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茗黑暗中摸到林亦森,扔给他一把枪,两人并肩作战,不为剿匪,只为抵挡宪兵队的暗箭。
“你怎么得到的消息?”林亦森往一个正在追赶吴拘的小兵腿上打了一枪,助他脱逃。
罗茗连放两枪:“李家同找到我,说蒋尧失踪了,我本来想找你商量一下,可你也不在,文掌柜支支吾吾,细审之下他才和盘托出。”
“还算聪明,”林亦森不吝夸赞,“蒋尧呢?”
“她跟着王德他们出去。”罗茗快速换上子弹,“咱俩先到安全地方,再与王德汇合,接上蒋尧。”
“好!”两人背靠背往前摸索,防着随时出现的敌人,只往对方四肢上打枪,从不伤及要害。
忽然,前方窜过一个人影,子弹紧随其后,冲着罗茗直射过来,电光火石之间,林亦森转身猛扑抱住罗茗,子弹穿透他的右肩,鲜血喷溅四散。没有反应的时间,罗茗一手提住即将倒地的林亦森,另一手极速朝人影处连射,林深处慌乱骚动,人影应声倒地。林亦森捂住流血不止的伤口,靠在罗茗身上,往对面挪动。
人影已经中枪身亡,罗茗扳过他的脸,异常惊怒:“不是土匪,是宪兵队的人。”
林亦森半靠在竹干上自嘲:“早知道尤炳道不会轻易放过我,呵呵,你看看,江城有多少想我死的人。”血流如注,他的面上逐渐转白,嘴唇也微微失去血色,身体开始不自主的发冷。
罗茗蹲下身,从衣服上撕下布条,绑紧了伤口上端,暂时止住血:“这时候省点力气吧,还想那么多,你呀,就是一块硬石头,死不了。还好是贯穿伤,子弹没在里面,我又欠了你一条命,说吧,让我怎么还你。”
林亦森轻扯嘴角,想要蒋尧的话差点冲口而出,他明白一旦出口,罗茗即使再心有不舍也会答应,他不能这么自私,用救命之恩绑架爱情,救兄弟难道只是为了争个女人?那太狭隘,也并非他的初衷。更何况,蒋尧心中所爱应是罗茗。
“少来这套,我能让你还什么,多请我几顿酒就行了。”
“哈哈哈…下次我结账!”两只手交握在一起,情谊更近几分,“我不会放过尤炳道。”
渐渐地,枪声弱了下来,灌满竹林的呐喊声慢慢退去,两人竖起耳朵仔细听了一阵,确认交战停止了。终于松了一口气,看来宪兵队无功而返了,吴拘他们应该也已撤离。
“军长,你在吗?军长…”隐约有王德的声音传来。
“我们在这儿。”罗茗大喜,可算找到自己的队伍。
寻着声音,王德率先奔了过来:“军长您没事吧?林老板受伤了?”
“对,咱们抓紧出去,先送林老板去医院。”罗茗向后张望,“蒋小姐呢?她没事吧?”
王德双目圆睁:“她不是跟着您么?我没见着啊!”
“跟着我?我…”
“蒋尧不见了?”林亦森失血的面色更添苍白,愤而起身,“不是交给你了吗?你们怎么办事的,竟然没看顾住她!”他转身便往回走,伤口扯动得跳痛,不由得按住肩膀,“我回去找她。”
“不行,你受伤了,还是我回去。”罗茗一把拽住他。
“我没事,血已经不流了,你带着队伍回去,还有好多事等着你办,我去找她。”
“你一个人怎么行?”
“怎么不行,还怕我迷路?尤县长的人都撤了,我没有危险。事儿是文掌柜挑的,我理应负责到底,安全的把蒋尧带回去。”林亦森心意坚决。
“林老板说的对,您回去还有好多事……”王德小声嘀咕。
“闭嘴吧你,一点儿小事都办不好,还有脸说话,”罗茗吼得王德不敢抬头,他按下怒火,叮嘱着,“自己小心,找到她立刻回来。”
林亦森点点头,顺着原路往回走。他心神不定,惶惶难安,脑中一片混乱,蒋尧有可能遇到的危险一幕幕在他眼前闪现,胡思乱想得几近崩溃。这么深黑的天,如此难行的路,竹林像蜂巢迷宫一样把人圈在里面,四周相似的景物,叫人分不清方向,辩不明去路,担忧盖起一座大山,压在他心上,肩膀上的伤口竟也不觉得疼了。
他已在林中走了一圈,蒋尧的影子都没看到,喊她也不应声,此时,心态渐渐崩了,沉重的无力感令他不能呼吸,竹影像支支利刃横切过地面,剜进他的心脏。借着微弱的月光,他发现脚边有一个斜坡,陡峭的延伸至下面,可周边实在太黑,根本看不见底下情况。
灵光乍现,强烈的直觉让林亦森感到蒋尧就在下面,他脑不及脚,还未想好腿便迈了出去,一点点蹭着地面试探下滑。几分钟后,他看见了昏迷的蒋尧。
林亦森顾不得陡坡狂奔过去,几次跌在地上,手脚并用冲到蒋尧身边。唤了几声,她一点反应也没有。林亦森忧心不已,悲绪上涌,扶起蒋尧的身体,将她紧紧拥在怀里,深怕她醒不过来。
快速平复了情绪,必须带她出去,由于右肩有伤,无法抱起她来,只能艰难的用背支撑,背着她缓缓前行,究竟该往哪儿走,他一点儿都不知道。
颠簸感促使蒋尧苏醒,恍惚间感到自己在移动,但双脚悬在空中使不上力。她似梦非梦,仿佛卧在一片温暖柔软中,许久没有这样安全踏实的感觉了。多想就这么靠着、飘着,使劲儿沉下去。
她想:遗忘太过恐惧,遗忘使我变成深秋无根的落叶,四处飘荡,无着无落。必须时时刻刻忆起那些黑暗的日子,无边的痛感就像心脏被一只手揪着,死死不放,可是只有这样我才能落地啊!哪怕碾作成泥,腐烂透骨,才是自己,这肮脏的朽败斑斑的生活才是属于我的。始终不能原谅,亦如我无法释放自己,可是是我的错么?那段经历像把锋利的刀子将我削成奇怪的形状,我的笑容有多洁白心里就有多阴暗。早就忘了快乐的感觉,对我来说,不快乐着才是快乐。我应该把父亲放在心上,有亲人在这里,心总是温热的,如果放在脑子里,那一幕幕在眼前闪现时,我便活不下去。
蒋尧贪婪的汲取温暖,她把脸贴紧林亦森的脖颈轻蹭,好像无脚鸟终于有了停靠和归宿。林亦森发冷的身体被一股热流冲开,步子渐缓,有意侧过头来贴着细滑的脸颊,余光瞟见她的睫毛,细长卷翘,挂着晶莹微微颤动。淡淡的呼吸吹向耳垂,温柔绵长。
林亦森不住的深呼吸,暗自警醒自己:虽说作为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男人有这种想法很正常,但目前情况下,还是坚决不能胡思乱想,必须把持住心智,断不可乘人之危。虽做这般打算,但人非草木,情爱上的欲念岂是说按下去就能按下去的,真要那样,他不是立地成佛了?
两种心思纠缠着他,蓦地脚下一滑,林亦森没撑住,连带着蒋尧一起摔倒在地。
“怎么回事啊?”蒋尧全身酸痛,完全清醒过来,她吃力的坐起身,揉着头上刚刚撞出的肿包,发现林亦森四仰八叉的躺在旁边,随即拍拍他,“你怎么了?”
“别动别动,让我缓缓,”林亦森喘着粗气,新伤叠旧伤,又背着她走了这么久,体力已经严重透支。
蒋尧左右看了看,疑惑道:“我说我怎么一直飘着呢,原来是你背的我啊。就你自己?他们呢?”
“他们先走了,我回来找你,见你摔晕了,一直背你到这儿。”
蒋尧非常不爽,踹了他一脚:“都怪你,累我受这无妄之灾。”
“哎呦,”林亦森忍不住叫了一声,肩膀火辣辣的疼回来,“我受枪伤了。”
蒋尧鼓鼓嘴,不好意思着过去查看情况,只见伤口处又现新血,她伸手去解林亦森的衣扣,手却被打了下来:“你有病啊!我不解开怎么查看伤口情况?弄得跟谁要占你便宜似的。”
林亦森像弹簧一样坐起来,双颊潮红,结巴着:“不,不用了吧,罗茗,都,都帮我处理过了。”
“那我也要看,没看见又出血了吗?”蒋尧嗔怪着,又有点故意逗弄他的意味,一把拽开衣服,露出大半个胸膛。看着血肉模糊的伤口,不禁有点心疼,从身上摸出吴束给她的金疮药,小心翼翼的撒在患处,边撒边用气吹着帮他减轻疼痛。
林亦森胸口起伏得有些剧烈,忍着痛楚笑道:“你这是考验我啊!”
“谁有心情考验你,活该你疼死,”蒋尧眼圈泛红,鼻子酸溜溜的,上好药后,又把止血的布条紧了紧,帮他合上衣服,两人席地而坐。
“看来今天是出不去了,不如待到天亮再说,也好歇歇体力。”蒋尧建议着。
“你放心,罗茗没事,他,我,我没让他受伤。”林亦森望着月亮,心中微涩。
“他没事就好,不过,为什么和我说?”
“我看得出你们俩互有好感,只是谁都没捅破,我又不傻。”
蒋尧噗嗤笑出声来,歪着头问道:“我掩藏得那么好,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还不就是…这还用说,”林亦森声音渐渐弱下去,不愿解释。
“哦…”蒋尧忽然玩性大发,“那你呢?和阿翘怎么样?方雪都走了,也该找别人了。”
林亦森果然紧张起来:“别瞎说,我和阿翘没什么。”
“没什么?出钱帮她开闲庭,各方面照顾有加,方雪也藏在她那儿,如此信任她,还不是有见不得人的关系?”蒋尧越说越兴奋,眉眼跳动,光彩熠熠。
“别瞎说,我对她一点儿意思也没有,就是因为同情才帮她,你别误会。”
“我误不误会重要么?”
林亦森噎在半路,是啊!她怎么会误会呢?自己和谁一起她又不在意。心情瞬间掉到谷底,丝丝凉意从地面传到头顶。
“我明白了!”蒋尧眯起眼睛凑过去,好似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你不让罗茗来救我,又一直似有似无的提起他,是因为你吃醋了,你喜欢我,是不是?”
林亦森顿时语塞,承不承认都难堪。蒋尧计谋得逞,大笑不止。
“好了,不开玩笑了,”蒋尧止住笑,说道,“其他方面你真是有勇有谋,人也精明,唯独感情上,傻得出圈。我和罗茗就是兄弟,他也根本没把我当成女人,这你都看不出来。”
“真的?你喜欢的不是他?”林亦森霎时来了精神,“那你可有喜欢的人了?”
“不用你管,自己的事儿还没弄明白呢,阿翘喜欢你。”
“你如何知道?”
“哼!女人的直觉,她提到你时眼神表情都不一样,为你藏方雪肖城,帮你跟踪骗子救出泽尔,做了这么多危险重重的事儿,还不是钟情于你?别说你不知道,你只是装不知道罢了。”
林亦森心中窃喜,主动凑近蒋尧,在她侧脸处细细探看,撩拨道:“你倒像是吃醋呢!”
“滚开!”蒋尧往旁边挪了挪,发觉心脏跳得快了些,“我才没你那么无聊,”不知从何处泛起一波悲伤,内里隐隐作痛,她正视林亦森的眼神,郑重的说,“我担心罗茗,怕他出危险,可是你知道么?看见你受伤,我更难过。”
林亦森定格在暗夜里,心中的花园铺满鲜花,一朵朵相继绽放,枝叶从眼里深情款款的发出芽来,直送到蒋尧面前。他从不曾有这种感觉,患得患失,乍惊乍喜,像小鸟一样腾空飞起,回转盘旋。以前对方雪亦不会如此动情,那时他也有喜欢,但只是固有婚约生出的丈夫对妻子的喜欢,不是男人对女人的钟情,这就解释得通了,为什么得知方雪和肖城私奔,他仍可大度相帮,如果换作现在,是蒋尧心属他人,自己还能坦然面对么?他甚至不敢细想下去。
林亦森任笑纹爬上眉眼,目光温柔脉脉如水:“只要你没事,我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蒋尧垂下头,抿嘴轻笑,恬淡如兰,她竟然也有羞赧的一面,含娇欲迎的表情挑得林亦森心神荡漾,犹如痴醉。他拍拍没有受伤的肩膀,示意蒋尧靠上来休息一下。蒋尧没有拒绝,微微倚上去,两人静静坐着,胜过千言。
“你活得开心么?”
林亦森苦笑着摇了摇头:“每天都在咬牙往前走,必须往前走,这是我的责任。不过…”他意有所指,“以后会开心得多。”
“你见过人被病魔折磨得将死之时么?胳膊肿出两个那么粗,把食指轻轻放上去,不用力,就这么慢慢往里陷。癌细胞吞掉了所有骨肉,那种痛是地狱。如果你亲眼见过,生命在你身边一点一点流失,你却束手无策,就能体会人生有多么恐怖和可笑了。向死而生,绝不像说的那么壮阔。”蒋尧合上双目,凄然泪下。
“父母被奸人害死之后,我只能接过担子,以一己之力在这诡谲的江城苦苦支撑,我若逃了,林家怎么办?艾家堡众族人怎么办?人活在世,痛苦总比快乐来得多,我想谁都是这样,为了可能仅有的一点幸福,拼命坚持。生活发出任何磨难,我都甘之如饴!”
林亦森不知道蒋尧经历过什么,只知道,她并非看上去的坚强无惧。他们俩心里都有一道伤疤,任岁月风干结痂,始终不曾褪去,亦永远不会愈合。两个悲悯的人靠在一起取暖,互相不必多言,便能感同身受,这世上还有什么比心灵契合的了解更美好的爱情呢?他很想为蒋尧做些什么,哪怕倾尽所有。
蒋尧往他怀里靠得更紧了些,他顺势握住她的手,一个卸下伪装,表露真情;一个丢弃铠甲,散尽温柔。
月光下,两相静坐依偎,情绵意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