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李绍达,蒋尧继续忙着手里的活儿,李家同看出她心不在焉、忧心忡忡,却不好细问。他将李家异支到仓库点货,打算找机会问个究竟。
他的意图,蒋尧心知肚明,但怎么说,说什么?说李绍达心机深沉、阴险狡诈,说林亦森璞玉浑金、善人义士,这两点李家同都不会相信。再说,横看竖看,林亦森外化出来的样子也不像是淑人君子。她有意躲避着李家同的眼神,这让他更加心神不安。
“先别忙了,”李家同终于忍不住,一把抓住蒋尧手腕,把她拉出样品柜,“到底什么情况?”
“这次的样品都不错,上市肯定卖得好。”蒋尧答非所问,避重就轻。
“我没问样品,你和爹打的什么哑迷?又争又不争的,买卖做还是不做?”
“你问我干嘛,去问你爹呗。”蒋尧挣开他的手,“坦白说,我真不知道。”
“不知道?爹都快认你当亲生女儿了。”
蒋尧背过身去,努力搜索语言,李绍达之前还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势必拿下这单生意,见了庆王爷一面,转头就改变主意,明争暗弃,她确是猜不透个中原因。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句话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她还看不出此事中妖的本质。争——绝不仅仅是只想恶心林亦森一把,后面大概率隐藏着更大的深渊。但她如何与李家同说呢?说她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之所以猜中李老爷的想法,是因为看穿了小人之心,呵呵,算了吧。
“这件事我不会参与了,”蒋尧语气坚决。
李家同一时无语,嘴唇碰了碰却没发出声音,定了一会儿,说:“你是…不打算帮我了?”
“我仍然帮你打理铺子,寻找凶手,但死咬林亦森…我不想做,也没必要。”
“你不想做的事我不勉强,只问一句,你对他…是不是没有当初那么憎恶了?因为罗茗?”
“与罗茗何干?”
“你和他单独在玉泉楼把酒言欢,整个江城都传遍了,大家说李大少爷带回的女人竟然跟罗军长好了,我听之任之,从未向你求证,因为我明白你是一心为我寻找线索,可今天我不能不想了,现在…此刻…你心里究竟谁最重要?”李家同目光流转,有些涣散,已无往日的自信。
蒋尧怒气填胸,强自忍下:“请你明确一点,我们是朋友,我是来帮你的,不是任你差遣和随意控制的。至于我和谁交往那是我的自由,你没有权利干涉。若不信我,我便回结界处,不给你添乱。”
“我并非这个意思,”李家同赶紧解释,再次抓住蒋尧手腕,力道更大了些,“我只希望你我之间能坦诚相待,我当你是朋友,担心你的安危。”
“是朋友便不会有那一问。”
“好,我错了,”李家同软下心来。
蒋尧低头看去,李家同缓缓松开手,只见手腕处已有浅红的指印,她将话掂量了一遍,开口道:“无论目的是什么,你都要小心你爹,他不是你想的这么简单,凡事留一线,不要做绝,让彼此都能有个退身的机会。”
李家同本想反驳,终是没有张口,只是攥紧了拳头。他不愿相信,爹会把自己推出去顶雷。可蒋尧亦不是信口开河之人,必是觉出了什么,难道背后真有不可告人的阴谋!他要考虑考虑爹的反常,至于蒋尧,一个在这里没有任何利益关系的人,不会害他。
蒋尧气鼓鼓的走出芙蓉苑,自己的生活一团糟糕,还来趟别人的浑水,结果弄得里外不是人。
她不知不觉走到军部驻扎营,一个年轻军官跑上前来,拦住去路:“蒋小姐,你怎么来了?”
蒋尧仔细辨认着:“你是…你是那个…好眼熟,”她用食指猛点嘴唇,望着天空使劲儿回想,脸盲患者真是容易尴尬。
“我是罗军长的副将,我叫王德!”年轻军官自我介绍。
“啊,对对,王副官,我记得。”蒋尧说完自己都不相信。
“你是来找罗军长的?”王德显然也不相信。
蒋尧点点头,由王德引领去罗茗处。这个王德相貌也算端正,性格随和热情,但就是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油腻之感。尤其是他看女人的眼神,不从正中直视,而是闪躲着溜边聚拢,目光好似一条涎着口水的舌头舔舐对方,让人极不舒服。
终于见到罗茗,蒋尧心中才算定了定,她看着王德离去的背影,幽幽的说道:“他有点猥琐啊。”
“啊?”罗茗倒茶的手悬在半空,惊异道,“谁?哪个猥琐?”
“你的副官王德,气质猥琐,可不像正人君子。”
“你想多了吧,我怎么没发现。”
蒋尧抢过他手里的茶杯,喝了一大口:“你是男人,又是他上司,他当然不会那般看你,忠告一句,防着点儿,别被他惹出祸事连累了你。”
“哈哈哈哈…”罗茗大笑,替她满了一杯茶,“我知道你的意思,他对女人确是特别感兴趣…”
“就是好色。”
“行行,好色,”罗茗无奈,“于男人来说不是什么大事,大不了多往闲庭跑两趟,或者去去暗门子,只要不影响军务,我可由着他。”
“既然你有把握,我也不多言了。说正事,我已查实那帮追打林亦森的混混儿就是李老爷派去的。”
“怎么查实的?确切么?”罗茗一脸严肃。
“我自有我的办法,绝对属实。”蒋尧不预备告诉他详细经过,“还有一事,你需提醒他小心为妙。”
“什么事?”
“庆王爷要在江城投资办厂,你告诉林亦森,能推便推了吧!”
“好,我一定转告。”
蒋尧吃了一惊,长长的睫毛忽闪了好几下,凑到罗茗跟前:“你不问问我为什么,就如此相信我的话?我要是替李家做事,故意接近你,放出风声故弄玄虚的害你们怎么办?”
罗茗往后挪了挪:“我从不以恶意揣测人心,我信你就是彻彻底底的信,不带任何附加条件。”
“你这样怎么带兵打仗,俗话说兵不厌诈,布阵防守,全是计谋,诚实可不是美德。”
“正因如此,我才爱带兵打仗,不行阴诡之事,真刀真枪的实干,”罗茗面呈欣喜之意,“你这算是对亦森改观了,必要时刻也肯帮一帮他了。”
“诶?你别误会,”蒋尧抬手表示反对,“我是冲你,跟他没有半毛钱关系,”她忽然变得严厉,继续解释道,“你就说是你自己提醒他,不要透露我半个字,否则…捏死你。”蒋尧说完将手转了个圈,慢慢捏成拳头。
“我可怕死了,”罗茗哭笑不得,“走,咱俩还去玉泉楼,我请你喝酒。”
蒋尧一扫阴霾,瞬间变得愉快,有人请客,那敢情好。他们俩不是江城人,更不是艾家堡族人,都不会把那些说三道四放在心上。还有什么比和知己对饮谈天更让人心中畅快的事呢?
两人走在路上,罗茗怏怏的说:“大有汽车,小有黄包车,不知道你干嘛非要走路。”
“暴走对身体好,还能减肥,让别人拉着自己飞奔,我可坐不下去。”
“大家都不坐,那些车夫吃什么,想事情不要太片面,你觉得自己高尚,实则更加残忍。”
蒋尧拍起手掌,无不赞叹的说道:“果然好见地,”她双手竖起大拇指,“你说…你这般信任我,是不是对我有意思啊?”
“去!”
“哈哈哈……”
显而易见,他俩在一起时,除了太阳,没有能让两人面上变红的理由了。
蒋尧还在笑着,腕上又被环住,李家同的指印刚刚褪去,还有隐痛,这一抓让她心里一抽,差点叫出声来:“你干嘛?”
“嘘,”罗茗比了个不要出声的动作,指指前方。
顺着看去,竟然见到阿翘急匆匆的走着,她一改往日装扮,身着简单利落的西装衣裤,头发藏在鸭舌帽里,未施脂粉,一路专注谨慎,离她七八米处行着的正是庆王爷。
“阿翘姐在跟踪庆王爷?”蒋尧轻声说道。
“走,看看去。”罗茗拖着蒋尧跟在后面。
庆王爷七拐八拐,不行大道,全部走的暗巷。越走越寂静,人烟罕至。
蒋尧有点发怵,三番四次的回头看。
“你看什么?”罗茗一头雾水,低声问道。
“你说…”蒋尧又回了一下头,“阿翘跟着庆王爷,咱们跟着阿翘,难保不会有人跟着咱们。”
“你把心搁在肚子里,如果有人跟着咱,我一早便能知道。”罗茗处之泰然。
“信你一次。”蒋尧当下安心落意,只远远盯住阿翘,见她越跟越紧,一个趔趄,差点惊了庆王爷。幸亏阿翘灵活,闪身避进旁边支巷。
罗茗暗暗紧张,下意识捏紧了蒋尧,皮肤与皮肤之间滑出汗来,蒋尧一翻白眼,心道:倒霉催的,今天谁都跟她手腕来劲,再多几下,非得去看跌打不可。
“阿翘万一失手,你可得过去帮她。”蒋尧吩咐着。
罗茗轻笑:“你太小看她了,咱俩说不定还需要她来解围呢。”
蒋尧将嘴圈成一个圆圈,哦了哦了。
一会儿功夫,眼前便呈现出一座庙,庙宇杂草丛生、破败不堪,可见许久无人进奉香火了。
“这儿竟然有座庙。”蒋尧不可思议。
“已经废弃好久了,”罗茗横生疑窦,“王爷来这儿干什么?这也不是贾族老的家。”
“会不会是贾族老突然心生悔恨、迷途知返、遁入空门了呢?”蒋尧被罗茗瞪了一眼,赶紧收回玩笑,“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不可!太近了会被发现的。”罗茗再次紧了紧手力。
蒋尧深吸一口气,费力抬起被箍着的胳膊:“大哥,你再不放手,咱俩就长在一起了。”
罗茗才意识到自己用力太深,稍稍松了松劲儿,但仍不放手:“放开不行,我怕你乱跑,大不了轻点儿。”
庆王爷在庙前驻足,四下瞧了许久,确认没人,才走进庙里。蒋尧掩嘴偷笑,竟可怜起王爷来,两拨人跟着都不知道,这种人就不应该搞秘密行动,直接大鸣大放的把他们带来多好呢。阿翘沉了一阵,游移到庙侧,从窗洞向里看去。她双目翕动,嘴唇紧紧抿着,生怕发出一丁点儿声响,全神贯注的接收着庙中的一切动向。
罗茗将大拇指在蒋尧手腕处压了压:“走,咱俩到另一边。”
从另一侧的窗洞看进去,庙中事物一览无遗。奇怪的是,里面除了庆王爷,竟还有一位女子,她年纪尚轻,衣裳单薄,似是只着中衣,蜷着双腿坐在乱草之上,双臂绑在身后的柱子上,口中塞着巾帕,是被囚禁于此的。
庆王爷从怀中掏出两个馒头,蹲下身,喂到女子嘴里:“吃吧。”
女子怒气冲冲,把馒头吐到一边,啐了他一口:“赶紧放我出去。”
庆王爷拍拍两手的余渣,讥笑道:“你傻还是我傻?放了你我们怎么办,不过你尽可踏下心来,等钱银到手,你自然可以出去,到时候有没有人发现这个破庙进来救你,就看你的造化了。在这儿之前,你不吃东西,耗的是你自己。”
“你们这些坏人,等姑奶奶我出去了,一定要在你们身上抽几百鞭子,抽的皮开肉绽。”
“哼!有命出去再说吧。”庆王爷把馒头踢到女子身边,“这是你三天的口粮,往后三日我都不会过来,吃不吃随便你。帕子我就不塞了,你随便叫,反正没人会来这里。”说完,他掸掸衣上的土,离开了破庙。
庙两侧的人都贴着墙壁,尽量把自己缩成平面。
蒋尧微微转头,惊叹道:“庆王爷绑了个女子在这儿!她是谁啊?”
“我也不清楚。”罗茗摇头。
“阿翘姐跟踪王爷干嘛?”蒋尧继续提问,“难道这个女子是闲庭的姑娘,被王爷绑架,以此要挟阿翘姐要赎金?”
“不可能,闲庭进新人,阿翘都得知会亦森,知根知底才可,这人…我从未见过。”
“或者是我想复杂了,只是王爷欠了闲庭花酒钱,阿翘姐想跟着他回家要去,结果跟到这里来了。”
“更不可能,如果是要花酒钱,阿翘尽可以大张旗鼓的去贾老家里要,弄出动静来才好,正好可以丢一丢贾族老的面子。现在这番打扮,明显是不想被人认出,而且是专为跟踪而来。”
“这也不是那也不对,你说吧,我不猜了。”蒋尧鼓起腮帮。
细碎的脚步声传来,想是阿翘悄悄离开了。
罗茗眼里射出亮彩:“咱们也走。”
“走?不救那女孩儿了?”
“阿翘没救,我们也先不救,事出必然有因,等弄清楚原委再说。”
“那是怎么样?”
罗茗双眉微挑,压着声音道:“静观其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