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尧在闲庭门前驻足了很久才往里走去,穿过外堂直奔后院阿翘房间,阿翘打开房门,二人一时对视无语,气氛尴尬。
“找我有事?”阿翘侧身相让,“进来说吧。”
蒋尧走进房间,站定环视四周。
阿翘倒了杯茶放在桌上:“坐吧,你……不是来找我秋后算账的吧?”
蒋尧坐下笑了笑,说道:“上次是我冲动了,别往心里去,我知你不是那样的人。”
“我做得确实不妥,对不起,可我真的没做他想,也不会去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事儿。”阿翘坐到对面。
“好了,不提了,我今日来是有一事相求,”蒋尧平视着她,踌躇着不好开口,“就不拐弯抹角了,前几日游街的土匪里有一个孩子叫吴束,现在被转到警署监狱了,林亦森想拜托你出面找找唐朝阳,寻个机会悄悄把他放了。事关重大,实在没有别的办法。”蒋尧垂下眸子,“如果你实在有负担也不必勉强,毕竟唐朝阳对你……你不想有太多牵扯是理所应当的。”
“我不帮你们可还有别的办法?”
“暂时没有。”
“你是替林老板来的?”
“是。”
阿翘舒展了五官:“我不会拒绝林老板的,他吩咐的事儿我一定办到。”
“唐朝阳以此为条件让你跟他在一起怎么办?”
“你太小看唐朝阳了,”阿翘抚了抚杯盖,“他是正人君子,不会逼我的,我倒是很好奇,如果我以此要挟林老板,你会怎么做?”
“我会尊重他,尊重他做的一切决定,”蒋尧徐徐说道,“他若心属她人,或是觉得有比我更要紧的事儿,我绝不纠缠。”
阿翘笑起来,握上蒋尧的手:“我算明白了,难怪他那么喜欢你,林老板没有亲人了,有你在身边照顾我很替他高兴。你们放心,我下午就去找唐朝阳。”
蒋尧用另一只手覆在她手上,由衷地说:“谢谢,有你这个朋友也是他的幸运。”
唐朝阳心里的确不舒服,黑着脸问:“又是他,为什么你每次主动找我都是为了他呢?”
“你就说帮还是不帮?”
“我有什么好处?”
“没有,你还想威胁我以身相许啊?”阿翘面对他站着,“林老板不是为了自己,他做的事全是为了江城百姓。”
“又上升高度,好像只有我自私自利狭隘无耻一样,”唐朝阳坐在椅子上不看她,“我喜欢的女子处处为他着想,我还得高风亮节替他犯险。”
“谁说你自私自利了?”阿翘按上他肩膀,“若非知你善良正直,我又怎会来找你,况且他身边有了蒋尧,我不过是帮个朋友。”
“真的?”唐朝阳泛起一丝笑意,侧眼看了看自己肩上的手。
“骗你干嘛!”阿翘转过身去。
“我一会儿便去安排,最晚明夜放吴束出去。”
阿翘回身看他,略有担忧的说:“你真不怕被牵连?私放土匪,被逮到的话入狱的就是你了。”
唐朝阳扬起嘴角,攥紧阿翘双手,深情凝望过来:“为了你那些不算什么,事成之后你可要好好陪我吃顿饭。”
阿翘有些娇羞,点点头道:“一定,我亲自给你做。”她第一次对面前这个男人产生异样的感觉,似乎不仅仅是感动。
唐朝阳心里一下热乎起来,往前上了一步。阿翘赶紧抽回双手,挡在他胸前,说道:“一切都等事成之后,别想着提前预支。”
“一切?”唐朝阳听出弦外之音,“都包括什么?”
阿翘赧然一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随后走出门去。
转天晚上,天色刚刚擦黑,唐朝阳提了两壶好酒和几个好菜来到牢房,牢头和他两个手下百无聊赖的靠在一边打盹儿。
“来来来,哥几个还没吃饭吧,都过来喝点儿。”唐朝阳热情招呼。
“唐署长您怎么过来了?”牢头赶紧起身,小心翼翼陪着笑说道,“莫不是对我们放心不下啊!”
唐朝阳拍拍他的肩:“瞧你说的老田,哥几个在这儿不是一天两天了,干得怎么样我心中有数。今天纯粹是犒劳犒劳大家,别多心啊。”
“哦哦,好好,”老田招手叫来另两个人,端菜倒酒吃喝起来。
酒过三巡,醉意拿住神志,老田大着舌头说着感谢署长信任栽培的话,唐朝阳笑着敷衍,另两个人已然醉倒。
“你快别捧我了,我可没那么能耐,要是真有本事早就不在这儿当个小破署长了。”
“哪里话,”老田昏昏沉沉地一挥手,“太谦虚,您的本事谁不知道,跟着您我们心里就是踏实。”
唐朝阳嗯嗯啊啊假笑得腮帮子疼,心想一会儿等我私放了吴束你就踏实不起来了,到时候别怪我才好。他仔细端详着老田是否真醉,问道:“你喝着,我想进去和吴束说几句。”
“您去说,”老田拍拍胸脯,“有我在这儿看着,谁也跑不出去。”
唐朝阳又给他倒上一碗酒:“行,好好看着。”
径直来到关着吴束的牢房,开门进去,吴束仍旧蜷缩在墙边一动不动,只几日工夫,他已瘦了一圈,脸色黑黄眼窝深陷,精神接近崩溃边缘。
“还没想通?”唐朝阳开口问道。
吴束没动,张着干裂的嘴唇回答:“不用来问我,秃鹰寨现在何处我一无所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有点儿骨气,”唐朝阳一把将他拽起,“不愧是吴拘的弟弟,像他。”
吴束看也不看他,打掉拽着自己衣领的手。
唐朝阳哈哈笑起来,问道:“身体怎么样?走得动吗?”
“要杀便在这里杀,不用非得去外边。”
“你这孩子,在哪儿杀我说了算,用不着你指挥。”说着把他拖起来推到门边,“走,跟我出去。”
吴束踉跄几步,气哼哼且无所畏惧的昂着头走在他前面,经过老田时,听他仍在喃喃自语:“署长放心,有我在这儿谁都跑不了。”
唐朝阳无语,摇摇头继续推搡着吴束往外走。
从后门出去,天已大黑,吴束被推着一路行进,慢慢迷失方向,越走越偏僻。
“杀个人走那么远,”吴束兀自嘟囔着。
唐朝阳忽地停住脚步,左右看了看,说道:“我只能送你到这儿,顺着这条路一直往西,走上半个时辰就能看见罗长官的人,他们会把你送回秃鹰寨。”
吴束站在原地难以置信,呆愣地望着唐朝阳。
“没听懂?我没说清?”
“不,不是,”吴束低哑着声音,“你要放了我?怎么会?”
“不是我要放了你,准确的说是林老板要救你出去,其实……唉算了,回来你就知道了,赶紧走别耽误时间了,与罗长官的人汇合了你就安全了。”
“我,我,谢谢。”吴束冲唐朝阳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
“行了,”唐朝阳摆摆手,“别跟我来这套,赶紧走。”嘴上说着心里却涌出关切,“回去好好活着,以后别再做土匪了。”
吴束擦掉眼泪狠命点着头,转身跑开。
刚刚跑出几米,忽然从暗处窜出七八个人,他们一拥而上,不由分说按住了唐朝阳和吴束。
唐朝阳双臂被反剪在身后,大声吼道:“你们是谁?多大的胆子敢抓我?”
吴束也在挣扎,但很快便被制服了。
一个人慢悠悠地走上前来,摘下手套,单手托住唐朝阳的脸:“呦,原来是唐署长啊!我说谁那么大胆敢私放犯人。”
唐朝阳脸刷地白了,面前不是别人,正是到江城不多时日的刘百盈。
“你误会了刘长官,”唐朝阳缓了缓,“我并非私放犯人。”
“哦?”刘百盈眉目含笑,“我错怪唐署长了?怪我怪我,”抬手示意手下放开唐朝阳,继续道,“那你们两个人来这儿是……散步?”
唐朝阳揉着疼痛的肩膀心里起急,这刘百盈最是阴险,被他逮个正着自己真是有口莫辩,但还得强撑下去:“其实是,我审了多日也没问出秃鹰寨老巢,想着他毕竟是个孩子,或许带出来谈谈心,多坦诚劝说劝说就能交代了。”
“真是用心良苦啊,审犯人不用刑讯倒想着以诚相待,刘某确是第一次听说。”
“我这不也是双管齐下嘛!”
刘百盈微笑着凑近道:“唐朝阳,你把我当三岁小孩子哄呢,就算我们相识的晚,你不了解我,也不至于让你产生我没脑子好骗的错觉吧?”掏出手枪抵到他头上,换上一副阴狠面容,“你真当我没上过战场没杀过人是吗?”
唐朝阳呼吸渐急,下意识按住自己腰间的枪。
“来啊,掏出来指着我啊!”刘百盈大喝一声,枪口在太阳穴上加大了力度,“你最好老实交代,否则倒霉的是你自己。”
“是我胁迫唐署长放我的,你要杀杀我便好。”吴束喊叫出来。
“他刚骗完我你又开始,”刘百盈被怒气扯着嘴角微微抖动,“别急,处置完他就轮到你。”
唐朝阳知道再僵持下去讨不到好果子吃,于是软下语气,解释道:“刘长官你息怒,我说实话,是我想放了吴束,我看他一个半大孩子在牢里可怜,况且也的确没参与劫货,怕他真有性命之忧,便想私下放他回去。”
“嗯,这是实话,”刘百盈收起枪口,“但不尽然,谁让你放的?”
“哪有谁,就是我想放人。”
“呵呵,你不说我也知道,”刘百盈成竹在胸,“你以为我是正好路过逮到你们的么?当然不是,我一早就派人盯着你了,昨天阿翘来找过你是不是?她让你放的人,原来一向正直的唐朝阳也过不去美人关,只是,这美人背后又是谁呢?罗茗?林亦森?”
唐朝阳没有出声,他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应答。
刘百盈冷笑一声,吩咐道:“来人,给我都压回军部大牢,好好看起来。”指着另外几人,“你们去闲庭,即刻把阿翘给我抓回来好好审审。”
“抓我就好,别碰她,”唐朝阳大声嘶吼,欲挣脱束缚奔向刘百盈。
“别紧张,我是文明人,从不滥用刑,”刘百盈恢复轻语,“尤其对女人,最最怜香惜玉。”
唐朝阳百爪挠心,急得双眼通红,似要喷出火来。
两人被强制带走了,刘百盈把枪放回匣子,低头笑着,心中甚是满意:这个李家同果然有点儿本事,若不是他一路分析提醒,自己怎会这么容易抓到现行,这回好了,手里有的是筹码,看罗茗怎么翻身。
蒋尧握着毛笔极其认真,颤巍巍地写出一个字,笔画不直七扭八歪。
林亦森轻舒一口气,眨眨眼睛劝道:“不如就练到这儿吧,今天也累了,改日再说。”
“我刚练一个字?”蒋尧惊诧。
“我是说毛笔累了,”林亦森接过笔来,“你看看你的字,就跟没穿衣服在雪地里冻了一夜似的,每个笔画都在哆嗦。”
“你是不打算教了?”
“你还是先练练怎么拿着笔不抖吧,”林亦森将毛笔浸在水里涮干净,挂回笔架上,“怎么想起学毛笔字了?”
“我想自己写请帖。”蒋尧重新把笔握回手里。
林亦森笑笑:“我写不就好了。”
“你那么忙,这点儿小事还要你做,说不过去的。”蒋尧蘸了墨水,又写下一个字。
林亦森闻听此言心中虽开心,但看看纸上,字实在入不得眼,说道:“我不忙,我可以。”
“现在算起还有半年多时间,我一直练一直练,到时自然就拿得出手了。”
“好吧,随你,”林亦森应着递给她一颗蜜饯。
“你们俩还在这儿练字呢?”罗茗急匆匆闯进来。
林亦森立刻起身:“不是又出什么事儿了吧?唐朝阳那儿不顺利,没放出来是不是?最近你一往我这儿跑准没好事儿。”
罗茗看看他俩,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事情已偏离主线越来越远,好像每个阶段都在横生枝节。
“快说吧,”蒋尧等得心焦。
“那我说了,你们稳住,”罗茗开始道来,“第一,唐朝阳失败了;第二,这事儿被刘百盈逮个正着,现在已把他俩押回军部大牢看管起来,再也不可能私下动手脚了;第三,阿翘也被押回军部,一旦坐实罪名恐怕凶多吉少了。”
“什么?”林亦森把茶杯打翻在地,“私下行事怎么惊动到刘百盈了?”
“他早就派人盯住唐朝阳,一举一动全在他监视之下,是我疏忽了。”罗茗不住自责,“这下没救出吴束,还搭上另两条性命。”
“你去找司令求求情呢?”蒋尧作最后打算。
罗茗垂下头来:“没用了,司令早就洞悉一切了,知道我从头到尾参与其中,没捅**理我已是格外开恩,他现在对我哪还有半点信任可言。”
“这可如何是好,唐朝阳和阿翘绝不能出事啊!”蒋尧望向林亦森。
“为今之计只有孤注一掷了,”罗茗对林亦森说道,“只能用咱俩商量的最后一个办法了。”
“最后一个办法?”蒋尧问。
林亦森独自愣神儿,根本不想说出口,之前是和罗茗商量过,万一前面全部失败,还有最后一招可用,但那只是说说,他无论如何也不愿真用最后一招,因为那是他最在乎的场合最在乎的人。
罗茗知他心思,但也不得不开口:“你说还是我说?”
林亦森没有回应。
“还是我说吧,”罗茗看着蒋尧,思索一会儿道,“现在只能派人通知吴拘,让他带上兄弟们亲自过来救人了。”
“这就是最后一个办法?”蒋尧没听明白,左右看了看,“有什么不好说出口的?不过,吴大哥亲自来太危险了。”
“所以……我们得制造个场合,让他们趁乱动手,”罗茗继续解释,“这个场合就是……你和亦森的婚礼,恐怕你们得提前办了。”
蒋尧顿时愣住,回望林亦森,问道:“你早就定下此计了?利用你我的婚礼?”
林亦森不知该作何解释,他的理由似乎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前脚刚保证绝不利用她,后脚就开始打脸,第一个把她推进计划里。
蒋尧扭头便往外走,林亦森一把拽住她:“我没想到真会走到最后一步,你信我,我不想的。”
“放开我,我要回去。”
“你若不同意我再想别的办法。”林亦森死死拽着不松手。
“别耽误时间了,我得赶紧回去。”蒋尧重复一遍。
“回去干什么?”
“回去收拾东西,抓紧准备婚礼,你还想让吴大哥等多久啊!”蒋尧目光清亮,看着他笑出声来。
林亦森松了一口气,也跟着笑起来,自己果然没看错人,大局当前她绝不在小事上斤斤计较,这般顾全大局倒叫他多出几分愧疚。于是暗暗下了决心,定要对她好,一生绝不负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