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有喜的消息,随着皇帝寿宴的喜庆,一天就传遍了雍都,言犀听到的时候,关于祥瑞的传说已经变成了“新一任真龙天子现世的预兆”。
“膝下无子还能稳坐后位18年,可见皇帝多么宠爱。”
“那哪里是宠爱,谁不知道董氏一族镇守边关,皇后的哥哥董将军一呼百应,有他在一天,皇后的位置那就是稳如泰山。”
“可是这会儿……这才刚刚怀孕,也不见得……”
“你懂什么,这么多皇子,有哪一个是有祥瑞的?虽说是给皇帝贺寿,但你没听说吗,那祥瑞出现的时间,和皇后有喜那可是同一天!”
“哎哟真是神了!”
“可不是!”
“对了,你说皇后受宠,可是我怎么听说,后宫里,是那位什么珍珠天女的妃子最受宠啊?”
“你说的可是庆王妃啊,咳,什么珍珠天女,再天女下凡,十年前的事情,皇帝忘得了?这心怀叵测之人,再好看,也是有毒的。”
“一晃十年啦。”
“是啊!”
……
自古以来,百姓就喜欢议论皇室,尤其是这雍都的百姓。只是言犀听在耳朵里,连饭都要吃不下去。
就算不在朝堂,隔这么远,她也能从这些闲言碎语中,知道雍都风向的改变,尤其是听到当年的案子对庆王妃的影响,之前那一点点怀疑和犹豫,就全部变成了心疼和气愤。
她叹口气,还是有些一筹莫展——林鸿一点消息都没有,想去找金容,又怕吓到她。
真是烦人。
此时的金容也很烦恼,她站在后宫雕栏玉砌的一座座宫殿前,满手满心都是冰凉的。
“星月姑娘中午前就被宣到御书房面圣了,来宣的公公还特意让她带上了琵琶,想必这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呢。”
认识两个月的小歌女满脸喜色,12、3岁的年龄,也不和金容见外,说着说着,就拉起她的手,仿佛是自己被皇帝召见似的,开心得要蹦起来。
“之前大家都说,星月是一定要侍奉皇上的,没想到这么快,赏赐的公公一早就来了,绫罗绸缎、金银珠宝堆满了,我们还没看完呢,她就被叫走了,会不会晚上……哎呀,我们这里,飞出了一只凤凰呢!”
凤凰吗?金容心里叹口气,拍拍小歌女的手,还是一如既往的柔和,“既然这样,我就不打扰了,你快回去吧。”
“嗯!星月回来了,我会告诉她郡主来找过了。”
“谢谢。”
说完,她看着对方蹦蹦跳跳的回了声乐坊,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这才准备离开,谁知还没走两步,就看到星月抱着琵琶,正拐了弯回来,一见到她,也是喜上眉梢,红着脸跑过来,拉起裙子行礼。
金容看到她,心里一抖,又压下去,依然温婉有礼,“刚听到了你的好消息,怎么这就回来了?”
“陛下要休息,就命我先回来了。”
星月低声说着,看一眼金容,似乎想要靠近,又碍于身份,站着没动。金容便笑起来,去拉她的手,“我们相处了两月,姐妹似的,怎么一过寿宴,你就与我生分了?”
“此前要训练郡主歌舞,郡主和庆娘娘说,要忘了郡主的身份,所以星月才敢无礼,如今大功已告成,星月不过是一名歌女,不敢再放肆。”
“什么话,亏我还来找你,”金容拉着她回了声乐坊,绕过正在演练的众人,到了星月的房间,果然看到满屋子璀璨,都是一等一的赏赐。“这些赏赐,可不是给一个歌女的,星月,你是不是……”
见她问,星月脸就红了,微微点头,当是默认了,只是心里一激动,就忍不住咳嗽起来,金容急忙去扶她,让她坐好了,问道:“我给你的罗汉珍珠粉呢?”
“在这里,今天一早就忙忙叨叨的,忘了吃了。”
星月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想要起身,金容不由分说便接过去,帮她打开来,用极小巧的银勺舀了满满一勺子,递给星月,星月感激的接过,倒在舌上含着。金容便走到一旁的桌上给她倒水,只是拿起水壶时,长袖没有扫好,把放在桌边的小盒子扫到了地上,房间里一下叮铃哐啷,珍珠粉撒了一地,星月吓了一跳,急忙去捡,捡好的时候,金容已经把水杯递了过来。
看着眼前的水杯,星月下意识的一愣。
金容笑一笑,自己喝了一口,又递给她。
这一举动,让星月心里便惭愧万分,她端过来一口喝了,珍珠粉的腥味在口里弥漫,金容又帮她倒了一杯,喝下去这才好了。
“我今天来,是给你送这个的。”金容说着,拿出一个瓷瓶,“本来只给你一半的,结果打翻了这个,就都给你吧。”
“谢谢郡主……”
“又叫我郡主了。”
“……”
“罢了,宫里的流言我也听到了,你是皇后娘娘悉心栽培的人,我是庆王妃的义女,你万分小心也是不过分的,新的珍珠粉还是要记得给凉总管检查,我也没有别的事情了,就先走了。”
说着,金容转身要离开,星月到底过意不去,喊了她一声,“郡主……我、以后我们还一起唱歌,可以吗?”
金容低下头,修长秀气的睫毛在她眼下投下一点阴影,“……不了,”她说,“待礼部走完章程,你明天就该受封了,之后还是多陪陪皇后娘娘为好。”
说完,她笑了笑,转身离去。
星月看着桌上的小瓷瓶,也垂下了眼睛。
金容疾步走出去,一路走过声乐坊和几个冷僻的宫殿,直奔锦绣宫,不时有丫鬟看到她,停下来给她行礼,她一概不应,只是沉默的走着,偶尔拐过弯去,就听到大胆的丫鬟开始议论锦绣宫的是非,心里越来越沉。
皇后有喜的消息,掀翻了整个后宫,只是她没想到会这么快,听到这么多若隐若现的陈年往事。
这宫里谁不知道,当年,庆王妃和董皇后一起入宫,庆王妃三千宠爱于一身,同一年就有了身孕,却莫名其妙小产,有人说,是当时的皇后,借年仅13岁的董氏下的手。
庆王妃和董皇后的恩怨,从那时候开始,就没有消停过。
又过了几年,太子谋杀案时,庆王妃原本要晋升贵妃,却因流言四起,不小心冲撞皇帝,被打入冷宫,差点连封司予都不保,而替代她晋升的,也是董氏,后来人们说,那些流言,就是从董氏宫里出来的。
好不容易,庆王妃从冷宫出来,董贵妃已经到了后位,皇帝如何宠幸锦绣宫,中宫仍处处压锦绣宫一头,直到10年前,董皇后怀孕,却在街头被土匪冲撞,跌落轿子流产,这一笔账,又算到了锦绣宫头上。
24年来,董皇后和庆王妃之间的恩恩怨怨,从不停歇,表面上有多和气,私底下就有多龃龉,就连她和星月排个舞,也是无数眼睛盯着,甚至她给星月的每一样东西,都被凉总管私下里拿去,左验右验。
金容憋着一口气,只觉得这段路格外漫长,好不容易到了锦绣宫,看到庆王妃正坐在那喝茶,便微微一点头。庆王妃笑一笑,贴身侍女文文便将人都打发出去,只剩下她们三人。
“义母……”
“你别说话,”庆王妃笑着拿出一颗药丸,文文端过一杯水,她把药丸扔进去,那药丸便转瞬化在了水里,她递给金容,看金容一口气喝下,这才拉着她坐下,拍了拍她的手,“好孩子,辛苦你了,算上这一次,满5次了,义母总算可以安心一些了。”
金容点点头,喝下去的药很快发挥了作用,她胃里翻江倒海,冲到一旁,就着文文手里的痰盂吐了起来,只吐得肠胃都空了,浑身炸出一层冷汗,这才脸色惨白的漱口,仔细擦净了嘴唇,虚弱的扶着椅子坐下来。
庆王妃有些心疼的看着她,推过来一碗粥,她没有一点胃口,想到星月,还是有些愧疚,“义母……星月她、她真的不会有事吗?”
“怎么,你担心?”
“……星月虽然是皇后那边的人,但我与她相处了两个月,她是个很好的人……”
“所以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不会伤到她的性命。”
“可是这样一来,她就没有机会……”
金容说不下去,文文走上前来,轻车熟路的帮她洗去指甲上的花纹,仔仔细细的洗了一遍又一遍,又拿过新的材料,帮她画上一模一样的花纹,只不过这一次,是无毒的。
金容看着她,想起一个月前庆王妃所说的话,泪水便要涌起来。
星月是真的把她当朋友,尽管不敢吃她递的东西,不敢喝她倒的水,把所有她碰过的东西都交凉总管检查,但是她知道,那只是星月得到的命令而已,若没有那么些流言,没有什么立场,星月定会全心全意的相信自己。
而自己……30天内,5次下毒,没有任何资格在她面前自称朋友。
“言犀,”庆王妃拉住金容的手,看到她有些凄楚的神色,绝美的容颜上是层层掩映的冷酷,“既然已经做了,又何必挂怀。”
“我没有挂怀……”
“你该知道在这宫里,原本各宫还因为司予高看我锦绣宫一眼,如今皇后一怀孕,是男是女都未可知,那些谣言的、讥讽的、踩踏的,就一夜之间长了出来,陈年旧事来回咀嚼,就等着看我的下场呢,我若不先下手为强,中宫势力再坐大,不仅是我,就连司予也没有后路了。”
“我明白的……义母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我,刀山火海,也在所不辞。”
“我就知道你是有胆识的,你放心,那丫头不会有事,只是不能怀孕而已,她注定要侍寝的,陛下年岁已高,她本来就没有机会,我只是防一个万一。”
庆王妃说到孩子,脸上就是冰冷的,“皇后要怀孕,我挡不住,但从现在起,宫里不允许有其他人怀上,她肚子里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就算要狸猫换太子,我也要把她的近水楼台都掐了。”
“……这样做,真的不会被发现吗?”
“要是能被发现的毒,你以为你能下5次?你是个好孩子,按说长痛不如短痛,我却让你做这么婉转的事情,只是那边防得严,不这样也做不了。总之,也是辛苦你了。”
“为了义母,我什么都愿意做。”
“好孩子,你休息吧,其他的就不要想了。”
金容点点头,也实在吃不下东西,沉默的行礼退下,走出宫殿,阳光照在她身上,灼热无比,她便不想去房间待着,朝身后端着食物的文文摆摆手,示意不吃了,转身朝宫外走去。
文文看着她的背影,将食物扔给另一个丫鬟,那丫鬟也看到了金容,有些担忧的样子:“郡主她怎么脸色不太好。”
“别多嘴。”
文文嗔一声,转身进去,心想,什么郡主,不过是娘娘捡的一个乞丐,身后空无一人,虽然都说会嫁给十三皇子,但一个既没有家族也没有权势的人,不紧紧抓着庆王妃,当一条懂事的鹰犬,又能怎么办呢。也怪她自己,干干净净捡了个“天女”的称呼,不去那庙里待着,却非要守着飞上枝头的希望留在这宫里,想不脏手又怎么可能?
她想完,进了内殿,恭恭敬敬的给庆王妃行礼,“娘娘,郡主她出去了。”
“嗯。”
“宫里的谣言,奴婢们去探了一下,关于十年前的事情传得太快,定是背后有人授意,只是奴婢们无能,源头还没有找到。奴婢想,这个源头,该是栖凤殿,但他们最近门禁森严得很……”
“不用找了,不只是栖凤殿,谁都有份的,毕竟多好的时机啊,不用岂不浪费。这点流言,我还不放在眼里。”
“是。”
庆王妃百无聊赖的垂下眼,文文便识趣的守在一旁,再无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