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离朱问起顾清和,寻竹一扫方才茫然无助的神情,拿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轻叹一声正色道:
“虽说元容肩负守护祭坛的重任,与此有关的事情都该教他知道的,可这次的事情关系到封渊中的守尘珠,非同小可。
元容毕竟只是一介凡人,虽也略通法术,到底也不过只是受了些先人遗泽,并无仙根,就更遑论这其中还牵涉了暗焰烛龙,我是担心...我是担心他会扰了我们的计划。”
离朱清秀的眉眼间闪过将一切都看得通透的神情,一边浅笑着摇头,一边负手向倾云宫的方向踱着步子:
“你这个小丫头,怎么现在也学会油嘴滑舌了?这人世间吃喝玩乐,你样样学得,唯独莫要学那些个口不对心的狡猾把戏~
世间之人穷尽家财抛却情欲修仙炼丹为的什么?!还不是为着个做神仙的逍遥自在!
可我看着,你到这人间走了这么一遭,反倒是重重地沾染了这人间浊气,将个神仙的洒脱恣意全都抛撒了!
你心中分明是爱恋元容的,你是怕他敌不过暗焰烛龙的法力,不愿他去涉险!
还说什么计划不计划的,区区一个顾清和,能算得了什么计划?以你的法力我的神识,还用得着从个刚入皇城的小丫头身上探听消息么?!
可是丫头,我得提醒你,守护守阳珠,助益凤鸣真人牵制暗焰烛龙的毕竟是他封元容,是他封氏皇族的后人,而并非是你九天三青少璃仙姬。
这是他的命数,也是他的劫数!你只是来助他成事的,若是你将此事瞒着他,虽说护了他,可到时候那天劫怕是要应在你的身上!
到那时你这千余年的修行...就要尽数毁了...你可明白?”
离朱说着,将头转向别处,不愿眼中抑制不住的神伤落在寻竹的眼里,他虽怪寻竹身染浊气,混混沌沌理不清这人间的情孽,却也深觉这样明媚多情缱绻蕴藉的寻竹,竟比九天墉城那个因循古板步步为营的少璃可爱了不知有多少。
可这份明媚,这份缱绻,到底不是为着他离朱,到底不是他那几世深情换来的。
寻竹默默地跟在离朱身旁,慢慢走着,静静听着,她又何尝不知道扰了凡人的运数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青鸟教她不要对元容动情,她心里知道,青鸟没有说出来的那另一半的意思,正是与离朱一样的担忧。
而陆吾劝她莫要辜负与元容的这段缘分,又何尝不是怕她留下遗憾!
既然命与情,她注定不能兼得,不如在这人间热烈一番,也不算枉费了这一身深厚的福泽!
抬起头,寻竹眯着一双狭长的凤目,透过长如帘幕般浓密的睫毛看向暮秋的正午,高悬在中天的暖阳,心中如烈火炙烤一样的躁动,她语调依然平静,却带着从未有过的坚定和力量:
“我知道!你说的,我都明白!”
“你明白?可你依然愿意为他承受?”
离朱转向寻竹,问得淡淡地,似乎是早已知晓寻竹心中的答案,但依然不甘心一样。
寻竹也将目光从秋阳耀目的光晕上收回,微笑地看着离朱的眼睛,眼神比晴日秋光中的那一轮白日还要温暖明亮,照得离朱移不开眼睛,心中竟也跟着一阵悸动。
“我不知暗焰烛龙被困守尘珠的这八百年是如何能继续修炼,但以你的神识,探查到的气息一定不会错,如今暗焰烛龙的气息已在佑英夫人的月影宫中出现了。
若是暗焰已经找到了逃脱桎梏的方法,待他逃脱之时,天下必免不了一场浩劫!
即便元容是天人之后,封氏皇族正统,又如何能以一己肉身抵挡暗焰烛龙的至阴真气?!
我...自从寻回了凡人寻竹的记忆,我才知,原来我与元容真的是因果轮回中命定的姻缘。
我承仰元君福泽,在瑶池中化生得来这一副仙身,至今已享仙界殊胜之气千余年,不必辛苦修炼便幸得元君点化,受万仙敬重,又得你与青鸟这样的挚友,瑶姬真人那般的故交,早已将这天地间的顺遂康泰享尽了,唯独这人间的七情六苦尚未得造化品尝。
此番下山来,先是体味了姚丞相夫妇的父母之情,又有姚家兄长的手足之义,还有...”
说着,寻竹掩嘴轻笑了一声,露出一瞬间轻松的神情,继续说道:
“还有姬玄那样莽撞无端的倾心思慕,云华王后一心爱护,花笺儿的忠心维护...”
紧接着,寻竹的眼神又暗淡了下来。
“甚至还因此经历了玉璃的背叛,止棘的算计,若是生而为人,我这一番喜、怒、哀、惧、爱、恶、欲,也就算了是一一体会过了,也可算得上是圆满。
只是,身在这有始有终的人世间,方知一切皆有尽头,也才知这一世经历的珍贵,不该轻易辜负了,若是来生再见,若无这般际会,便是见面也未必相识。
凡人入轮回,尚有一碗孟婆汤,前世之事忘了也就忘了,对这一世抱憾之人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幸事。
可神仙哪里入得了黄泉?又从何处讨那一碗孟婆汤去呢?如此想来,若是神仙错过了一段姻缘,一个人,岂不是要永生永世蚀骨灼心,岂不荒凉?
我...我心慕他,不愿受这永生永世的荒凉,宁可为他挡了这一道天劫,就算陨了这副仙身,也不枉到过这繁花似锦的人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