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青风来到玉鹤家,玉乔将他让进屋,沏上茶水:“风大哥来家里可有要事?”
玉鹤坐在对面悠然的啜了口茶,并不言语。
青风接过茶杯,点头致谢:“我来找董先生谈点事。”
“哦,你们聊。”玉乔识趣的退到门外。
玉鹤仍旧拨弄着浮茶,一声不吭。
青风木在那里略显局促,他清清嗓子:“董先生,袁老爷让我来给您送点东西。”
玉鹤嘴角上扬,头也不抬:“说来听听。”
“您在京城的事儿老爷已经都知道了,他看在小姐面子上不想报官,但是您也不能继续留在这里,”青风掏出十根金条放到桌上,“这是给您的,十条黄鱼,也够你们花费了,至于该怎么做,您好自为之吧。”
玉鹤抬眼看了看,笑道:“袁老爷真客气,还给我留了这么大一条后路。”
“这么说你承认了?”
“我认不认重要么?你们不是已经认定了么?反正也不会让我继续呆在袁玫身边。钱……我要了。”
“董先生果然痛快,小姐那边……”
“我不会多说一个字,”玉鹤起身摆了个请走的手势,“我们晚上就走。”
青风也不废话,拱手告辞。
玉乔走进门来:“我现在就去找袁玫?”
“去吧。”
青风离开董家,本想马上回府上复命,但经过赌坊的时候他犹豫了,这家赌坊貌似是新开的,自己去京城探查两月有余,已经多日未赌上一把了,这时手痒难耐,实在抓心。他四下瞧瞧,举棋不定。
玉叠从里面走出来,虚着眼睛看看太阳,使劲儿伸了个懒腰,故意大声说道:“今儿手气真不错,”他拿出钱票捻了捻,“不到半个时辰就赢了这么多。”
青风羡慕,凑过去问道:“这位小哥,今儿里面怎么样?”
玉叠斜眼看他:“不是我吹,就最里面掷骰子的那张案子,今天运气爆棚,你去那赌,我保你跟我一样赢得多。”说着将手里的钱在他眼前晃了晃。
青风还在考虑,玉叠见状一把揽过他,径直走进赌坊。进到里面,他顿时觉得舒畅很多,揺骰子、推牌九的声音仿佛悦耳的音乐,摇荡着他的心。
桌案后,玉宛摇着骰盅,她浓妆艳抹,妖魅诱惑,揺定上桌之后,说道:“这位大爷,下注吧。”
青风将五块钱压在小上,开盅一验正为小,玉宛把多一倍的钱拨到他面前。几把之后,他面前的钱越堆越多,心中激动不已,人也越发大胆。又一把揺定上桌,玉宛用手指挑着他的眼神,风骚的趴在桌案上:“大爷,这小打小闹有何意思,你今天手气这么好,无论如何也该博一把啊!”
青风咧开大嘴,调戏道:“我若博了,你可有额外的奖赏啊?”
玉宛眨眨眼睛:“我无所谓,全凭大爷高兴。”
“哈哈哈……”青风捏了捏玉宛滑腻的脸颊,在众人的起哄声中压上了全部钱票,“都买小,这把开了你可得跟我走啊!”
“没问题!”玉宛笑得挑逗,心想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还想着占老娘便宜,一会儿借你条手巾哭还差不多。
玉叠冲玉宛使个眼色,玉宛心知肚明,将扶在骰盅上的手偏了偏,开盅之后,众人一片嘘声,青风登时傻了眼,所有钱票一去不回。
“啧啧啧…”玉宛遗憾的摇着头,“真可惜,多好的机会,你可不能轻易放过啊!”
“我,我没钱了。”
“我有啊,借给你随便玩,”玉宛伸手在他胸前摸了摸。
青风被哄得骑虎难下,也确实觉得冤枉,还想翻盘,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拿上钱继续赌了起来。不知是不是时运过了,越赌越输,越输越想赌,一来二去,竟欠进去整整五千块。
玉宛停下手,立马换上一副冷漠面孔:“还赌,你还的起吗?”
“再玩几把我肯定能赢回来。”青风面上灰紫,大汗淋漓。
“把欠条签了,赶紧滚。”两个大汉上前按着他的手盖上指纹,然后一股脑踢出赌坊,“限你三日,还不上拿命来填。”
他跌跌撞撞摔到街上,还未站稳,便又被撞了一下。
“对不起,”戴着大檐灰帽的男人低声说。
他刚想大骂几句,那人已消失不见。五千块,把他卖了也还不起啊,自己真是背到家了,明明起初手气很好,要是当时不进去就好了。想着想着,青风回到了袁家,他迈步进正厅,准备复命。
厅中情景令他大吃一惊,玉鹤好好的与袁玫在沙发上并排而坐,不见丝毫异样,袁老爷也正襟危坐,面上显出一丝愠怒。
“说说吧,事情办得怎么样?”袁老爷不怒自威。
“这…”青风不明就里,当众回禀合适么?玉鹤可就坐在这里,他低声道,“现在说?”
玉鹤吸了一口烟:“怎么,怕我在这儿不方便?你有什么不能见光的事得背着我才能编的出来。”
“就现在说。”袁老爷大声强调。
“我已将钱给了董先生,他也收了,承认了京城中事,并保证晚上就走。”
玉鹤笑起来,拍拍手掌:“怪不得不想让我听呢,编的真好。”
“你在家中多年,深得父亲信任,如今怎么这般栽赃陷害玉鹤?”袁玫站起来怒斥道。
“我说的都是实情。”青风赶紧分辩。
袁老爷深吸一口气:“真是实情?怎么你们俩说的完全不一样呢?”
“我来是想要个公道,不愿蒙受不白之冤,”玉鹤把烟蒂摁在烟缸里,“青风,你编造京城的事威胁我,让我帮你还赌债,如若不然便要把那些子虚乌有的事扣在我头上,还说,袁老爷只信你的话,即使我再清白,只要你说不行,袁家就绝对不会把袁玫嫁给我。”他眼中含泪,深感屈辱,“我对袁玫的真心天地可鉴,说我是骗子,你良心何在?”他转头冲着袁老爷,“我只是一个小大夫,治病救人挣不了几个钱,更何况许多穷人根本给不起钱,我再也填不起这个无底洞了。您若嫌弃我不相信我,我离开海城便好,以后绝不打扰。至于这个,交给您吧。”他说完扔过去一张纸条,站起就走。
袁玫追过去抱住玉鹤,泪眼婆娑:“要走带我一起走,这个家容不下我们,我们出去好了,总之,我绝不与你分开。”
玉鹤并不回头,只呆立着微微昂首,不卑不亢。
袁老爷展开纸条,正是盖有手印的五千块欠条,他抖落着问道:“怎么回事?”
青风顿遭五雷轰顶,有口难辩。
“我已经为他还了不少,刚才又有人来叫我还钱,我实在还不起了,与其受人威胁,还不如自己来交代清楚,是生是死悉听尊便。”玉鹤说得悲壮。
“那金条你没收?”袁老爷不知该信谁的。
“什么金条?我从未见过,有金条还用让我还赌债么?”
这句话倒做了提醒,袁老爷射出寒光,吩咐道:“搜身。”
管家立刻上去在青风身上搜索,不出所料,在他腰间掏出了十根金条的抵押凭证。青风已然明白自己被设计了,赌坊、赌徒、女子、欠条还有最后那个男人莫名的一撞,他一步步走进敌人摆好的阵,玉鹤在下棋,袁老爷和袁玫都是棋子,而他自己呢?充其量就是炮灰。大势已去,说什么都是白搭,只希望袁老爷看在昔日情谊上网开一面,放他远走他乡。
袁老爷难掩失望之情,一抬手:“钱我会替你还上,出去吧,以后你与我袁家再无瓜葛。”
青风鞠了一躬:“老爷,我有错处自会承担,但这个董玉鹤万不能留,他迟早会害死您和小姐的。”
“你还说!赶紧出去。”袁玫怒而视之。
玉鹤轻轻推开袁玫的手,温言道:“算了,你爹是不会相信我的,我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还是找个门当户对的男人吧,也好叫你爹放心,我和妹妹明日便走。”
“爹!您…您倒是说句话啊!”
袁老爷沉默不语,玉鹤没做停留,拂袖而去。
教堂里,袁老爷心情阴云密布。
神父走过来:“您有心事?”
“唉,不知道是不是老了,很多事弄不明白,信任的人背叛你,不看好的人却反而还不错,您说怎么办?”
“还是为了女儿的事?”
“是啊!我就一个女儿,每走一步我都要为她选好,绝不能出任何差池。”
“您是否愿意听我一言?”
“请讲。”
“董先生时常来这里祷告,我也算认识他,凭我的了解,他是个值得信赖托付的人,城里许多人都找他看过病,也受过他的恩惠。我想,一个救死扶伤的医者不会是坏人,您将女儿交给他尽可放心。退一万步讲,即使以后生变,他们也是在您的眼皮底下,大不了再将他赶出去,以袁家的实力,想保护袁小姐不是什么难事。可是,一旦失了这个女婿,以后能不能再找到如此好的人暂且不说,您和女儿的关系也会因此变差,不值得啊!”
袁老爷豁然开朗:“有道理,有道理啊!您真乃透彻之人啊!”他握住神父的手,连连感谢,“对了,之前那个陈神父怎么一直没见到啊?”
“哦,”玉彬绽开笑颜,“他离开海城,回家乡去了。”
“原来如此,我这就回家去,不日小女成婚您可一定要到场啊!”
“一定一定,袁老爷走好。”玉彬目送他出去,将圣经丢在一旁,“出来吧,说的我口干舌燥。”
玉鹤现出身影,称赞道:“让你做除将真是屈才,玉宛的位置才适合你。”
“你就不怕他冥顽不灵,死活不同意!”
“怕什么,”玉鹤点上一支烟,“说不通不要紧,我有的是后招,袁玫就是最大的助力,那个傻丫头非我不嫁,我随便说上几句,她就会跑去和她爹闹一通。再不然,直接办了她,生米煮成熟饭,看到时是她爹急还是我急,我不让那个老家伙跪下求我娶她女儿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玉彬满目崇拜:“师哥,你真狠,那般大美人陪在身边,竟不生出一点儿怜爱之心。”
“怜爱?”玉鹤喷出一口白烟在他脸上,“只要钱够多,婚后我定会好好怜爱她,哈哈哈哈……”
两人一齐大笑,笑声渗着寒意,飘在教堂上空。
袁老爷很快为玉鹤和女儿举办了婚礼,婚礼邀请了当地众多有名望的人物,他隆重的将女婿介绍出去,并当场宣布以后袁家布庄都由女儿女婿打理,自己退到家中享享清福。玉鹤如愿进入布庄管事,且自请亲自照料岳父身体。
袁老爷常年为生意劳心劳力,耗费毕生心血才挣下这份家业,平素体质不强,心气怯弱,肾阴亏虚,发为心悸。本应保持睡眠,清淡饮食,另吃一些话血化瘀的中药即可,但玉鹤偏偏反其道而行,他让岳父多做运动增强体质,又总买些多油多盐的重口肥腻食物,开的药方更是以大补为主,这般调理下来,袁老爷精神日渐萎靡,心慌气短,头晕不止。袁玫只顾担心,完全没了主心骨,布庄生意全权交到玉鹤手里。他心狠手辣,造出许多无端之事,先后开了七八个为袁家服务多年的老人,他们个个忠心不二,却最终怀抱冤屈含泪而去。袁老爷已毫无心力分析探查其中原委,事宜皆由女婿做主,一切听之任之,一年不到,眼看布庄外强内空,摇摇欲坠。
袁玫却在这时怀了身孕,她还沉浸在老千营造出的幸福假象中,岌岌可危而不自知。
废弃房屋中,八个人围圈而坐。
“钱也搞得差不多了,咱们什么时候撤?”玉虎提出问题。
“有多少了?够八个人分么?”玉宛磨着指甲,显然不满意。
玉斐往前探着身子:“袁老爷就快不行了,到时把布庄房子整个卖了再走。”
“那袁玫呢?杀了?”玉叠看向玉鹤。
“不能杀,她怀孕了,”玉鹤淡淡的回答。
玉乔微微蹙眉:“你不会是想和她过下去吧?”
“怎么会,”玉鹤安抚道,“钱弄得还不够,她我不在乎,但是…孩子是我的。”
玉灿咬着笤帚苗,笑道:“师哥,你又有主意了?”
“主意还不有的是,”玉鹤把玉乔揽在怀里,“你和玉宛该出场了,咱们最后再弄一笔,彻底把袁家搬空,等袁玫生了,我带上孩子,咱们一起走。”
“得嘞,我还回教堂静候佳音了。”玉彬直起身,“另外,青风我已经处理完了,各位放心吧。”
回到家里,袁玫主动迎了过来,为丈夫脱去外衣,环上腰际:“爹身体不好,都是你忙里忙外的撑着,辛苦你了。”
玉鹤回抱住她,温存道:“说什么傻话呢,你是我妻子,我不为你忙还为谁忙!对了,现在还有我儿子。”
袁玫笑笑,用手抚了抚肚子。
玉鹤扶她坐下,说道:“那些老人儿见爹身体不好,纷纷势利倒戈,我秉公办事开除他们,又落个不近人情,里外不好做人。现在布庄已大不如前,我想着要是有人肯与我们合作,将生意扩大一些,你觉得可好?”
“你做主吧。”袁玫软言软语,下巴垫在丈夫肩上。
“我现在倒是找到了合适的人选,是一对夫妻,他们来海城专门寻找合作伙伴,我们聊过,理念上甚是投契,择日你也见见吧,不能光凭我一人做主,还有爹那儿……”
“爹那我自会去说,你就放手做吧,我相信你,”她将头枕上去,“我现在就养好身体,为你把孩子健健康康的生下来。”
玉鹤用力把妻子搂在怀里,富含深情的说道:“你放心,我一定让布庄好起来,绝不让你们娘俩受委屈。”
袁玫想不出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上天会赐给他这么好的丈夫,此时幸福得无以言表。玉鹤亦不知自己走了什么狗屎运,竟会碰上如此无脑的傻女人,此刻把她拥在怀里亦难有感觉,他暗暗偷笑,你可莫要怪我,我对着你演了十足的戏码,身心都有付出,你也享受够了,该是回报给我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