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尧在房间转了一圈,来江城的时日尚不算多,但东买西买大小玩意儿竟摆了多半间屋子。一下子都带走还真是个大工程,不带走又说不过去,毕竟这是李家,不是自己娘家。
她最怕整理物品,如今站在屋里真是一筹莫展。
“怎么定得这么急?”李家同迈步进屋。
蒋尧回过头来:“你知道了?听谁说的?”
“林老板昨天开始派发请帖,现在全江城都知道了。”
“大家可有说什么?”蒋尧虽不在意但仍想探知一二。
李家同弯起嘴角,说道:“少见啊,你也开始在乎名声了,看来林老板真是不简单啊!”
“爱说不说。”
“没什么特别的,”李家同严肃起来,“大抵都是那些话,说你跟家异……”
“行了,”蒋尧做了个打断的手势,“不用说给我听了,没兴趣。”
李家同走到面前握上她肩膀,郑重地说:“想好了?决定留在这儿生活了?”
蒋尧点点头,极其坚定,她感到肩膀一瞬间被捏紧,随即松了下来。
李家同恢复嬉皮笑脸,拍拍她:“那我就表示祝福,别的不多说了。”随后转身往外走。
“诶?没有点儿表示么?礼物什么的?”
李家同停住脚步侧过头:“有,我会准备的。”他马不停蹄约上刘百盈来到江边画室。
“这么急约我来什么事?”
“想必您也收到请帖了。”李家同单刀直入。
“收到了,”刘百盈摸摸下巴,“有什么问题?”
“您不觉得办得那么急,事有蹊跷么?”
“蹊跷肯定有。”
“不想知道么?”
“你跟我在这儿逗闷子呢!”刘百盈有些急躁,“赶紧说。”
李家同双手插进口袋,淡然道:“我可是一心为您谋划,关键时刻您是不是也要帮一帮我呢?”
刘百盈笑道:“当然应该,我们本来就是利益共存,我也没想着你会白白帮我。说说吧。”
“于公于私,我都不想让他们这个婚结成。”
“于公?”
“罗茗和林亦森一定会利用婚礼人多混乱防备不足,让吴拘带人救走吴束,这点毋庸置疑,到时我们之前那么多的谋划全部没意义了。”
“于私?”
“我看不得林亦森过得舒服,他凭什么能跟自己喜欢的女子双宿双栖,我偏不让他顺心。”
刘百盈眯起眼睛仔细端详他,看了许久,说道:“你还真够狠的,我与罗茗那么不对付,也只是想在司令面前争个先,没想过多害他。你倒好,人家林老板已经是没有亲人孤身一人了,好容易娶个亲你也要搅和。”
“我要是仁善之人您还会和我结盟吗?”
“说得好,哈哈哈哈……”
“您意下如何?”李家同继续问道。
“说说你的计划。”
“林亦森肯定会派人提前通知吴拘,让他那天带人赶来救弟弟,到时候真打起来局面恐怕就不好控制了,亲弟弟被捕,他绝对会奋力一战。”李家同咬咬牙接着说,“军长您派给我两个得力的人护送路琪赶在他们前面与吴拘接头,我有办法劝说他自己前来自首,保证不伤一兵一卒剿灭秃鹰寨。”
刘百盈边听边思索,颇为不解:“就算这样,跟林老板婚礼有什么关系?”
“阿翘不是还在您手里嘛!那就是我的筹码,林亦森为了救她性命定会放弃蒋尧,除非……”他拽了拽领带扣,“除非他为了自己宁肯看着阿翘送死,要是那样我就认了。”
“阿翘对他那么重要?”
“人在军部,您没审问么?”
“我可没那闲工夫,无足轻重的人物也值得我亲自去牢里?哼!”
“本来不重要,但谁让他总是自诩重情重义呢!”
“你到底是人是鬼?这招可真会彻底断了他和蒋尧了。”
“承您吉言。”李家同笑着抱拳。
汽车在土路上颠簸,身后暴土飞扬。路琪坐在车里低头看着手里的锦袋,心中七上八下惴惴不安。
景子的离世已经让她充满愧疚,现在还要去骗吴拘,她怎么对得起那双眼神?可是不做根本不可能,自己无法违背李家同的意思。
车子七拐八绕停在一个狭窄的土路巷子口,说是巷子,其实根本没有几户人家。她走过去在一扇斑驳破旧的门前停下,拍了拍门,高声问道:“吴大哥在里面么?”
片刻门就开了,探出一个脑袋:“姑娘找谁?”
路琪微笑着:“我找吴大哥,林老板让我来的。”
脑袋警惕地左右看了看:“进来吧。”
吴拘正在屋里来回踱着步,焦急完全显现在脸上,他没了往日的轻快洒脱,眉心挂满心事,人也瘦了一圈。
“你是?”吴拘确认不认识眼前来人。
路琪微微福身:“吴大哥,我叫路琪,是李少爷安排在尤炳道身边的暗线,与景子大哥和吴束也相识。”她说着拿出景子随身携带的锦袋递了过去。
吴拘接过来仔细辨认,抬起头来说道:“不错,是景子的,他们怎么样?林老板那边可有消息?”
“嗯…吴束无碍,您大可放心,只是……”路琪欲言又止,“景子他,他去了。”
“什么?”吴拘脚下无力,往后退了两步,眼中立马盈满泪水,“怎么回事?”
“为了坐实尤炳道之罪,也为了保住吴束,他在狱里自尽了。”路琪用帕子擦拭眼角。
吴拘闭上双眼,两行热泪滑落下来,没想到只几日工夫,自己和好兄弟就天人永隔了。
他睁开眼,怒火迸发:“林老板有什么安排?需要我做什么尽管说,一定不能放过尤炳道。”
“吴大哥,我多嘴问一句,杀了尤炳道和救出吴束哪个对您最重要?”
吴拘顿了一顿,开口回道:“当然是吴束重要。”
路琪缓缓走上前:“林老板的计划是五日之后他和蒋尧举办婚礼,军部和警署内有名望的人都会参加,警备一定会松懈,届时您带着兄弟们趁乱救出吴束,可是……”她面露难色,“能不能顺利救出暂且不说,即便成功也会曝露身份,陷害尤炳道一事恐怕就难了。”
吴拘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那我也得以弟弟为重啊!”
“我明白,”路琪又道,“所以李少爷还有一个办法可以两全其美,就看您愿不愿了。”
“哦?你赶紧说。”
“既救出吴束又坐实尤炳道,方法只有一个,就是牺牲你自己。吴大哥你随我回去自首,将前后一切罪责揽在身上,咬死尤炳道通匪,同时讲明吴束根本不曾参与,你放心,只要你肯以己相换,李少爷保证定会说服刘军长放了吴束。”
吴拘攥紧双拳,指甲掐着指头上的肉,令四周没了血色。半晌抬起头来,一字一句道:“李家同保证救出吴束?”
路琪不停点头:“保证,而且还有秃鹰寨其他兄弟,他们也不会受到牵连。”
“不行啊,大哥,您不能去。”
“您走了我们怎么办?”
“我们不怕死,愿意和您一起杀过去,咱们一起救出吴束。”
“是啊,我们不怕死……”
“够了,”吴拘大声喝止,“这里谁是老大?你们都反了不成!听我说,”他走到一个兄弟面前,“此去凶险,我不能让你们拿命去拼。这件事从头至尾都是我自己的事,已经连累大家和我受罪了,绝不能再有伤亡。”
对面人刚要开口就被他挡了回去,接着说道:“我不止是为了你们,吴束是我亲弟弟,他绝对不能出事,所以我必须一个人扛下来。除了景子你最大,我走后你带着兄弟们有多远走多远,不要回来,过点儿正常生活,听懂了吗?”
那人说不出话,只一个劲儿抹着眼泪。
“听没听懂?”吴拘满脸泪痕,重重拍着他的肩。
那人点点头,蹲在地上抱头痛哭。
他转过身,已恢复平日淡然的状态,一抬手:“走吧,我随你去。”
路琪张了张嘴,终是一句话也没说出,她圆满完成了李家同交给她的任务,心里却像种满仙人掌,刺得她火烧火燎。
“吴大哥,你我虽第一次见面,可我并未觉得生疏。我知道景子哥和你们都是好人,你若还有什么心愿,大可交代给我,我能做的一定办到。”
吴拘笑了:“姑娘,好好活着。”
路琪瞬间被泪水蒙上双眼,再也看不清前方了。
婚礼在即,蒋尧越发紧张,她觉得自己理应兴奋一些,但心脏总是不听使唤,仿佛坐在跳楼机上下坠一样失去重心,惶惶担心着,吃不下也睡不好。
她往银杏林走着,远远看见林亦森的身影等在那里。
“来了?”林亦森捡起一片银杏叶在手里捻着,“看你状态不好,怎么了?”
蒋尧没有笑容望向远处,一棵又一棵高大粗壮的银杏树鳞次栉比,焕发着生命力矗立在此,它们见证了江城一代又一代繁荣衰落,现在又会见证到什么?
“怎么了?你别吓我?”林亦森两手托起蒋尧的脸。
“没事,许是有些紧张。”蒋尧笑笑。
“别想太多了,婚礼过后一切都会归于平静,咱们好好过自己的安生日子。”林亦森眉开眼笑,心中满是憧憬。
“这片树林真是作用不小,要不是它咱俩都不知该去哪里见面,”蒋尧牵起林亦森的手,两人顺着小径散步。
“对不起。”
“好好的干嘛道歉?”
“本该让你开开心心准备出嫁,现在却全是担心。”
“我思虑过重罢了。”
林亦森站定,嘴里哼出一声:“这个尤炳道临死了还要恶心人,处处生出枝节,这次无论如何我都一定要将他定罪。”
“不知为何,我总感觉这事儿被人一步步安排。”
“好了,意外太多最容易胡思乱想。”
“阿翘和唐朝阳怎么办?”蒋尧重又锁上眉头。
“那是我该思考的事儿,不是你,”林亦森抚着她头发,任它们铺进手掌里,“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高高兴兴进门,走了那么久,终于等到这一刻了。”
“我们会顺利,对吧?”
“一定会。”
蒋尧笑起来,弯起的眼睛里映着林亦森的坚定。
婚礼当日,又是天不亮蒋尧就被拽起来了,这回没有困倦烦躁,也没有随意和口无遮拦,她安安静静坐在镜前紧着规矩,眉目散出柔情。
“啧啧啧……”泽尔立在一旁,“真是不一样啊,看出来真心假意了,你竟然也能这么文静。”
蒋尧瞟她一眼:“多干活少说话。”
“嗬!我这么早来帮忙还得被你数落,”泽尔把腰间鞭子往里插了插,“这是最后一次了吧?不会再有一次婚礼了吧?”
“呸!你存心是不是?”蒋尧捏她胳膊一下,“今天你就别带武器了。”
“那可不行,”泽尔赶紧护住腰,“今天这么大的阵仗,万一有意外我得保护你。”
“我能有什么意外?我就在屋里不出去。”
“那我保护罗茗。”
“他们是拿枪的,大姐!”蒋尧喝了口水,感觉口干舌燥。
“好了好了,就别管我了,”泽尔把她按回椅子上坐好,“今天你只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就行了。”
“还用你说,”蒋尧由心开怀。
沐浴上妆一气呵成,再次披上大红嫁衣,只是这次是为心爱之人。她对镜自赏,不自觉摸着颈上项链,暖流登时流入心田。
不多时,门外响起锣鼓唢呐声,泽尔帮她盖上盖头,扶出门去。
刚跨出门槛,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便响了起来,炮竹声音乐声充了满耳。她知道:林亦森就在面前,穿着红袍骑上高马来接她,自己就要迈进另一段幸福中。她钻进轿子,盖头下绯红的脸上笑意盈盈。
一路行进,蒋尧曾想过无数种自己婚礼时的场景,唯独没有这一种。但不拘形式,心情是一样的,自始至终她向往的都是如此,嫁给自己爱的男人。
林亦森昂着头骑在马上,迎接一路目光,祝福也好窃笑也罢,他全不在乎。因为身后就是蒋尧,他们走了那么久,终于就要抵达终点了。往事一幕幕闪现,从江边相识互相对立到了解后的相知相许,每个片段对他而言都是那么难能可贵。
他回头看了看大红花轿,那里面是他一生的幸福,想到这里,似乎前路再惊险都没关系了。
落轿进门,林亦森牵起蒋尧的手,两人并排行至前厅,桌上摆着林家父母的牌位。
双双跪下,面朝外俯身叩拜,“一拜天地!”喊声应时而起。
“二拜高堂!”
两人转身叩拜牌位。
“夫妻对拜!”
头对头拜了下去,蒋尧忍不住笑出声来,林亦森心惊,低声道:“再坚持一会儿,别又想坏主意。”
蒋尧在身下偷偷比划了个OK的手势,林亦森翻起白眼。
“送入洞房!”随着最后一个环节结束,两人被众人推着回到房间。
“终于解放了,”蒋尧欢呼起来,一把扯下盖头。
林亦森关好门,回头看见被扔在地上的红盖头,不禁皱眉:“这个,得由我来掀。”
“不用,你怪累的,”蒋尧坐到床边看看这儿摸摸那儿,“几点出去吃饭?”
“是我出去,你老实呆在房中,自有丫头给你送吃的进来。”
“我出去吃,”蒋尧快步走过来,“和你一起。”
林亦森把她推回两步,严厉道:“别想,别把上次家异那套用在我身上,我可不会由着你胡来。再说了,一会儿万一吴拘他们闯过来怎么办?”
“我就是想见见吴大哥,这一别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蒋尧略感伤感。
“以后还有机会,我一定带你去,”林亦森拍拍她的肩。
“司令刘百盈他们都来了?安排得怎么样了?”
“说了那不是你该考虑的问题,”林亦森揽着她柔声道,“在房中等我,完事儿我就回来。”
蒋尧点点头,林亦森转身出门。
院中张灯结彩一派热闹景象,林老板的面子还是很大的,虽然很多人不理解堂堂艾家堡族长为什么要娶一个没有家事背景还与别人举办过婚礼的女子,但不妨碍他们前来道贺,或许根本就是为了来瞧瞧热闹,增加茶余饭后的谈资。
他远远看见司令端坐在主桌,旁边是面怀心事的罗茗,两人使了个眼神,立即转移开视线。
此时,刘百盈满面笑容走了进来,他来到罗茗身后拍了下他的肩,寒暄几句后坐到司令另一边。他虽与司令说着话,但一直看向这边,眼神满是戏谑,令林亦森心里十分不安。
林亦森整整情绪,打算上前敬酒,胳膊却被人拖住。回头一看,李家同阴沉着脸,郁郁说道:“出事了。”
“何事?”林亦森一抖,声音随着颤了几分。
“我刚得到消息,吴拘去警署自首了,现在已然被收监,救人一事恐怕没戏了。”
“什么?”林亦森惊得魂飞,低声怒吼,“吴束还没救出来,他怎会自首?派去的人没说清楚吗?”
“说清楚了,这是他自己的决定,以己换出吴束,另外坐实尤炳道的罪。”
“糊涂!”林亦森面上通红,又急又气,“吴束本就没有性命之忧,司令这次也不会让尤炳道脱罪,他这是干什么!”
“或许想换个踏实吧,”李家同眉心紧皱,又道,“还有个坏消息,唐朝阳因一直表现良好,司令爱才,念他受人蛊惑,只惩罚不下狱。”
“这是好消息啊?”
“但……阿翘定以通匪罪被处了死刑,今日便要枪决。”
“你说什么?”林亦森反手捏紧李家同手臂,“她不能死!”
李家同低头看着自己胳膊上的手,说道:“只有一个办法。”
林亦森四下看了看,两人一前一后走向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