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小柒拾三岁,叶初时七岁,小苏辞四岁。他们的生活也如此这般重复着,看似也没什么交集。
直至北国的瘟疫开始暴发,闻堰帝因一女子罔顾朝政。罔顾黎民,只顾情爱纠纠缠。
隔三差五便能,从北国书生贵人口中听得一二风流。
某日又听闻,闻堰帝又为朱姓女子挡一剑。
某日又听闻,闻堰帝与庸国楚南帝为了朱姓女子又如何如何争风吃醋,罔顾天下,挑起战争。
这样的事不觉于耳,若是发生在国运昌隆,国泰民安。
莫过于君王的一桩风流事,可发生在国难当前,民不聊生,苦不堪言时便成一桩灾难,一桩荒唐。
在柒拾十三岁,叶初时十七岁,苏辞十四时。他们苦难也因君主的荒唐,又寸步难行了几分。
像他们那样被遗弃的人也更多了,这天的叶初时像往常一样穿梭于街头巷尾各处的垃圾堆,寻找着人们可能遗落的食物。
最后西南郊外某外,找到了一只死了的生畜,叶初时在靠近一些瞧看。
发现是一只半死不活的死鸡,可伸手去抓时却一个黑乎乎的身影狠狠撞倒。
而破庙中的柒拾半蹲在老驴头的膝下,为老驴头按压着那双已经不能行走的双腿。
声音有些哽咽的道“老驴头~你可得好好的,好好的,阿兄去帮你找好吃的了。
一定要等着阿兄啊!老驴头,不要闭眼好不好,不要睡过去。阿兄说你只要睡过去了,就醒不来了~”
而破庙中与柒拾留在破庙中的希红瑶、希悦茗、希翊嫣也围在老驴头身旁眼眶红红的望着眯着眸子的老驴头。
希红瑶哽咽着的说“是瑶儿没用,呜呜呜,没能给老驴头找到干净水。”
希悦茗更是一字一顿的说“老驴头,你一定一定不要睡过去好不好,我们只有你一个家人啊!”
希翊嫣直接扑到了老驴头的怀中,放声大哭起来。
老驴头无奈的笑出了声,一边安抚着希翊嫣,一边伸手抺掉了嘴角不断渗出的乌红。
浑浊的眸子看向那残破冒着黑烟的窗外,有一丝出神。他似乎看到了什么更加令他窒息惊恐的画面,噗嗤一声。
鲜红色的血,喷涌而出,尽数洒在了柒拾的额头墨发。
老驴头浑浊的眸子忽而看向柒拾,发白的眉毛间尽是不解“您~为何就自困自罚了呢,为何…”
说完这句话时,老驴头的口鼻皆感到了强大的窒息感。也在柒拾站起身,不解的望向老驴头时。彻底没了气息,这一变故令众人一愣皆是不可置信。
待叶初时提着那只半死不活的鸡与破庙的其它人一前一后的归来时。便见老驴头一直霸占的浦团破旧佛像前,围满了密密麻麻的蚊虫。
而柒拾与周旁希翊嫣,三个女孩子红了眼眶。都说人死后,到头来只得草席一裹,黄土一盖更也算是终了。
可连腹饥都难餐餐饱的他们,又那来草席裹尸呢?
最后破庙中以叶初时为首的众人,打算混着泥草将老驴头的尸身,一把火赴之。
烈阳太炙热、蚊虫众多,声音嗡嗡嗡的扰人心烦。
将此时的破庙晃眼一照,犹如人间地狱。
当大火熊熊燃烧时,一股烧肉味也充斥着所有人的鼻尖。
而柒拾却在那熊熊火焰中,看见了一人。
满身伤痕、眸色厌厌。小柒拾不知为何就伸出了手,去触碰那火红色的火焰。
只是还没触及,就被叶初时的大手握进了掌心。“小拾~你这是要干嘛?”
叶初时有些责怪不解的看向柒拾空洞的眸子,抬头揉了揉柒拾有些炸毛的长发。
“啊~我也不知道,我好像…错过了什么?”柒拾不由的反握紧了叶初时的手,有些出神的说道。
叶初时闻言心底没来由的有些警惕,弯下身来。
伸手捏了捏柒拾圆圆的脸颊:“小拾,你是我捡回来的,所以你在意的人只能是我。
你只需好好陪着我,就不会错过我。”
说着叶初时又转头看了看,那火红的红色火焰。
眼底闪过一丝暗淡:“小拾~老驴头去天上了,去没有苦难的天上了,我再也见不到他,小拾~我只有你了。”
柒拾看着这样的叶初时,脑海中却闪过了老驴头死前之言。
墨黑色的瞳孔闪过一息的浅灰色,最后柒拾伸手抱住了叶初时的腰。
声音坚定中带着几分甜糯的说“阿兄,小拾会永远陪着你的,永远永远~”
晚上,因叶初时抢得一只鸡与其它人寻的干馍馍。大家都久违的饱餐了一顿,柒拾坐破庙门前的台阶上。
抬头仰望着苍穹之上的各色繁星,最后问旁边的叶初时:“阿兄,为什么在这样的灾年。
还能看到这样美的星辰啊!就好似从未存在过,这片天空之中。”
柒拾透过指尖缝隙,仰望向那天穹之上碎星满天。
心底莫名疲惫非常,而破庙中的众人也因老驴头的离去,心事各异的发呆出神。
若世间一切的归途最终都是死,那么这么痛苦的活着,又为些什么呢。
叶初时闻言眸光落在了柒拾身上良久,最后也学着柒拾的模样,仰望向天穹之上点点碎星。
“或许,这是神忴孤月,赐予孤月的陪伴吧。”
叶初时的声音很轻很轻,就像是退潮入海的水声,带着希望又带着掩饰的茫然。
就这样柒拾与叶初时,枯坐到了天明。
也瞧见了驱散黑暗的第一缕晨光,破云层而出洒落在柒拾与叶初时的身前。
其实这一年的北国还算好,至少对于同破庙中叶初时与众多寻嗟来之食的乞丐来说。
因为这一年达官显贵只食天价之食,甚至可以说只食一口。
食过后的剩食不是卖给普通老百姓,就是随街丢弃引的一阵哄抢。
而在离破庙七里处十四岁的苏辞,一身是血双手抱膝埋首的喃喃道“我~我没有“家”了,没有了~”
脑海里一直回荡着,张缧子抱回来的那个妖艳的女人。
一脸嫌弃的举起了火把,漠视着屋里因窒息,而惊醒的七人挣扎求生…
在老驴头去世的半年过后,破庙中的乞丐又多了许多,几乎成了人挤人的状况。
叶初时将窝在自己怀中的柒拾拥的更紧了,而咕咕叫出声的饥饿,也成了除开蚊虫的嗡嗡声外的另一种“可悲”。
低头看了看几日没进水没进食,唇瓣泛白干裂的柒拾。
叶初时的手紧了紧,瞳孔中闪过一抺极快的决断。
拿起了手边的一块礁石划破掌心,滴答滴答的声音淹没在了一声声饥饿的咕噜声中。
随着有些闷热的空气,落在了柒拾苍白的唇畔,又顺着唇瓣缝隙渗入喉腔。
带着少许涩苦与滚烫,柒拾那又长又直的睫毛,颤了颤目光有些涣散的看向叶初时。
“阿兄~以前老驴头还在的时候总是说我是你的劫,而由述成他们更是说我是你养的小媳妇。
阿兄,小媳妇有~有妹妹亲吗?能陪阿兄一辈子吗?阿兄我们的一辈子,真的只能这样了吗?”
柒拾问的断断续续,却又带着那样的不解。
柒拾的睫毛闪了闪,带着点点细碎且灰暗的光看向眼前模糊的叶初时。
总感觉有什么已悄然消失,叶初时看向柒拾的瞳孔充满了担扰与无措。
声音有些沙哑哽咽“小拾,既是~我的小妹妹,也可是以后与我相携一生的小媳妇。
只要这是小拾愿的,便会是我所愿。”
可在这样的乱世饱腹难予,承诺般的回答也添了几分荒诞。
当叶初时带着由述成,由天杨,由咏封几人再次出去觅食寻找新的安身之所。
而在等待的过程中,柒拾始终没等到叶初时几人的归音。
希红瑶,希翊嫣几人也在这样的等待中,添了几分无措害怕。
在叶初时几人离去第七天的,一夜没归希悦茗回来了。
换上了她这一辈子都没穿过的好看衣裙,长年的脏污的脸、手、脚都露出干净清爽。
纤细廋小的身子依偎在,一个锦衣富贵的花甲老人怀中。
而一直半靠在阴暗角落的柒拾,是最先看到这一幕的。
柒拾不知为何,竟隐隐看到了希悦茗的结局与悲凉。
甚至有那么一道若有若无的声音,在柒拾的耳畔回荡。
众生争相渡,欲问天上神,苦难空留己,择别善恶识,何不救世人,何不教世人,何不免此规,混沌秩序育,天地予神殊…
这样的声音令柒拾的眉头“重”了几分,双手撑地,欲从角落站起走出,却还是因缺水缺食无一力可用。
“茗~茗茗真的是你,你不是出去找食物了吗?怎变成这般模样了~”
“茗茗,茗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茗茗,你不会是变凤凰了吧?”
破庙中熙熙攘攘的人围在希悦茗与那富贵老人的身旁,半是兴奋半是好奇半是探究的问着。
伴着腥味,口臭~的味道充斥着富贵老人的鼻尖,令富贵老人的眉头紧皱。
花白的睫毛更是,遮挡住了老人眼底闪过的轻蔑与讽刺,算计。
希悦茗不由的又往老人怀里缩了缩,看似羞涩的说:“昨夜我饿极了,挨不过便昏倒在牛大老爷的府前。
是牛大老爷救了我。说我瞧着我可怜,想纳我做二十八房~”
说着复又看向希红瑶与希翊嫣两人“瑶姐,嫣嫣你们~要不要与我一道去?”
围在希悦面前的两人,闻言一愣。
而此时的希悦茗也似想到了什么,朝背后的两名家丁招了招手。
两名家丁便提着一个大麻袋上前“这是~这是应我的吃食,嘻嘻。
这是我第一次觉得自己还有些用~”希悦茗有些秀气的眉头染了一缕喜气的憨傻。
片刻,破庙中的所有人皆人手一个大大的白面馒头。
所有人远望绿光犹白梦的看向希悦茗,眼中染了几分湿意与感激。
干净置在掌心更是一片柔软的馒头,让所有人硬是不知从何处下嘴珍惜无比。
每人皆小心翼翼咬了一小口,便就开始找自己认为安全的地带角落想藏起来。
食物于他们越来越遥远到了难以得到了,最终希红瑶,希翊嫣两人抱着饱腹的期盼跟着希悦茗走了。
只是在堪堪跨过门槛时,柒拾撑着地面缓缓的站了起来,另一只手也不由将手中的馒头攥紧了几分。
“阿兄他们,会回来的。所以~”别去好吗?
柒拾长长的睫毛遮掩了情绪,而有气无力的话却还是落在了三人耳中。
希红瑶三人似乎也知道等待她们的,会是怎样的结局。
眼睛闪了闪而后抬头,直视那从云层中照出的阳光。
终还是离去了,而柒拾手中的半个馒头也不知何时渡上层层脏污。
好不容易站起来的身形一晃,又再次倒在了角落中。犹如泥泞悍腿,画地之牢。
破庙中的每一个人,都是在这乱世中艰难存活下来的人。
又岂会不知无白食赠之的道理,只不过付代价的不是他们所以又何需在意。
日复一日时间再次划过,半年了柒拾还是没等来叶初时几人。
而破庙中的人增加又减少,许是活下去的念头太深、许是所等之人没归,许是理由太多。
柒拾终还是靠着饮天降之水,腐木枯草为食成了破庙中唯一的“老人”。
这时的柒拾像极了当年的老驴头,日日夜夜的藏于暗处苟且偷生的等待着。
是在哪一日呢,就在柒拾拖着招引蚊虫的身形扒着附近的野草。
目光有些空洞的咀嚼着,漫天璀璨的星辰又将这一幕衬的有些特殊。
丝丝缕缕的“破碎月光”,洒落在柒拾的身后。
而某处三寸高的杂草处,细碎的声音断断续续的闯进了柒拾的耳口。
柒拾身形一顿,转身想离去。
踩着哗啦啦的声音走至七尺处时,鼻尖便闻到了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抬脚欲要在往前落下时,脑海便涌进巨大的窒息感。
口,鼻,眼更是不得所逃,柒拾脑海中又再涌现出那辩不出善悲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