是要用自杀威胁你?如果你还是一意孤行,这个忙我帮不了。”
林亦森握上蒋尧肩膀,将她推后一步,滑下一滴泪来,哽咽道:“晓晓她…也许被强暴了。”
蒋尧大惊失色,半晌无语,唯一的美好坍塌了。她是那般明艳纯真不谙世事,自己多想呵护住最后一点纯白,但这纯白染了血,再不复往日。
屋中垂着厚帘,幽暗阴沉,林晓晓像风干的雕像一般坐在床上,将头埋进双膝,低低啜泣。
蒋尧轻轻走进去坐在床边,林亦森不敢近前,倚着门框远远观望。
看着身形枯槁的林晓晓,蒋尧一阵心疼,她柔声问道:“晓晓,能不能告诉姐姐发生了什么?”
林晓晓一动不动。
“我得知道你出了什么事才能帮你,这儿没有别人,相信我好么?”蒋尧言辞恳切。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黯淡毫无生气,双眼深深凹陷,面色憔悴神情木然,泪水如开闸的河水一般淌下来,她抽动着下唇,扑到蒋尧怀里哀痛欲绝:“姐姐…我被…被人,强奸了,我…我该怎么办,我以后怎么办…”她恸哭不止,声音撕心裂肺。
须臾间,林亦森的心被击沉,最害怕的事情变为现实,他脚下一软险些摔倒,无力的撑在门边,隐隐悲泣。
“没事没事,我在你身边,我陪着你,会好的,都会的。”蒋尧轻柔的拍着晓晓颤抖的背,不停安抚她的情绪,跟着流下泪来,“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林晓晓抬起眸子,抽泣的非常厉害,一顿一顿的说:“我…我和…大哥…吵架,被…被他赶了…出来,不久,就被…人…拖到隐蔽处,就被…”
“你能认出那个坏人么?”
“不知道,他…在我后面,我看不到。”
蒋尧捧着林晓晓的脸,为她擦去满面泪痕,坚定的说:“晓晓,听我说,我知道这很残忍,但是,你得去报官,不能让那个恶人逍遥法外。”
“不行不行,”林晓晓迅速向后挪去,拼命摇着头,“我不能,全江城的人都会知道,姐姐,我只有死了,不!死都不能说。所有人都会在我背后指指点点,我会被唾弃,会被骂得很难听。”
“你没有错,你是受害者,那些背后说三道四的人一样可恶,他们不值得你在意。”蒋尧继续劝解,“无论身体还是心灵,这都是一道很难跨过去的坎儿,可你必须面对,晓晓,拔掉这根刺你才能抬起头好好的活下去,恶人必须受到惩罚,否则他不仅伤害了你,以后还会伤害其他女孩子。”
“我已经脏了,家异知道了,他一定看不起我了。”林晓晓嗫嚅着,无望的缩成一团。
“家异不是那样的人,他如果因为这事疏远你,我第一个便不饶他,”蒋尧拨着她凌乱的头发,“要让他看到你是个坚强的女孩子。”
“够了!”林亦森闯进门来,一把拽起蒋尧,震怒道:“叫你来是帮忙劝慰晓晓,不是教她把事情闹大,报官?弄得人尽皆知,我妹妹以后还怎么嫁人,你是何居心?”
“她必须正视这件事,面对自己才能从根本解决问题,不是掩盖噤声当事情没发生过就可以了,那样早晚有一天会爆发的。”
“我不想听你那些歪理,我疯了才会把你找来,你愿意怎么坚强独立都是你的事,不要带坏她。”
“你能不能讲点道理?”
“道理就是你马上出去,不要再来怂恿晓晓,她没发生任何事,如果外面有丝毫风言风语,我都不会放过你。”
“住口!”林晓晓一跃而起赤脚跳到地上,她目露寒光,愤怒的瞪着林亦森,“你就会骂人,只要不顺你意,立刻大发雷霆,平时也是喜怒无常。那日,若不是你偏激无理将我赶出去,我怎么会遇到这种事?”她越说越大声,几乎是在狂吼,“现在又来骂蒋尧姐姐,我不想见到你,你走!走!”
林亦森忙想解释,林晓晓却越发激动,她见大哥还欲靠近她,猛然从盒子里抄起一把剪刀,尖头顶着喉咙,咬牙道:“你再不走,我就死给你看。”
“晓晓,放下剪刀!”蒋尧喊叫起来,惊惧不已,“我让他走,你别做傻事。我们不报官了,只要你能好起来,怎样姐姐都陪着你。”
蒋尧用力往门口推着林亦森,他显然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死死钉在地上不肯挪步。
“你先出去好不好,不要刺激她,其他事情都是后话,以后再商量。”蒋尧附在他耳边低语。
林晓晓仍旧抵着喉咙,眼神炙热而迷离,她恍着神,分分钟便要刺下去。林亦森眼眶红了一圈又一圈,他目视前方,缓缓推开蒋尧,每往前走一步,就跟着滚下一滴泪,然后左腿弯曲,颓然无助的沉下身去,膝盖触到地面,右腿紧随其后,两膝相促,跪在林晓晓面前。
“大哥错了,真的错了,我后悔死了,那天一时之气害了你一辈子,我恨不得替你受所有的罪,”他拍打着胸口,痛心拔脑,“你若难忍心中之恨,就捅在大哥身上,我只求你千万不要伤着自己。”
林晓晓全身抽痛,泪如雨下。蒋尧看准时机,上前夺过剪刀,反手背在身后:“你大哥也不想的,你清楚他有多疼爱你,如果知道会对你造成伤害,他宁愿自己去死。”看着跪在地上的林亦森,之前的对立竟全然不记得了,她不免生出同情,由心而言,“晓晓,这件事只是意外,你不能恨一个真心爱你的人。成长,有时候靠经年的岁月,有时候靠历经的磨难,不论怎样,你都不能被打败,要自己站起来,懂么?”
林晓晓蹲下身,抱住林亦森,号啕大哭起来。哭出了心中所有的痛切和哀伤,也哭倒了两人之间的心墙。
很久很久之后,她止住眼泪,扶起大哥,目光突然变得坚定有力:“哥,蒋尧姐,我决定报官,一定要抓到那个凶手。”
“你准备好了?之后的路会很难走,你能承受的住么?”蒋尧很是担忧。
“能!”林晓晓毫不犹豫,她在一瞬间长大了。
送蒋尧出门之前,两人来到宅院中的凉亭里,面对繁花清池,暂时松了一口气。
“谢谢。”林亦森言简意赅。
“不怪我多管闲事,带坏晓晓了?”蒋尧恢复不满情绪。
“别跟我计较,我也是一时心急才会口无遮拦,不是那个意思。”
“你这个人啊!真分裂,”蒋尧皱皱鼻子,“就像晓晓说的喜怒无常,一会儿好一会儿坏,你可别谢我,还是敌对的样子舒服一些,咱俩还有账没算呢!”她指指挨过打的左脸。
“我可是还了三拳给你,罗茗没和你说吗?”
“说了,又怎么样?”
“我是为了你不被李绍达记恨……”
“得得得,你以为我不晓得么,”蒋尧瞥他一眼,“是你让阿翘跟着老千摸到泽尔格格被困的地点,那日的记者也是你事先找好的,最后再把唐朝阳搬上台来,好周全啊!”
“你也不错,知道让罗茗守株待兔。”
“彼此彼此!”说罢两人相视一笑。
蒋尧双臂抱胸:“要不是猜到这些,哼!你觉得我能忍到今天?打终归是打了,账还得记着。”
“你这就不讲理了。”
“我就不讲理!”蒋尧单手捏住林亦森两腮,故意恶狠狠的说,“这次看在晓晓的面子上我就放过你,巴掌暂且存着,等哪天惹我不爽了,一定奉还。”说完拍拍手掌,回身走出凉亭。
“这就走了?”
她没有出声,头也不回,挥挥手,大步而去。
林亦森心中泛起一波涟漪,竟是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仿佛似曾相识,又像从未触过,他无意识的摸着两腮,似有余香绕在周围,嘴角不禁上扬出细小的弧度,眉目之间闪出似水柔情,贴着她的背影依依相送。
几日之后,林晓晓由蒋尧和罗茗陪着到警署报案,事情自然传的人尽皆知,大部分人都是如此,对八卦传闻津津乐道,且越说越离奇,简单的剧情已不能满足他们扭曲的猎奇心态,一定要添油加醋,极尽夸张之能事。幸好唐朝阳是个刚直不阿的人,他客观公允,心存法之正义,替林晓晓挡了许多无谓的流言,再加上有罗军长在旁震慑,虽仍有暗地里的窃窃私语,但谁都不敢于明面上多说一句。
林晓晓终日悬着的心暂时松了一松,情绪渐渐好转,虽有唐署长的承诺,一定将犯人绳之以法,可天黑惊惧,她能提供的线索实在有限,自知逮到那人的机会非常渺茫。能够确认的疑点只有两个,一是浓烈的酒气,二是他离开之际,林晓晓迷迷糊糊听他哼了一支歌,歌名叫不出,只可隐隐分辨一些旋律。唐朝阳想除非他再犯案,否则只能靠老天帮忙了。
李家异被蒋尧拽着,不情不愿的走出家门,他哼哼唧唧:“我哪儿都不想去,你放过我吧!”
蒋尧死不松手,嗔斥着:“你嫌弃晓晓了?”
“从何说起啊!没出意外的时候我也没喜欢过她。”
“那你中毒时天天享受着她的照顾,也没见你拒绝啊?”
李家异态度不明,模棱两可:“她要来我有什么办法,总不好将她赶出去吧,对女孩子怎可直接?”
“病糊涂了!”蒋尧戳着他的脑门,“之前不直接,现在就更不能直接了,她当你是指望,是最大的救命稻草,你就当做善事,帮她度过难关。谁也没让你马上娶她,也许过些时日,她会另遇良人,你不要后悔才好。”
“我不后悔,”李家异转而怅然,“不过,我与她都是受了伤的人,就算互相疗伤,彼此慰藉吧!”
蒋尧如释重负,夸赞道:“好孩子,主会保佑你的。对了,万不可明示你不喜欢她之类的话知道么?”
李家异点点头,漾起久违的笑容。
林晓晓见李家异来看望自己心情大好,想是以为自己在他心中存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蒋尧不确定这样善意的谎言是对还是错,只是当下境况,唯有做权宜之计,让晓晓有重新开始新生活的希望最重要。
心情大好的还有林亦森,感情的转变就是这么微妙,也许在日常相处中早已潜移默化的形成,只借着某个契机呈现出来。他从来不曾急切期盼见着一个人,暴躁小人儿和理智小人儿,现在通通变成暧昧小人儿,在他脑子里传送着款款秋波,究竟是从哪一刻开始的呢?想不通,但就是这么突然的清晰的出现了。当初警告罗茗的话,全部幻成巴掌打在自己脸上,即使这样,当蒋尧的倩影映入他眼中时,欢愉便瞬时插上翅膀飞进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