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尔随罗茗一道回了家,路琪正坐在厅中等着,见他们回来赶紧起身,微笑道:“罗军长,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泽尔上前一步:“跟我说吧,他帮不帮决定权在我。”
路琪继续微笑,不卑不亢:“我想去狱中看看景子哥。”
“你看他干什么?”罗茗看着她,一股震慑感直逼过去。
“总之不是去杀人灭口,我知道你对李少爷心存芥蒂,我是她安排的人,你自然诸多不信任,”路琪说道,“看得出他们不是坏人,我利用了他们,始终心有愧疚。”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好,明天你随我去。”罗茗一口应承下来。
路琪点点头返回房间。
“真带她去?不怕她另有所图么?”泽尔颇有疑虑。
“我会盯着的。”
“你还是少跟李家同接触,你们俩不是一路人,牵扯太多不好。”泽尔一想到俩人互换的身世就感觉心惊肉跳,她要提前阻止一切不必要的麻烦。
罗茗捧起她的脸:“怎么?男人你也吃醋啊!行,我答应你不和他过从甚密,哈哈……现在说正事儿。”
“什么正事儿?”泽尔满腹担心,勉强扯出一丝笑容。
“你想睡哪儿?我那边还有一个书房……”
“我跟你睡。”泽尔毫不犹豫。
罗茗竖起大拇指,无比欣赏地说:“痛快,不愧是女中豪杰。”一把拉住她往房间走去,“来吧格格,小的伺候您就寝。”
泽尔嘻笑着随他进屋。
转天,当路琪出现在狱中时,景子着实吓了一跳。
她慢慢踱着步,围着阴暗潮湿霉臭味儿的牢房走了一圈,嘴唇翕动仿佛说着什么。
“你怎么来了?”景子率先出了声。
路琪没有回答,而是转头问罗茗:“我可不可以单独和他说说话?”
罗茗思索片刻,将吴束带了出去,两人暂且站在通道中,让出一些时间给他们单独交谈。
“你还好么?”路琪问道。
“你说呢?”景子低头看看自己带血的衣衫,“若是来道歉就不必了。”
路琪走到他身边坐了下来,面不改色道:“我没想道歉,大家各为其主,不存在对错,立场不同罢了。若我失了手也会身陷囹圄,甚至更惨。如今你困在这儿,是运气命数不好,与我何干?”
“那你是来幸灾乐祸的?还是为了特意强调我运气命数不好?”景子冷笑一声。
“你们本来不在我计划之中,要不是你拿钱袋时露出了秃鹰寨标记,我根本不知道你们是谁,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事了。”
“那你就可以随便利用我们?”
“所有能加快尤炳道灭亡的筹码我都要一试。”
“你真是恶毒啊!”
“我的命也攥在别人手里,”路琪眼圈微红,“你别怪我。”
“我不怪你,可你看看吴束,他还是个孩子。”景子哑着嗓子低吼。
“我正是为这事儿来的,”路琪恢复冷静,把手搭在景子手上,“景子哥,你出去的希望非常渺茫,现在唯有你咬紧尤炳道将他定了罪,吴束才有一线希望。”
“你是怕我坚持不住反口令你功亏一篑?”
“你帮我定死尤炳道的罪,我帮你救出吴束。”
“凭你?”
路琪收回手站起身来:“凭我自然做不到,但李家同可以,我会尽全力让他出面救人。”
景子一颗心左摇右摆难以安定,半晌不做应答,对于自己所剩无几的时日心知肚明,但人就是这样,一刻没到结局就会心怀希望,期盼出现奇迹。现在他可以确定,奇迹不可能出现了。
路琪转过身:“你好好想想,改变主意就让罗军长找我。”
“等等,”景子双眼闪出悲光,“把你头上的发钗留给我。”
路琪心中一凛,当然明白其中意味,缓缓摘下发钗,蹲下身送到他手里,然后紧紧攥着他的手,眼含热泪。
“你走吧,我会如你所愿。”景子将发钗揣进怀里,闭紧双目。
路琪扭头离开,出门一霎那滚下两滴泪来。
罗茗半夜收到通知赶往狱中时,景子全身都已冰凉僵硬,尸体瘫坐着靠在墙边,发钗插在脖子上,吴束守在旁边泣不成声。
罗茗手掌攥成拳头捣在墙上,怒吼着:“都是蠢货,让你们盯着人,犯人自杀都没发现,吃干饭的吗?”
一个手下低着头嗫嚅着:“我们也不能一刻不歇不错眼珠的盯着啊,那小子都没发现呢。”他指指吴束。
有力的一脚踹在身上,那人退后几步跌倒在地。
罗茗掏出枪指向他说道:“再废话我一枪毙了你。”
“军长冷静。”王德赶紧上去阻拦。
那人窝在地上哆哆嗦嗦不敢抬眼。
吴束突然止住哭声,拔下发钗将尖头对着自己闭上双眼径直插向咽喉,罗茗跳扑过去撞倒他,死死将他压在身下夺下发钗扔给王德,然后站起身一脚脚踹向蜷缩在地的吴束,边踹边骂:“妈的,你就这点儿出息?枉你还是吴拘的弟弟,要死死远点儿,别给你哥丢脸。”
王德抱住罗茗的腰,使着全力把他拉远,累得满头大汗:“别打了,再打就该打死了。”他筋疲力尽,很久没见过军长如此暴躁了。
吴束一动不动,躺在地上呜咽。
“带上两个兄弟把景子好好葬了,盯住这小子,他再有什么闪失你们谁都别活!”罗茗顶着愤怒冲吴束说道,“该怎么做你自己想清楚,站起来也是汉子别竟学些女人的把戏。”
从王德手中接过发钗直奔家里,推门冲进路琪房间,狠狠把东西丢到她面前:“真行啊你,以为你心有愧疚去看看他,没想到憋着劝他自杀,呵呵,不愧是李家同的人。”
泽尔冲进来:“怎么了?谁自杀了?”
路琪坐在椅子上没有抬头,均匀地呼吸着,看不出一点震惊和波动,淡然道:“他是死得其所。”
“你说什么!”罗茗非常激动,拽着手腕将她拎到一边,“我们正在想办法救他出来。”
“你们?你、林老板还是李家同?”路琪轻蔑道,“别说我不提醒你,救人等于不打自招,走到这一步弄死尤炳道才是正事。”
“那你亲自去杀他啊,搭上别人性命算什么?”
“不必愤愤不平,如果需要我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顾,”路琪柔美的眼睛中没有半分感情。
泽尔站在旁边听个大概,走过去拦住罗茗:“算了,跟她说再多也没用,还是想想怎么救吴束吧。”
画室前的空地上,李家同左手托着调色板,右手持画笔悬在半空,凝视前方神情专注,江边景色他已画过多次,春夏秋冬四季之貌皆已刻在脑中,闭眼都能画得出,可每每望过去,还是会满目隽美忍不住赞叹。
“你还有心情作画?”刘百盈余怒未消。
“谁惹到刘军长了?”李家同笑着问道。
“罗茗和林亦森到底在搞什么鬼?你也参与了对不对?你最好一次给我说清楚。”
“不用担心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们无非是想挖个坑给尤炳道埋了,和您无关。您对准的是罗茗,应该集中火力往那方面下功夫。”
“呵呵,”刘百盈撇起嘴角,“我就知道军火被劫没那么简单,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利用司令。”
李家同开始往画布上涂色:“您不是不知道司令向着罗茗,这事儿是个绝佳契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如静观其变借着扳倒尤炳道的东风握住罗茗把柄,让他在司令面前失了势,您拿下剿匪功劳。”
刘百盈听罢沉默下来,思索良久,说道:“理是不错,可现在那个叫景子的死了,尤县长罪名多半坐实,结果不外如此,还能有什么变故?”
“叫吴束的孩子呢?”
“一个半大小子,整天哭哭啼啼没什么用处,回来放了也就算了。”
“万万不可,”调色板掉在地上,李家同凑近说道,“那可是最大的筹码,他是秃鹰寨当家吴拘的亲弟弟,押在手里既可以引出吴拘一举歼灭土匪窝立下大功,又可以牵制住林亦森和罗茗,他俩为了救出吴束恐怕任何条件都会答应。”
“为了小土匪?”刘百盈无法相信。
“林亦森和吴拘关系匪浅,不可按常理解释。”
刘百盈挑起一边眉毛,看戏一般问道:“说起来林亦森也是因为蒋尧才与秃鹰寨攀上关系的,我听说那女子是你芙蓉苑的,怎么倒让给林亦森了呢?你倒大度。”
“我跟她非常纯洁,没有别的关系。”李家同解释道。
“不管怎么说我就是看他不顺眼,谁让他在江城处处支持罗茗和他称兄道弟如此亲近,正因如此罗茗才有底气一直在司令面前压着我,我不会让他们好过的。”刘百盈目光凛凛,“既然是林亦森的软肋,蒋尧如果出事了林亦森定没有心力再帮罗茗出头了。”
李家同手上一颤,颜料弄花了画布,转头严肃道:“你别动她,”声音强劲有力甚至带着几分命令和威胁。
刘百盈顿了顿:“你这话…是几个意思?”
“男人的事不要牵扯女人,你若看着不爽,我有办法让蒋尧离开他,总之让他不好过不就得了。”
刘百盈喘上一口大气,拍拍他的肩:“看你的了。”然后迈着悠闲的步伐离开江边。
李家同压下不忿,颜料在笔下晕开一片,抬脚踹倒画架,他也搞不清是出于什么心态如此维护蒋尧,自己根本不爱她,于男女之情上说不过去。或许让林亦森伤心难过一蹶不振才是他的终极目的,希望只是这样。
刘百盈回到军部直奔司令办公室,进门不禁庆幸自己来得及时,因为罗茗正在桌前劝说司令放了吴束,看司令表情应该即将被说动了。
罗茗见他进门一副大事不好的慌张样子,这让他更加笃定了李家同建议的正确性。
“绝对不能放人。”刘百盈语气坚定。
司令抽起烟:“说说你的看法,说点儿正经的,别让我觉得又是你俩的内讧。”
“我和罗军长再有嫌隙也绝不在大事上玩笑,吴束不能放,绝对不能。”
罗茗攥起拳头抵在桌上说道:“你又想使什么花招对付我?别把司令的事儿当儿戏。”
“罗军长息怒,”刘百盈两手抓着他双臂,语重心长道,“我也是为了大家,我与手下核实过也承认吴束的确没参与劫货,我绝不滥杀无辜,之所以不能放是因为用他可以引出大当家吴拘,那可是实实在在带头抢了军火的罪魁祸首,”他转头冲着司令,“您不想抓到他吗?等他束手就擒后我定会放了吴束那小子。”
“言之有理,”司令被刘百盈恳切真诚的态度打动,连连点头,他指指罗茗,“你先出去忙,我和百盈谈谈。”
罗茗说不出的愤恨,自从他来了一件事都没顺利过,现在连司令都开始心存芥蒂不信任自己了,长此以往他便危险了。
“你怎么看?”司令又点上一支烟。
“看什么?”
“罗茗在此事中参与了多少?”
“您说笑了,罗军长哪里会做出勾结土匪背叛您的事儿。”
“少跟我打哈哈,”司令弹了弹烟灰,咳嗽一声,“你不就是想跟我说他勾结吴拘帮忙劫走军火陷害尤炳道现在又想蒙骗我放了小土匪嘛!”
“司令英明,原来您一直都明白。”刘百盈被看穿一切,慢慢垂下头去。
“那小子把我当傻子哄着实可恶,”司令拍着桌子,“你暗地里做了什么想的什么我也一清二楚,比他好不到哪儿去。”
“司令我……”刘百盈吓得不轻,急于解释。
司令一摆手:“仗着你俩都没有过害我之心,忠臣还是奸佞我看得出来,以后不要自作聪明,出去!”
刘百盈被轰了出来,丧眉耷眼对上等在门外气势汹汹的罗茗。
罗茗拽住他衣领,怒骂道:“卑鄙小人!你又如何蛊惑司令了?”
刘百盈推开他的手,喘着气回道:“我说他刚才把我留下骂了一顿你信吗?你以为司令什么都不知道?咱俩还是夹着尾巴好好办事想想自己以后怎么在他手下自处吧!”
罗茗听得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自己暴露了,司令什么都知道。
他开车直奔林榭阁。
走进后厅站到林亦森面前,对视良久说不出话。
“怎么了?来这儿为了看我?”林亦森盯着他疑惑不已。
“你俩为什么每次都跟情侣久别重逢脉脉含情似的?”蒋尧从后面走出来坐在椅子上托着下巴犯愁。
林亦森笑起来:“别误会,我俩没这癖好,不信你问她?”抬起下巴指着一旁的泽尔。
“对对,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蒋尧八卦起来,“说说吧罗茗,你俩在一起是怎么住的?泽尔可都交代了,你自己说,别让我动手啊!”
“就是睡一起了怎么样,我高兴,”泽尔大大咧咧,“别跟我说你和林老板没有,谁知道掉江里那段时间发生过什么。”
蒋尧才不输阵,站起来大声说道:“就是睡一起了怎么样?我高兴!”
林亦森皱起眉头拽过她来:“什么都说。”
“咱不能输。”蒋尧撸起袖子。
“我还有内容可说。”泽尔双手叉腰。
“你说我就说,谁怕谁。”蒋尧上前一步端起架势。
林亦森瘪着嘴无计可施:“这有什么好攀比的,女孩儿婚前那个什么多光荣么?”
“小姑奶奶们别比了,吴束放不出来了,我失败了。”罗茗如泄了气的皮球坐到椅子上。
林亦森抖了抖睫毛:“为何?不是说没问题么?你也劝不住司令?”
“眼看就要说动了,被该死的刘百盈跳出来搅了,他坚决不让司令放了吴束,说要拿他引吴拘出来,剿灭秃鹰寨,司令同意了。”
蒋尧抓住林亦森胳膊,焦急万分:“那怎么办?咱们说定能救出吴束吴大哥才没妄动,他若知道失败了肯定会不顾一切前来搭救的,来了就是送死,怎么办呀?”
林亦森搂住蒋尧安抚着她,同时冲罗茗问道:“真没别的办法了?”
罗茗摇摇头。
“找唐朝阳吧,不能再等了,吴大哥绝对不能来。”林亦森坚定的说。
“谁去找?”泽尔面有难色。
“家同。”蒋尧给出答案。
“不行,”林亦森一票否决,转而对蒋尧说,“你去闲庭找阿翘,让她出面去和唐朝阳说,拜托他暗中悄悄放了吴束,做成逃狱的假象,只要吴束跑了一切就不成问题了。”
“阿翘去找唐朝阳?行么?”蒋尧犹豫不决。
“唐朝阳为了阿翘什么都肯做,他定会同意。”
“这样做不是让阿翘利用唐朝阳对她的感情嘛,而且阿翘喜欢的明明是你……”蒋尧诺诺的说,越到后面声音越低。
“我并非想利用她,只是人命关天,实在没有办法啊!”林亦森握紧蒋尧双手。
蒋尧看看罗茗和泽尔,又望回面前的林亦森,心中略有不安,不知何故怔怔问出一句:“若哪日又性命攸关,你会不会也同样利用我?”
林亦森顿觉惊惧,加大了握着她手的力度,说道:“怎么会!我就算牺牲自己也不会伤害你啊!”
蒋尧踌躇片刻,抽回手,转身出门去往闲庭。
林亦森盯着她离开的背影呆呆站立,说不出的感觉在心里穿行,仿佛被个大嘴尖牙的小怪物一点点啃食内脏,啃得整个胸腔空空荡荡。
罗茗走上前来低声安慰:“女人嘛,多愁善感。”
林亦森轻喃:“但愿一切顺利,到此为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