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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泪痣】

从此明月是明月 兰马一一 4873 2024-07-11 19:14

  葬礼在中午前结束后,陈伊万先行陪父亲又墓园回到了大院家中,前来吊唁的亲朋好友们在几番唏嘘和宽慰了伊万父女后也都渐次离开了,紧凑的客厅里安静下来。

  伊万家所在的这栋楼建于九十年代初,伊万父母领了钥匙后在能力范围内做了简单装修。陈伊万进入小学后不久便搬了进来,此后除了增加了一些智能电器和更换了客厅的沙发外,几乎保持了当年入住时的状态。

  客厅的一角被专门腾出来设立了一个香案,这香案是将陈伊万房间的米白色书桌搬来铺了纯白色的盖布。香案的正中央以扇形摆放了六盘盛装了点心和水果的供盘,供盘前分列两旁的是一对醒目的白色蜡烛和一个金铜色的香炉。白色的蜡烛已燃去大半,火焰在寂静中偶尔扭动,催促那烛泪顺着烛身向下流淌着,凝成了两座冰川的摸样。香炉里已快燃尽的香尾露出几厘米来,相比稀薄缭绕的烟雾,那檀香的味道顺着陈伊万的鼻翼和口腔直刺到胸间,让她一阵阵感到恍惚和目眩。

  香案靠着墙面立着一幅醒目的黑色相框,相框里是伊万妈妈的半身照,被染成栗黑色的细卷发蓬松地散在脑后,瓜子的脸庞上挂着她惯常的温暖笑容,正凝视着这房间里的一切。

  陈伊万走至香案前,在白色蜡烛的火焰里重新点燃了五根香,举过头顶又伏在地上叩拜后,将燃起的香插进了香灰中,与那香尾参差在一处,散出奇异的香味。

  “伊万,你去房间休息吧,我在这里陪陪你妈。”身后的沙发上传来伊万爸爸已十分疲惫而沙哑的低音。

  陈伊万强忍住泪扭头看向父亲。不过几日的光阴,他已经老去了十几岁,两鬓已全白,早没了往日的容光,一时心如刀割。这一刻,这世上大概所有的千言万语都难以抚慰这对父女伤痛的心。

  “嗯。”陈伊万乖巧地点了点头道:“爸,你要回房间睡不着,就睡沙发上吧,我去拿毯子。”

  看到父亲并未反对,陈伊万迈步进了父母的房间。打开衣柜,母亲的味道扑面而来,脚下一软,蹲下来将头拼命埋在臂弯里盖住缀泣声,良久,抱了一床毯子返回了客厅。

  “爸,你睡一会儿吧……”

  伊万爸爸沉沉抬了手臂摆了摆。

  陈伊万将毯子放下,又取了枕头靠在沙发一角道:“爸,你一直这样熬着,我妈看到了也会难过的……稍微睡一觉吧。”

  伊万爸爸没有应答,片刻道:“伊万,今天没有看到李梓……”

  脚下募地一顿,酸涩如鲠在喉,陈伊万侧目望了望照片里看向自己的母亲含混道:“他有事……”

  伊万爸爸听了默不做声,片刻微微点了点头,又道:“你也回房间休息一下吧。”

  坚持几番,看到父亲并无要躺下休息的意向,便只得拖着满是疲惫和痛楚的身体回到房间,任父亲默坐在客厅里独自面对照片里的母亲。陈伊万勉强倚着床框躺下,却感到自己似躺在一座无人的冰川之上,五脏六腑都已被掏空,只剩下了僵硬的躯干,目光无神地盯着窗外浓密的杨树叶左右晃动着。

  李梓在土菜馆外的空地上止了鼻血后,再次拨打了陈伊万的电话,依旧是无人接听。忙又发了短信道:“伊万,你好些了吗?对不起,今天还是错过了妈妈的葬礼。你看到了给我回个电话好吗。”

  握着手机,李梓焦急等待着回复,可几分钟过去了依旧是无人应答。再次编辑了短信道:“伊万,我很担心你,你回我电话好吗?”

  一直到接近傍晚十分,李梓都未能等到陈伊万的任何回复,忐忑难安中,决定前往大院伊万家中探望。

  开门的是伊万爸爸。

  “叔叔……您好。”李梓憔悴的面容透着几分羞涩道。这是他第二次走进这个熟悉的楼门洞,第一次走进陈伊万的家。

  “你好,是李梓吧……进来说……”伊万爸爸短暂惊讶后平静道。说着,已经让开了进门的通道。

  李梓跟着伊万爸爸穿过略显狭窄的走廊进了客厅。迎面肃穆的香案让他感到了某种酸痛正穿过心腹抵达了眼眶,他无法想象陈伊万是如何挨过这些失去母亲的日子。

  “叔叔,我给阿姨上柱香可以吗?”李梓礼貌道。

  “也好。”伊万爸爸点了点头轻声应道。

  李梓点燃了三支香,举在胸前鞠了躬,上前静静插在了香炉间,与先前的香尾林立在了一处。李梓抬眼望了望照片中的伊万妈妈,眼眶酸涩间忙转头望向沙发上的伊万爸爸道:“叔叔,您请节哀啊。”

  “谢谢你了,孩子。”伊万爸爸沉沉点了点头。将李梓让到沙发前坐下,又递了杯温水给他,两个人沉默无言。片刻,伊万爸爸开口先道:“你是来找伊万的吧?”

  心事被伊万爸爸看穿,李梓手里握着玻璃杯略显局促道:“是……也不是的。”

  伊万爸爸抬了眉朝着走廊上望了望,知道女儿的房门紧闭着,便向着李梓道:“孩子,你能来,伊万和她妈妈都会很欣慰的……”

  “不,我很抱歉,没能帮着伊万和您一起……也没能见到阿姨……”李梓喉间涌出许多话语,却一时不知该从何处说起,忍了悲戚道。

  “孩子,也不要这么说。这也是想不到的事情……”伊万爸爸哀伤的眼角泛着泪光道:“哎,这几天伊万她是不容易的……”

  “伊万她……还好吗?”李梓低声问道。

  伊万爸爸复抬头向着走廊里望了望道:“估计这会儿伊万已经睡下了,她熬了这几天了……等明天我再让她联系你,可好?”

  李梓忙将水杯放在茶几一角道:“叔叔,打扰您了。那我……先回去了……”

  “喝两口水吧……你来了叔叔很欣慰,相信伊万妈妈也是的。”伊万爸爸望着一旁难掩疲惫又十分局促的李梓不忍道:“伊万估计需要缓两天,等过了这一阵子你们再见面会轻松一些,都给自己一些时间吧……”

  “嗯。”李梓垂了目点了点头,轻答道。

  “伊万妈妈她一直希望伊万能够得到幸福。”伊万爸爸双目凝重地望向前方香案上伊万妈妈的半身像,像是在跟李梓说着,又像是自言自语道。

  李梓心中一震,眉心微动,下午土菜馆旁的马路上,蒋文宇说过相同的话。

  “孩子,你知道伊万的左眼角有颗痣,对吧?”伊万爸爸将弯曲的背略直了直道。

  “知道的……”

  “伊万满月后她妈妈发现她眼角那颗痣逐渐明显起来,这颗痣就成了她的一个心事。她总觉得那颗痣代表了情路坎坷,会与幸福擦肩而过。所以伊万这一路长大的时间里,她妈妈最大的心愿就是看到女儿能快乐的生活,能得到幸福……”伊万爸爸努力平复着内心的波澜,略作停顿继续道:“我先前总是不能理解伊万妈妈这种近乎迷信的想法,她一说起来我还总跟她争执几句。现在才明白,这不过是一个母亲对女儿至爱的寄托而已……”

  李梓垂了细长的凤目仔细聆听着伊万爸爸娓娓道来的每一个字。高中时偷偷望向陈伊万的脸颊一侧时,偶尔也会看到若隐若现在她眼角下的那颗痣,那时只觉得那弯卷的睫毛让她的眼睛看起来格外灵动可爱,却不知道还有这样的故事,一时紧锁了眉头强忍着心绪。

  “你和伊万的事情我和她妈妈多少也知道一些……”伊万爸爸望着李梓缓缓道,又将目光复移向香案上看着自己微笑的妻子,忍了心痛道:“有些事不能急,慢慢来……”

  心中再涌上酸涩,李梓感到一阵阵无力的疼痛在胸口处拍打,忙收了分外难过而复杂的心绪点头道:“叔叔,我明白的……”

  李梓面向着身后伊万爸爸已经掩上的防盗门,脚下凝滞了片刻,顺着水泥楼梯踏步,一步一阶地向着楼门洞走着。这狭窄的楼道是陈伊万和她的家人每天都会经过的地方,甚至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他觉得自己已经是这个家庭的一份子了,也许只是此刻下楼去办点什么事情而已。

  出了楼门洞,天色已近晚,天空的密云将晚霞遮盖的全无踪影,只留下了微光。

  李梓站在陈伊万家楼门洞的不远处。想起高三唯一去过的那个晚自习,是听到她的闺蜜唐欣说不来自习的那个晚上,自己怀揣着各种美好和忐忑,违背了母亲大着胆子送她回家的那个深夜,是第一次立在这里。而后,那个没能勇敢站起来为她澄清的班会后,满心愧疚地也是站在这里。急急赶回来的那个夏天,与母亲大吵后激动等在这里想与她一起登顶远山东峰,也是站在这里。独自从远山返回后亦是在深夜站在了这里……此后某个暑假的深夜,看过父亲后,也曾默默抵达这里,站在这相同的地方……想到这里,李梓心中阵阵酸楚,忙回首看去楼门洞的方向。

  一扭头,目光所及之处,看到一个清瘦的女孩正立在那楼门洞外望着自己。女孩穿着一条极简素的黑色连衣裙,纤细的右臂上带着一个大大的黑箍,格外消瘦的瓜子脸庞上,眼眸深陷,也只有几周没见,陈伊万已经憔悴得脱了形。

  李梓疾步向前几步抓了她的手道:“伊万,你……”

  陈伊万缓缓抬了干涩的眼眸道:“你来了……”

  李梓忍了满腹悲伤道:“我担心你,还有你爸爸……”

  “我们没事,无非就是缓几天接受这个现实罢了……”陈伊万抬手将额角凌乱的发梢别去一旁,眉眼中填满了痛楚却淡淡道。

  “伊万……你要难过就哭一哭,我回来了……”

  无泪的眼眶里更觉干涩得疼痛难忍,陈伊万艰难抬了眼帘道:“你怎么才回来……”

  “对不起……伊万,我在戈壁上没有信号,等我知道消息后连夜赶回来……还是错过了……”

  “是的,你又错过了……”陈伊万紧了嘴角,眼中掠过万千遗憾道。

  “呃……伊万,我很担心你……”看着陈伊万强忍着悲痛,李梓感到心中一阵阵刺痛道。

  “既然你如此担心我,为什么妈妈的葬礼你不能来?”

  “我……”

  “唐欣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她去小镇找你为什么不让我知道?她可是我最好的闺蜜了,曾经无话不说的发小……而现在,我都不敢跟她联系,连我妈妈走了都没办法跟她分享我的痛苦……”陈伊万垂着眼帘轻声道,弯卷的睫毛上沾满了泪水。

  “伊万……”李梓后悔没有把与唐欣的情况早一点告诉陈伊万,让她竟一直藏在心里饱受着痛苦。轻抚着陈伊万的手恳切道:“唐欣的事没有告诉你是怕你担心,怕会影响了你们的闺蜜情深……你是知道我的,我的这颗心始终都在你这里,又怎么会在意其他人呢?”

  陈伊万闻言,心中的痛楚和温暖齐齐涌着在胸间又道:“你不告诉我就不会影响我们的闺蜜情深吗?”

  李梓垂了细长的凤目无言,却听陈伊万又道:“为什么去美国深造的事也不能告诉我?你前途命运这样的大事为什么就不能跟我分享?为什么不能与我商量?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难道是怕我像高三一样再次阻碍了你的前程吗?”

  “怎么会,伊万……怎么会啊?”李梓心痛不已道:“我是个能分清是非的人。相比去美国深造这样的前途,难道我喜欢并期望的前途不是要和你好好在一起吗?今年不去美国,以后可以再申请再去,今天不去深造,以后再去深造。可我不能承受的是再失去你啊……”

  陈伊万苦笑着狠狠摇了摇头,双肩微动道:“可妈妈的葬礼你为什么不来?对我来说,在这个世界上她是与你一样重要的人,她曾多么希望我和你能有一个幸福的未来。就在她走的前一晚,她说她要见你的……”陈伊万再也难忍心中极力压抑的悲伤,痛涩的泪珠顺着脸颊大滴落下来。

  李梓感到钻心的遗憾扑面袭来,抬手抹去陈伊万脸颊的泪,无力道:“都是我不好……”

  “你什么都好,是我不够好啊!”陈伊万强弩了嘴角道。

  “伊万,不要这样说……”李梓忍痛道。

  “那有该如何?我没有了妈妈,我今后再好,我的妈妈都不会看到了……”陈伊万嘶哑的声音极力抑制着缀泣道。

  “伊万,原是我不好的……”李梓紧握着陈伊万异常冰冷的双手苦涩道。

  “李梓,我好痛……”陈伊万恸道。

  密布的乌云已笼罩了整个天空,夜色提前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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