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我们曾经历了什么样的痛,无论长夜如何漫漫难挨,当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时,生活还会照旧。日月穿梭在这个星球上,臣服于光辉之下的我们还要继续生活。也许生活本身便是一场没有尽头的战斗。
一个月后,西梁已是初秋的季节。当陈伊万再次出现在小镇车站出口时,那个曾帅气艳压了众小镇青年的李梓,仍旧站在那熟悉的廊檐下等着她的出现。其实,陈伊万已不需要用眼睛看,她只要用鼻子,甚至只是感觉便能分辨出空气里有或没有李梓。
只是与往日不再相同,李梓没有穿着平常最爱的短袖T恤,而穿着一件尺寸有些宽大的长袖衬衣。浅淡的蓝色衬衣袖口扣得严密,与八月底秋老虎觊觎的午后并不大协调。陈伊万的目光从他深邃的眼眸快速移去了他的右手臂处,她知道在那衣袖的包裹之下是一道蜿蜒的缝合伤口。
“你还好吗?”李梓走上前,没等陈伊万说话便先问道,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左手温柔地轻抚着她的短发。
“嗯。”陈伊万心头掠过无以回避的酸楚点头道。母亲的突然离去,让自己一直沉浸在无法自拔的悲痛里,几乎忽略了李梓为自己受伤的事实。定睛望着李梓的右臂,稍显木讷地点了头轻声问道:“你的伤口都愈合好了吗?”
“你看,都好了。”李梓忙指了指藏在衣袖下的右臂,暖暖道。见陈伊万的目光依旧停在伤口处便抿嘴又道:“真的都好了,要不我给你看看……”说着,佯装着要解开右臂的袖扣。
陈伊万匆忙抬眼看了看从他们身旁好奇而过的路人,忙用手按住了李梓的手道:“别解了。”
李梓那惯常清冷的面色早已不知了去向,缓缓反握了陈伊万的手温声微笑道:“咱们走吧。”
陈伊万抬起双眸,努力绽出一抹浅淡的笑道:“你受伤后我都没有来看过你,今天好好陪你一天……”
李梓眉心微动了动,将陈伊万轻轻揽在额下,心头百感交集。他是那样渴望和迫切想带着她登顶远山东峰,但电闪雷鸣中半途折返;晴空万里的途中又受了伤;而后她痛失母亲,自己却没能在她最痛的时刻陪在左右……这样的失落让他一次次自责和深陷难平的心绪之中。
晚饭前,陈伊万见李梓舍友先行去了食堂,便走至李梓面前,眼神戚戚拉起他的手道:“我想看一看缝合的伤口。”
“不看了,…….伤口早没事了,相信我。”李梓用宽大的手掌轻抚了陈伊万的脸颊,默默将她的手拿起放下,转了身继续整理书架。
陈伊万目光跟随着李梓,书架上那排英语应试书籍早已不见了踪迹。
李梓不愿陈伊万看到他的伤口,更不愿她悲伤的心灵再多添一处伤疤。
陈伊万将目光从书架重新移回到李梓的背影,一时忍泪,走向前伸了手从他的后背环住道:“让我看一下吧……”
李梓却不应答,于胸前握住陈伊万的手作轻松道:“咱们快去吃饭吧,我今天有点饿了,呵呵。”他最终没有让陈伊万看那个永久会留在自己右臂上的伤疤。
第二天上午,一起用过早饭后陈伊万便前往了李梓宿舍,舍友很是识趣地早早找了借口去了隔壁。两人在宿舍里漫无目的地聊天、下棋,偶尔也用手持游戏机打会儿游戏,或者把那日两人在小镇摊位上买到的古董套圈玩具拿出来,闲玩儿着乐一阵子。就这样,像是待在了时光的平行空间里,他们彼此望着彼此,彼此守着彼此。
陈伊万不经意地抬眼望向李梓,那细长而耐看的眼眸,修长的睫毛,高挺的鼻梁,一如既往清俊的面孔。这些让她想起高三那个落日余晖的走廊里,自己也曾是这般望着他的。
“李梓,你知道吗?你的侧颜最帅气了……”陈伊万嘴角微翘,弯月的眼眉凝视着低头打游戏的李梓道。说着,探了手掌,轻触在他那张清俊的脸庞上。
李梓停下了手中的游戏,这游戏原本也只是为了让陈伊万安心而假装投入着。听了她的话便抬头回望着,缓缓抬了手抚了抚她的面颊,眼中明亮如皓月当空道:“我知道的。”高三落日余晖的走廊上,陈伊万发出的“啧啧”感叹,自己都是听到了。
抬起手腕看了看,午饭时间还没到,李梓便在书桌前的旋转椅上继续手里的游戏。陈伊万则站在椅子后轻伏在他的肩背上,时而用手环着他的脖子,时而甜甜向着他笑一笑,时而说着一两句逗趣轻松的话语,彼此都刻意回避着内心挥之不去的忧伤。
初秋的晌午阳光透过宿舍的窗玻璃洒在桌前,也映在两个年轻人的脸上。或许内心的遗憾和伤痛于他们二人,可以如高三的那场班会一样,随着时间逐渐远去,然后淡忘掉。
正胡乱思绪间,陈伊万忽听有人推门走了进来。
“你又忘了什么?”两人并没有抬头,李梓向着门口进来的人问了一句,一上午舍友进出过几次取东西。
来人却并未应答。李梓和陈伊万这才下意识地一起回过头来望向宿舍门口处。
一切都安静下来,陈伊万能听到心脏急促跳动的声音。一阵如腊月里的寒风从那门口处吹进来,吹在陈伊万的心口处,一瞬间便向着曾熟悉的冰洞沉了下去。
站在门口的人是一位中年女人。瘦高的身材没有因为年龄而改变什么,齐肩的波浪烫发打理得简洁干练,标致的五官透着某种秀美的知性。仔细辨别,那高挺的鼻梁、细长的眉眼、清冷的面色都与李梓有许多相似之处。如果不是眼角处清晰可见的鱼尾纹提醒,陈伊万几乎认为这个人也就不到四十岁。
没等再作仔细打量,陈伊万便从那女人美丽的双眸中,读到了正投向自己的冷意。
李梓缓缓从座椅上站了起来。陈伊万的手从他的肩膀处滑脱了,因这突如其来的冲击,还下意识牢牢抓住李梓的右手,手心里已沁出冰冷的汗粒来。
“妈,……你怎么来了?”李梓异常惊讶间仓促问道。
“怎么,我不能来吗?”李梓妈妈平静道。脚下略作停顿,便从门口处向着宿舍里走来,眼尾扫过陈伊万局促而微红的面颊,抿了嘴角又道:“你两个月都不回家了,给你打电话你不是说忙就是不接,我道是怎么了……”
说罢,李梓妈妈走至李梓的床沿,一转身坐了下来。又将眼眉高高挑起,淡淡看向了陈伊万牢牢牵住李梓的手。
陈伊万被这一瞥,似寒霜冷剑般投中,目光刚一触及那电光火石般冷厉的眼神,心中已打了一个结实的寒颤,方才醒悟自己的手还牵着李梓的手,慌乱中急急丢开来。
李梓被陈伊万猛地放开手,右臂正好撞向旋转座椅的靠背上,已愈合的伤口隐隐一阵刺痛。虽然理智让他没有发出任何声息,但却难藏眼中划过的痕迹。
这个微乎其微的表情并没能逃过李梓妈妈那双母子连心的慧眼。
“儿子,你这是怎么了?”李梓妈妈的目光很快挪去了李梓手臂,面色沉静中分明透着担忧问道。
“没怎么。”李梓没等母亲话音落地便回道。
“我问你胳膊怎么了?”李梓妈妈并未理会儿子刚才的应答,也许她早已洞察了一切。儿子强掩的表情,不常穿的衬衣,以及那密实扣起的衣袖,都让她捕捉到了某种异样。
陈伊万听到李梓妈妈的问话,慌乱中想要向前挡住李梓的右臂,可已经晚了。
李梓妈妈麻利站起身走上前来。陈伊万望着那高挑的身姿距离自己只一步之遥,一阵寒气席卷而至,从头到脚兜住了自己,让双腿无法动弹。正凝固间,被李梓下意识用受伤的右臂向身后扯了一扯,方踉跄着微微挪动了笨拙的双脚,半个身子被掩在了他的身后。
李梓妈妈也并不看向他二人的这些动作,轻抓起李梓的右臂,快速将衬衣袖扣解了,向上撩起,一道蜿蜒的缝合伤口带着粉色的“脚爪”跳至眼前。
“这是怎么了啊……”李梓妈妈眼中透着惊恐伏身看着儿子的右臂,连连心疼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了呀?怎么不告诉妈妈?”
“妈,不是,……没有的。”李梓嘴中含混道,赶忙将母亲的手挪开来,极快速地放下衣袖,十分熟练地用左手系上了那袖扣。
“不是什么?”李梓妈妈惊恐的眼眸中带着一丝气愤问道。随即抬了眼帘注视向这间方寸宿舍里正依偎立着的两人,更感这几年里儿子与自己渐行渐远的疏离,难掩的失望和疼惜交错在眼底处。
“工伤?”李梓妈妈接连问道。虽然努力平复着纷乱焦虑的心境,却在话语的末了处,眼角再次冷冷扫过掩在李梓身后的陈伊万。
“不,不是。”李梓掩饰道。
“那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李梓妈妈更加紧迫问道。
“是我自己不小心磕到了……”李梓努力平静着有些凌乱的心绪道。嘴角动了动,似想说些什么,但满身的无力感却无法逃遁母亲那双咄咄逼来的目光。
宿舍里一时陷入到凝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