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没赶上船?”正当云漠光着急之时,一位老船家撑着小船靠在河边,询问她的意向,“老夫的小船还能再装下一个人,这位客人已经同意了。”
“船家,我要去襄州,请问是否同路?”
老船家笑呵呵的应答道:“顺路,都是去襄州的。”
云漠光心生庆幸,登上了船。进了船舱,才看到这位同路人。她是一名上了年纪的女子,约五十岁上下,左眼眼角下方三分处有一颗泪痣,头发挽着简单的素髻,红褐色的外衫,藏蓝色的内裙,背脊挺直,清瘦若竹,气质沉静,自带不可被冒犯的气度。
“姑娘,也去襄州啊?”她的声音低沉沙哑,略带沧桑。即便在说话时,面色平静,五官仅有轻微的动作。
“是,还要多谢前辈肯让晚辈登船。”
轻薄的嘴角终于带了一丝笑意,然而声音依旧毫无感情,她道:“有你在,或许路上还能有趣一些。”
“旅途漫长,敢问前辈如何称呼?”云漠光恭敬问道。
她稍显迟疑,而后回答道:“喊我鹰姑就好。”
“多谢鹰姑。”云漠光再次表达了感谢,而后落座于她的对面。
“你身上的剑有名字吗?”实际上,从云漠光进入船舱开始,她的目光便一直落在这把剑上。
“回光剑。”
“名字都一样。这把剑虽然较四十年前有所不同,但给老身留下的印象非常深刻,是属于云朝林的剑。你是他的后人?”
云朝林这个名字云漠光已经听过太多遍,回光剑若真是云朝林的佩剑,很大程度表明祖父在成为云九重前,就是这位大名鼎鼎的武林神话。在十五岁那年,祖父特地将年少时的佩剑改短重铸,被当做礼物赠予自己。
“鹰姑见过云朝林?”
“见过一次,毕生难忘。”鹰姑回忆起过往,那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令人难以接受见云朝林的第一面,便是见父亲的最后一面。
云漠光还没意识到危机已经到来,以为鹰姑与青城派、九华山的三位道长一样,皆因感念才牢牢记得云朝林。
鹰姑的目光仍然放在回光剑上,“看在你我有缘的份上,此剑能否借老身一观?”
“没什么不可。”云漠光将回光剑双手奉上。
鹰姑猛地抽剑出鞘,双目痴迷地捕捉剑刃的流光,仿佛嗅到了父亲鲜血的味道,嘴角露出诡异的笑意,喃喃道:“宿命轮回。”
“听您的口音,是杭州人?”大宋的诸多语种里,她也就最熟悉杭州的方言了。
“是。”鹰姑的嘴角终于有了一点真实的笑意。太笨的对手,太过无趣。
云漠光内心嘀咕道:这位鹰姑既是江湖人士,又来自杭州,刚才愿意让自己上船,多半是知晓自己的身份。仿佛突然意识到什么,她的心里燃起警惕,脸上仍在勉强维持着笑容,脑子里却开始盘算着鹰姑是什么来路。难道是乾元山庄的红鹰?
“猜到我是谁了?”红鹰仿佛一下子便看痛了她的心思。
云漠光云淡风轻的回答道:“实不相瞒,猜出您身份的那一刻是有些紧张。但坐实了,便不觉得奇怪。”
红鹰满心欣赏云漠光镇定自如的模样,便暗笑出声,可笑声粗粝磨人、张狂万分,“那你想明白了我因何在此吗?”
“就算先前猜不透,现在也猜的明白了。同样的目的地,我们的目标一致。”
“目标一致吗?一路上你心狠杀了不少人,不是为了保护没藏岐?”红鹰的狭长双目直直地盯着云漠光的脸。
云漠光心一慌,原来红鹰一路跟随,怎得自己毫无察觉?她拼命掩饰住恐惧的情绪,回答道:“当然一致,我如今陷入了毒害谢三小姐的漩涡,唯有独占这份功劳,才好把声誉赢回来。”
“若你真的如此想,老身不介意分你一杯羹。”
原来红鹰也是奔着没藏岐来的。
云漠光的神经异常紧绷,生怕红鹰辨别出自己的伪装,越想越感受到红鹰的深不可测。而没藏岐和勒喜的安危像是悬在她心尖的那根刺,扎得自己心脏猛烈微缩,心想援救的时间不多了。
越是紧张的时候,越要表现的松弛。云漠光调整心态,试探道:“鹰姑,为何放弃追踪众目睽睽的薛荻,反而来追无人问津的没藏岐呢?难道不是关注越高,功劳越大吗?”
“真是个鬼丫头。怪不得你会选择蒋术奇那小子作为第一个病人。那些有大把人赶着去做的事情,老身向来喜好反其道而行之,才不屑于去做。你一路杀尽谢璞院和卫苑派来的高手,就不担心他们找你算账啊。”
这句话暗含的威胁之意云漠光听得明白,故而假意问道:“那鹰姑认为谢璞院和卫苑会发现是我做的吗?就算我不杀他们,鹰姑也不会留他们的性命吧。”
一丝犀利的光芒闪过红鹰的暗眸,“你果然有趣。”
夜幕时分,船停靠在襄州城。城门上挂着两排明黄的灯笼,将进城的道路照亮,只是城门已经下钥。
红鹰吹了个响亮的口哨,便见盘旋在城门上方的一只乌鸦掉头飞来,落在她掌纹密布的掌心。乌鸦落在她的手掌不消片刻,便再度飞起,朝着城外西北方边飞去。
“走吧,知道他们在哪了。”
只见红鹰翩跹而上,举步生风,掠入山林。
云漠光生怕一个疏忽便错过了援助朋友的机会,唯有用尽全力跟得很紧。
红鹰见她追赶上来,有心继续测试她的能耐,默不作声提高了步法的难度,用的是一门在传闻里失传已久的武学——魑魅魍魉逢生步。
果不其然,云漠光开始跟得吃力,只见红鹰的背影动无常则,若危若安,令人无法捉摸,不由惊叹道:想不到中原还有人懂得这门功夫,只是跟祖父施展时比起来,状若画虎类犬。
月凉如水,两人迅捷飘忽的身影纠缠前进,将襄州府城门甩在了身后,奔向直插汉水流域的岘山地带。
进入岘山后,万籁空寂。红鹰突然停步,立于松石之上,云漠光随即停步。
月光倾泻在她单薄的肩颈上,透过她清透的双眸射出来,“红姨,没藏岐真的在这里?”
红鹰指了指盘旋在星辰下的翱翔鹰影,“怎么不在?”
幽蓝的夜空下,戈弩飞翔的身影正好划过月亮。
再看向红鹰,她早已悄无声息地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