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昏黄的灯光重新回到视野,一股柔和暖流流过心间,归属之感油然而生。心情迫切的蒋术奇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想要见到她。
全身湿透的他回到甲板上,只是目之所及未见云漠光的身影,谢无双和孟松雨热切的迎上来。
几尊青漆人像恐惧的表情令蒋术奇甚为吃惊,他观察了一会儿,终于确认是失传多年的巫族秘术,道:“是蛊术。”
谢无双点头道:“是百罹蛊,方才情势危急,幸好有高人解围,帮我们找出了杀手,云姑娘去追了。”
孟松雨补充道:“真不巧,她前脚走你后脚来,就差一点点。”
“往哪里去了?”
孟松雨抿了抿嘴,“术奇哥哥,你全身都湿透了,还是去换件衣服等等她,免得她回来了你又走了。”
远望寨船血气蒸腾,模糊的人影前赴后继的倒下,蒋术奇担心云漠光身陷其中,便不顾孟松雨的建议,飞身前往。
身临寨船,眼前景象已不是触目惊心四个字能够形容。
横尸遍野,血河流淌,铁锈之味弥漫四野,堪比人间地狱。
他拧起眉头,深觉孟松承的做法残酷至极。就算是为民除害,也无须致所有人于死地。堂堂乾元山庄,不怕遭受非议吗?
就在他行走之时,从船腹内仓皇逃出一个遍身是血的匪徒,见到外人立即跪地磕头求饶,“求公子救救小的!救救小的!”
“你可见过孟公子?”
这人带着哭腔,“不知道啊!不知道!死光了!都死光了!”
“高伯帆在哪?”蒋术奇发问,既然从头到尾都是一出戏,高伯帆定会提前谋划撤离之路。
“这小人怎么知道?小人不过是个厨子,从未参与乌头帮犯下的错事,公子!刚才、刚才就是孟、孟公子问这个问题,大伙答不出来,都被他杀死了。我刚才、装死,躲过一劫,求公子饶命!”他不停地磕头,掖好的领巾露出一截,上面的标记令蒋术奇眸色一沉。
“厨子?你颈上的领巾有黑鹳标记,不是高伯帆贴身的亲信,就是他本人了。”
那人听了一愣,立即仓皇想跑,无奈蒋术奇展臂拦住他前路,“跑什么,不想活命了。”
“想,想,小人当然想。只要公子肯放过我,公子问什么,我答什么。”经历过生死的人,更想好好活着。
“在我们来之前,高伯帆有没有接见过什么人?”
“来过几个女人,好像是美人廊的舞姬。”
蒋术奇以为仅有白千玉一人,没想到还有其他舞姬参与进来,追问道:“都有哪位姑娘?”
“这……小人脸盲,记不清了,尤其为首的女人蒙了面,想认也认不出来。”
“连称谓都没有?”
“依稀记得姓……姓薛。”
女人姓薛?越来越多的巧合出现,令蒋术奇想到最坏的一种可能。
“小人已经说了实话,能不能放小人离开?”
“你走吧,只是若再作恶必不轻饶。”蒋术奇并不想取他的性命,将拦路的墨笛撤回身侧。
那人如蒙大赦,正欲跳河逃走,没想到孟松承寒着脸出现在身侧。他立马跪好扎下头去,将脸埋到双腿之间,眼珠在腿缝里滴溜溜的转,“孟、孟公子,求、求饶小人一命!”
“你且别急,高伯帆的尸体到底是哪个,还要劳烦你来指认呢。”
“我……我……高帮主共找了一百零八个与他相似之人,久而久之,谁能认得出来。”
孟松承用剑一挑,将他脖颈内的褐色领巾勾出来,“作为亲信,连他本人都认不出来,项上人头能保得住?”剑尖上的褐色领巾,被强风吹落在地,瞬间被浓郁的鲜血浸没。
他明白自己在劫难逃,就地一坐,“孟公子,既然作江湖营生,刀口舔血再所难免,强龙压头也是司空见惯。可高帮主于小人有恩,就算豁出命去也不能背信弃义。要杀要剐,您看着办,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孟松承冷笑,丝毫不在意此人的说辞,笑意寒成一道锋,“瞧瞧这是什么?”
一个蓝皮纸册握在孟松承的手里,“乌头帮帮服是统一制式,内外三层都刺着名字,你是何人一看便知。还有这本册子,记录着帮众的原籍和亲属。后果你自己掂量。”
那人自知避无可避,索性招供道:“您这是不给小人留活路啊,事已至此,真正的高帮主早已死在三号船的粮仓里,孟公子尽管去验。”
“是么,高帮主,连最后的机会你都没把握住啊。”孟松承失去耐心,剑似荧光结束了他的性命。
“孟兄,他……”
孟松承冷冷地抛出一件外衫,“他才是真正的高伯帆,不信的话,你去翻一翻,便知道死在粮仓的才是他的亲信。幸亏时间紧急,他来不及更换贴身衣物,不然怕是又一次被他逃出生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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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船的危机解除后,孟松雨筋疲力尽的跌坐在船舱入口,见凉风佛过谢无双优美的下颚,道:“谢姐姐,外面风好大,不如回屋等吧。”
“我不冷,想在这等松承回来。”
孟松雨没由来生出怒气,“喂——谢姐姐,你当真认为哥哥还有机会娶你吗?”
谢无双垂下浓密修长的眼睫,掩藏住内心深深的不确定,“没到最后一刻,我不会轻易放弃。”
“可是你这样做会令天雪非常难堪。你不找对自己的定位,她便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啊。”
遥望孤月,叹息间,游云闭月、寒蝉啸川。
在谢无双心绪紊乱、胡思乱想的时刻,孟松承乘风归来。除高伯帆的一滴鲜血溅在了他的靴头,全身上下整洁如新。先前被困的百姓被一一解救到最外侧的寨船上,然后安排他们乘船离开。
谢无双快步向前,双目莹莹,正预备倾诉衷肠,却见孟松承眉头一皱,神色不悦。原来是雕塑般的死尸吸引了他的目光,四下均未见云漠光的踪影,没由来心底生了几分烦躁,“这是云南巫族的禁术,你们遇袭了?云姑娘去哪了,她不是答应我会守在这里?”
“漠光没有食言,她是刚刚离开的。”蒋术奇制止道。
孟松承咽下这股莫名的怒气,“她去哪了?”
谢无双解释道:“她去追袭击我们的杀手了。”
孟松承四处张望,黑漆漆的峡谷内寂静极了,不由生出几分担心,“她受着伤,还去追凶手?真以为自己跟猫有九条命呢。往哪走了?”
谢无双刚要往云漠光离去的方向指去,便见一道翩跹的身影自那边缓缓显现,惊喜道:“她回来了。”
云漠光又轻又稳地落到船上,见蒋术奇平安返回以及众人相安无事,窃喜道:“都回来了?”
见她嬉嬉笑笑的托着右臂回来,孟松承的耐心有限,“追到人了吗?”
“追是追到了,可我毕竟受着伤,最后关头还是让她逃掉了。”这是云漠光提前就想好的说辞。
“你受伤了。”蒋术奇看到云漠光右肩渗出的鲜血,关切问道,“我去帮你拿药。”
“还好,这次没有最初那么疼了。”
孟松承无端发火自知理亏,改口安慰道:“追不到就追不到,这次杀手没得逞,一定会择机再来。”
夜深微凉,蒋术奇转头回屋抱了条披风在手臂上。他展开怀里的披风,将她裹进披风之下,道:“我属实没想到乌头帮竟与琉璃美人廊扯上干系,来杀我竟然是蝉联花魁多年的白千玉。”
最惊讶的莫过于孟松雨,她惊讶万分道:“白千玉?怎么会是白千玉?”
“确是白千玉无疑,打斗之时被水冲走了,不知死活,否则还可以当面对峙。她亲口承认,今晚的我们看到的一切都是提前设好的圈套。”
“琉璃美人廊从不插手江湖之事,却会和乌头帮合作,这其中定有蹊跷。高伯帆死前曾说为首之人姓薛,你有没有想到最糟糕的可能?”孟松承看向蒋术奇,两人不约而同想到同一个名字。
“薛郢的妹妹——薛荻,当年她会不会没死?”
薛荻?
一丝紧张爬上云漠光的眉梢,令她开始思考近日来发生的一连串事情。如同被打通了任督二脉,连同闻空福祉一起被串联在一起。
甚至,谢老夫人中毒之事都有了新的思路。
柳白樱担任厨娘,若长时间不在,很容易被人发觉,下毒后更应迅速撤离,洗清自己的嫌疑。
可她迟迟未离开,是为了什么?
她不可能没有想到停留在原地的风险。若是她明知风险却仍然去做的唯一原因,就是转移视线、掩护她人撤离。
可柳白樱向来自私心冷,如何会甘愿为他人做嫁衣?若是薛荻,那么一切发生的便顺理成章了。
柳白樱本要去玉樊楼报道,却爽约跑去清溪县毒杀郭元盛,或许正是薛荻的要求。
现在柳白樱身在闻空福祉,那么闻空福祉的真正主人……莫非就是薛荻,是薛檀枞的亲姑姑?
想到适才薛檀枞的援手,与自己同路而行,更加肯定了闻空福祉的幕后之人。云漠光担心的是,若是薛檀枞与亲姑姑相认,他放弃复仇的立场会不会改变?
“倘若薛荻真的没死,当年之事恐怕要重新调查了。薛荻,可是事后被记录在册的人。”谢无双道。
十八年前,众多武林世家达成了闻空山庄灭门的共识,谢璞院收存了所有参与之人的画押原件,事后对闻空山庄内的遗骸还一一建册,核对确认无误。
孟松承也想到了这些,“可除了乌头帮,今日只有白千玉和另外一名杀手出现,若真想解决掉我们,是不是派出的高手应该再多些。如此仓促不惜打草惊蛇,到底是什么策略。”
蒋术奇叹道:“白千玉向我坦诚了她的目的。漠光,你可知他们是来杀你的?”
“杀她?”孟松承蔑笑道。
云漠光挑了挑眉毛,看到有两朵疑团恰好歇在了令人讨厌的孟公子的眉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