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的阳光已经开始西斜,带着一点殷红的黄穿过皇宫精致的围栏廊柱,把上面吉祥的纹路,照出令人赏心悦目的线条,盛装的宫女们一排排从当中掠过,衣袂翩翩,格外好看。
庆王妃的仪驾穿过的时候,香风比人影还要先到,宫女们闻到,纷纷跪下,没有一人敢抬头去望,只看到整齐大气的石板宫道,和石板间斑驳苍茫的疑点绿意。
然后,锦绣宫宫女精致的衣摆从石板上掠过,像一片细致而璀璨的花朵一瞬间开放,又转瞬飘到远方,只留下令人遐想的余香,萦绕在她们的鼻尖上。
等她们敢抬头了,举目望去,就能看到太监们稳稳抬着的鸾椅上,庆王妃一头青丝如云鬓,雪白的脖颈在堆云叠翠的锦袍中若隐若现,已然走远。
锦绣宫正宫娘娘,艳冠后宫20余年,任多少佳丽兴起,却无人可夺其锋芒。
尽管她已年逾40,双目微恙。
凉总管早已在宫宴大殿中等候,看到仪驾的影子时,微胖的身子颤巍巍的迎了上去,摆出最恭谨的姿势,恭迎大驾。
“娘娘,劳烦娘娘摆驾,奴才真是该死。”
庆王妃微微一笑,冷艳的面容上多了万分的风情,让人看了目不能转睛,又不敢去触碰那风情下面的冷意。她搭着侍女的手落轿移步,径直往里走去,见大殿中桌椅齐整、宫灯明艳、酒器果盘一应具备,侍女太监们也各就各位,一切就绪的样子。
她有些朦胧的双目这才浮现出一丝笑意,对凉总管点点头,“我知道凉总管必定是毫无疏漏,就算我不来也是无妨的。”
“奴才不敢,这几日,都是娘娘夙兴夜寐,运筹帷幄,奴才才能把这些难得登天的事情盯出来,若非有娘娘,奴才是万万做不到的。”
“各官员的接待指引,也要就绪了。”
“是,各奴才们已经在宫门口等着了,再过一刻,想来就陆续接来了。”
“厨房呢。”
“也按照娘娘的指示,一切已经就绪,只等礼炮一响,冷盘就能上了。5月暑气已来,厨房新备了冰镇梅羹,就是上午送去锦绣宫,给娘娘品过的。”
庆王妃轻轻颌首,她向来话不多,轻易不表扬赞赏,上午送去的梅羹没说不好,厨房便知道这是过了,凉总管也才敢说出来。她环视一周,又问:“餐具洁具要仔细点,陛下寿辰,臣子若是喝多了,接引歇息的路线不要乱。”
“是。”
“传令下去,各位置都绷紧了,今晚若是敢出一点岔子,自己知道下场。”
“是。”
庆王妃不再说话,她的脚步不停,穿过大殿朝旁边一拐,走了不多时,就听到一阵莺莺燕燕的说话声和器乐的旋律传了过来,凉总管亦步亦趋的跟着,一边想着她果然要来看一眼,一边又想到一个人,心脏就提起了一些。
但庆王妃月靠近排演的地方,面上的冷就越下去一些,等走到门口,看到一群跪拜的歌女舞女中,珍珠郡主的身影时,一双美目里已经没有了之前的严厉,而是慈爱温和的。
满屋子跪倒的人中,金容作为珍珠郡主,十分恭顺的弯腰作揖,“叩见义母,义母怎么来这里?”
“我来看看你,怕你累了。”
“我不累。”
原来,为了庆祝皇帝寿辰,除了美酒佳肴、欢聚一堂,歌舞助兴是少不了的,全权负责此次寿宴的庆王妃,特意来看众歌舞乐师。
她环顾一圈,像是心疼自己的义女,便问凉总管:“可有什么吃的,让大家垫一垫?免得饿到晚上,又唱又跳的,力有不逮。”
凉总管急忙垂首,“回禀娘娘,御膳房准备了许多的糕点,刚才去查看时,听说绿豆糕十分不错。”
听他这样说,庆王妃便点点头,一旁的侍女得令,转身往御膳房走去,她看一眼旁边的凉总管,像是看出他的紧张,不动声色的一笑:“这么多人,侍女可能端不了,凉总管着几个人去帮忙吧。”
“奴才遵旨。”
说着,凉总管给徒弟们使了个眼色,当下,4、5个太监跟了上去,偌大的演练室也跟着空了许多。
“好孩子,你一会儿也吃点,虽说跳舞是空腹的好,但饿着肚子,让人心疼。”
“多谢义母。”
庆王妃牵着金容的手,看一眼周边的乐师,目光落在金容旁边一个美艳的女子身上,那女子身段娇小白嫩,一双眼睛美目流转,樱桃小嘴天生带笑,让人一见就喜欢,她便转开眼睛,问金容,“这就是为你伴唱的歌姬?”
“是的。”
金容一点头,庆王妃便笑了笑,对那女子轻轻颌首,让她起来,“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叫星月。”
“唱两句我听听。”
“是。”
星月飘然起身,一张嘴,婉转的歌声便流泻出来,时而婀娜缥缈,时而铿锵利落,正如古诗所写,如大珠小珠,坠落玉盘。庆王妃十分高兴,摆摆手让她停了,对一旁的凉总管笑,“果然是皇后娘娘眼光独到,宫里好多年,没有这样悦耳的嗓子了。”
凉总管立刻垂首,狗腿似的拍马屁,“可不是,皇后娘娘对唱曲儿难得赞赏,而且今晚的歌,还是娘娘亲自填的词,皇后娘娘过目后,夸了好久呢,直说是嗓子难得,词更是人间少有。”
庆王妃笑而不语,侍女们太监们端着刚出的绿豆糕回来,凉总管看一眼那绿豆糕,额上就滴下汗来,一颗心仿佛悬着,更显得颤巍巍的。庆王妃吩咐众人排队自取,看一眼凉总管的神色,笑着说:“听说绿豆不止去暑,还能解百毒。”
“是、是……”
凉总管听出弦外之音,一句话不敢说,低眉敛目,小心翼翼的回头看一眼,看到星月和金容正说笑着,各自吃了一块绿豆糕,颤巍巍的小心脏才落下去,随庆王妃离开了。
很快,夜幕降临,宏伟的宴会厅里人声鼎沸起来,封司鸣走进大厅的时候,看到满屋子红蓝绿的官袍,听到左右一声又一声的“大人”,看到他露面,那些官袍便齐齐转身,朝自己恭敬的鞠起躬来,参差不齐的交谈变成统一的问候声。
“臣参见皇子殿下。”
他和往常一样,微微颔首,往里走去,一旁的户部丞相靠过来,恭敬的拱手,“殿下,此前有关商税问题,多亏殿下的建议,实在是解决了大问题,就连陛下也说,殿下提议,是百年未见之好计策。”
“应该的,为民解忧罢了。”
户部丞相便恭敬的点头,被大理寺的人挤了下去,“大理寺此前所呈的法案调整,多谢殿下支持,沿袭多年的法案,即便微调,若无殿下大力推荐,也是难以落地。”
“大人为这调整殚精竭虑两年多,我不过说了几句话,不必言谢。”
“是。”
又有人凑过来,“殿下,关于兵部此前呈报的奏章,陛下迟迟没有答复,边关补给至关重要,殿下……”
“大人放心,我会去请示父皇,他近日虽然精神不错,但御医说不可劳累,我想也不会耽误很久。”
“是是,谢过殿下。”
……
不断冒出来的脑袋,不断凑过来的声音,七皇子封司鸣如众星捧月,从门口一路走到里面高高的楼梯前,上到中间的位置,对早已坐在那的皇弟封司予和另外两位亲王微微示意,封司予和其他两人见到他,急忙起身,温润礼貌的点头:“皇兄。”
封司鸣点点头,又下去,和几位重臣低低的说起话来。
这时,太监尖细的嗓音,报出小懿妃和庆王妃的到来,封司予和封司鸣和另外两个皇子急忙行礼,恭恭敬敬对两位妃子请安,“儿臣见过两位母妃。”
“快起来。”
小懿妃不等封司鸣真的跪下,满脸带笑的牵起他的手,眼中的骄傲挡也挡不住。
庆王妃便跟着点头,示意他不必多礼,封司鸣便和小懿妃寒暄起来。封司予则迎上去,将庆王妃引到龙椅下首的座位上,柔顺的低下头去,“娘,郡主她……她那边可还顺利?”
“顺利,你不要担心。”庆王妃端坐着,看着眉目如画的封司予,心里叹了口气。
刚才进来时,封司鸣身边围着一众朝臣,遍及六部,不管是真有事垂询还是作揖逢迎,23岁的皇长子,如今已经在朝堂上有了不可小觑的拥蔟,而年已19的封司予,却像一幅壁画,只有那三三两两的臣子,不痛不痒的恭维。
皇后无子,封司予和封司鸣之外的两个庶出皇子资质平庸,早已被封了亲王打发出去,只有这样的贺寿或年节才会回到雍都,若是皇帝一朝驾崩,留在雍都的两位皇子中,谁胜谁负,一眼可知。
何况,自己身上还背负着十年前的谋逆案嫌疑,皇帝再疼封司予,这个嫌疑一朝不除,封司予在朝堂上的威信就无法坐实。
“娘,我担心郡主,她从来没有在这么多人面前……”
“好啦。”
庆王妃不动声色,却有点忍无可忍的打断他,“你啊,眼里心里,多装点国事政务,难得朝臣汇聚一堂,你就在这坐着?”
“……朝堂上的事情,有父皇做主,还有皇兄,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封司予一如既往的谦逊温和,提及父皇、皇兄,言语中全是敬重,庆王妃心里叹了口气,拍拍他的手,安静下来。
那边小懿妃和封司鸣说完话,要落座前,特意过来向庆王妃请安,“刚才一路走来,看到外面各舞台整齐有序,一应人等丝毫不乱,还是庆妹妹有才,这么大的宴席,竟一个人张罗过来了。”
庆王妃便示意封司予回座位,起身迎接,“哪里话,姐姐帮了那么多忙。”
“我啊,不给添乱就心满意足了,做点粗苯活儿,那些动脑子费精神的统筹,还是妹妹比较擅长。”
“姐姐过奖,对了,前几日送的兰花,不知道姐姐喜欢吗?”
“喜欢喜欢!哎!真是说起来惭愧,妹妹喜欢我的月白兰,我却不长眼不肯割爱,结果倒好,这一碎了,还是妹妹寻来新的送我……”
“姐姐哪里话,侍弄植物花朵,这些事情我本来就不行,那兰花要是到了我手里,估计要哭,也只有姐姐这样的仔细人,才能把它们养好。”
两人言语切切,看在众人眼里,当真是姐妹情深,正说着话,就听到一声悠长的礼炮,“恭迎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