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全的腿伤得很重,侍卫头领嘱咐不可舟车劳顿,听到这样,肖潘便和那头领一人担任起半个大夫的指责,一边照顾他,一边等着巴州太守李力的到来。
这5天里,他们也把周围的地势好好查看了一遍,没有再发现什么土匪,这才稍微安心点。
“万家村那几个老婆子也安顿好了,之后要是供述作证,跟着我们去巴州也行,去雍都也行。”
王全点点头,看了看关押宋昱和刘贺的地方,眉头在这5天来就没有舒展过,肖潘急忙说道:“师兄,按照万家村几个婆婆的说法,这里离水坝不远,他们山里人走得快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自从水坝建造以来,他们就给坝上送饭,村里的壮劳力也都去坝上做工。只是从冬天开始,因为封山,工事停了,他们都在村里准备过年,谁知有一天晚上,不知从哪里来了这么一帮土匪,一夜之间把他们的人杀得干干净净,就留下几个老婆子给他们做饭伺候着。”
“嗯。”
“只是我不明白,你说这大冬天的,土匪窝在这山里要做什么?万家村穷得很,也没什么可以抢的,山下的官道也是去年刚修好,按照他们的说法,还打算今年水坝修成后,就搬到山下去呢。山下平坦,有了水坝就没有洪涝,种点庄稼可不比这半山上好?结果……哎。”
王全还是不说话,肖潘又咂了咂舌,自言自语的说:“我看水坝里的密室,倒是挖空了半个山,门口还有泥土石块和机关,要不是被我们碰见,估计也就一小会儿,就能封上了。师兄……你说这两个督军,水坝里这么大一个密室,就看不见吗?”
“等李力来了再说。”
王全轻轻说着,话里有些冰冷,也不管肖潘,瘸着腿进了房间,没再出来。
肖潘看着黑黝黝的天,叹口气,也去睡觉了。
谁知睡到下半夜,肖潘就被一阵喧哗吵醒了,他手忙脚乱的爬起来,听到外面喊打喊杀,刚冲出门外,就看到一个人冲进了王全的房间,看样子,居然是刘贺。
那一下,肖潘吓得汗毛都竖起来,刚要喊师兄,就看到宋昱已经冲了进去,大喊一声:“大人小心!”
然后,刀光从窗户上闪过,一个人倒在了房间里,肖潘腿都吓软了,也顾不得其他,冲进去一看,就看到宋昱一刀插/在刘贺身上,刀都穿透了身体,刘贺双目圆睁,瞪着宋昱,头一点,软趴趴的倒下来,宋昱也顾不上刘贺的尸体,冲到床前,看着床上吓白了脸的王全,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刘贺和几个士兵突然暴起,还好大人没事。”
王全似乎还在失神,瞪着宋昱,半天说不出话来,这时,林耿来报,原来关押的几个士兵,已经全部死了。
听到他这样说,宋昱叹口气,居然又起来,走回关押他们的地方,默默的坐了进去。
肖潘看呆了眼,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忙忙叨叨处理完一切,天已经亮了,而山下,出现了巴州衙役的身影。
李力到了。
巴州太守李力,年逾60,从巴州知府到太守,治理巴州20多年。肖潘记得,王全和李力关系不错,但李力向来独来独往,和自己不是特别熟悉。
和李力一起抵达的,还有一个肖潘不熟悉的人:工部副丞相林鸿。
肖潘依稀记得,在巴州修建水坝,管理巴州河及沿岸汛期,最初就是工部提出来的建议,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一定会牵扯到工部。
只是林鸿和李力一起抵达万家村,还是让肖潘大吃一惊。
“工部向来值守雍都,怎么林大人会来这里?”
王全也有些不敢置信,算算时间,此时写给大理寺的信,应该才刚刚抵达而已。
“王大人辛苦了。”
不到40岁的林鸿生得白净,一看就是饱读诗书的样子,身为副丞相,他完全没有让王全给自己行礼的意思,十分得体的将他扶起来,又招来随行的大夫给他看伤,这才叹口气,“说起来,清明之前,各州府太守都要来雍都述职,为陛下请安,我这儿盘盘事情,想着巴州的水坝也该差不多了,免得陛下问起来答不仔细,就想来看一眼,然后跟董大人一起回雍都,结果刚到巴州就收到了你们的信。”
“原来是这样。”
王全不敢耽误,当下就带着李力和林鸿前往水坝。果然,看到密室和武器库的时候,林鸿和李力也是一脸的不敢置信。
“李大人、林大人,下官发现这个水坝的时候,已经同步写信给李大人和大理寺了。”王全轻轻说着,看着李力,见他腿都抖了,也叹了口气:“二位大人对这个事情,是否……是否有所察觉?”
李力摇了摇头,林鸿脸色十分难看,也跟着摇头:“这个水坝是由工部提议建设,开工以来,工部侍郎何文作为监工,长期驻守在水坝里,这里的事情,他应该是最清楚的。然后,便是李大人手下,宋昱和刘贺两位督军。”
李力便想起宋昱,又急忙提审,这一问,除了之前交代的事情,宋昱也把前一夜的暴动交代了。
“这5天,我们被关押在坝下村的废屋里,原本没什么事情,昨夜,属下突然想起,两天前,属下来坝上的时候,是刘贺下山接的,听他的意思,他已经来了一天了,我便问他,这一天他都做了什么。”
“他做了什么?”
“他说……”
“你不用说了,”李力摇摇头,脸色更加难看,“他不是来了一天,差不多一个月前,他就跟我请命,说不放心这边留守的将士,想来看看,我答应了。”
“大人?”
“想必这里的事情,他在一个月前,甚至更久之前就安排好了。”
宋昱沉默半天,低头说道:“即便这些事情都是刘贺安排的,属下作为督军,居然一直没有察觉,还请大人严惩。”
李力没有说话,只是挥挥手,让人将他押了下去。
这时,王全连惊带伤,想起刘贺提着刀冲过来的样子,站都站不住,林鸿便急忙扶着他进房休息,出来的时候看到肖潘,十分温和的笑了笑:“肖大人,早就听王大人说,您二位还是同门师兄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您。”
“林大人客气了,王全师兄长我8年。”
“听说全州太守身体不佳,这次还辛苦知府大人跑一趟,大人还是第一次来雍都述职吧,遇到这种事,真是让人于心不安。”
“是……”
肖潘也有些头疼,苦哈哈的笑了笑,两人便不再说话。
等李力忙完给大理寺的追加汇报之后,又到了晚些时候,肖潘心里不安,想去找王全商量离开的事情,刚走近,就看到窗户上有人影,像是李力和林鸿都在那,他不好打扰,只好转身离开。
第二天,肖潘跟着李力,林鸿带着王全,开始在村子和水坝里进行第二轮证据搜集,整整一天过去后,搜到了两封信。
一封在水坝里,监工何文的枕头里,一封在万家村,被土匪占据的村长床底下。
“……清明之前,务必完成,待山门再开,天地迎新……”
“……以万家村人身份,护卫水坝,静候时机……”
看完两封信的内容,林鸿的脸色十分难看,他沉默许久,叹了口气,却一句话都不再说,李力一跺脚,恨恨的说道:“去大理寺,我们4人一起,去把这个事情问清楚!”
王全点点头,看一眼肖潘,而肖潘,那时候瞪着眼前的两封信,不知为何,心里又像是擂鼓一样,鼓噪不安起来。
“那两封信搜到的时候,天也是黑漆漆的,冷风从山里吹过来,谁知道吹来了一些什么东西?”
肖潘从回忆里走出来,看着窗外黑乎乎的天空,又看着言犀一身漆黑的打扮,像是习惯了肚子的疼痛,轻蔑的笑起来:“那几天,就这点事情,这位姑娘,你还有想知道的吗?”
言犀一直沉默的听着,目光微动,表情却没有变化,直到听到“两封信”,执剑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关于谋逆案的卷宗,我早已看过,从解救万家村,到发现水坝和密室,你和王全的处置,都十分恰当。但我有几个问题。”
“你说。”
“当年,那两封信经最后查证,是由当时的户部副丞相沈竹,分别写给监工何文,以及刘贺,交代他二人挖空山体,藏匿兵器甲胄,并派人伪装匪徒,屠尽坝下村,再安插自己的亲信伪装村民,随时等待响应。”
“是。”
“但是那两封信……那两封信怎么会那么凑巧被发现?你之前和王全搜过一遍的不是吗?”
肖潘似乎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挣扎片刻,还是点点头:“我们是搜过一遍。”
“你为何第一遍的时候没有发现那两封信?”
“……我不知道,也许是我们搜得不够仔细……”
言犀握紧双手,深深呼吸,“那后来呢,你们带着这两封信到了雍都,又发生了什么?”
肖潘捂着肚子,因为疼痛,头上汗珠密布,他摇摇头:“后面的事情我真的不知道,虽然到了雍都,但我是4人里官职最低的,除了在大理寺做案情陈述,之后并未再参与到里面,所有的事情,都只是听师兄转达而已。这个案子是大理寺呈给陛下后,陛下亲自下命令严查的,所以……”
“那个监工何文,你们抵达雍都没几天,他突然就死了,对不对?”
“是,不过他不是死在雍都,而是乡下老家……我记得那是一个意外,当时大理寺还准备去缉拿他,结果刚到他家,就听说他死了……”
“意外?”言犀挑眉轻笑:“就跟王全一样,因为感染疟疾,突然暴毙?”
“……”
“还是和你一样,好端端的从马上坠落,摔坏了脑子?”
“这……”
“当时为什么没有人查,水坝驻守的监工和督军,何文和刘贺,这两个最重要的帮凶,一个在信件出现之前,一个在信件被查明之前,都那么凑巧的死无对证?”
“我不知道啊……”
“你当时不知道,从马上摔下来之后,还是不知道吗?”
“这……!”
肖潘摇摇头,不愿意再说这个话题,他看着言犀,急切的说道:“我该说的都说了,解药,解药!”
言犀却没有给他解药,不仅没有给,还抓起另一颗,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塞进他嘴里,挑眉说道:“给你半刻钟,想清楚了,不交代清楚,以后也不用装疯了。”
话音落下,肖潘脸上一片惨白,他捂着肚子滚到地上,拼命求饶,言犀却只是冷冷的看着,一句话不说,他更加着急起来,要去抢桌上的解药,却被言犀一脚踩住,动弹不得。
他急了,脸上又红又白:“我真的都说了……!”
“我相信你把事情的经过都说了,但是你装疯的原因,还没有说清楚。”
“我……我!师兄死后,我也没觉得奇怪,但是、但是从马上掉下后,我、我做了一个。”
“梦见什么?”
“……梦见在万家村的时候。”
“哦?”
“那天……李力他们来的那天……我心里不安,想去找师兄,商议什么时候离开比较好……”
“然后呢,你刚才不是说过,看到李力和林鸿在房间里,就走了?”
“是……”
“那这个梦,听起来没什么用?”
“那封信……”
肖潘捂着肚子,痛得话都说不出来,言犀的脚一放开,他就在地上滚起来,挣扎着说道:“不过在雍都的时候,我听到官员议论,说林鸿明明是沈竹最好的朋友,但后来沈竹被定罪,是因为林鸿告密……”
“告密?”
“是、是的,何文、何文死了之后,当天晚上,林鸿去了御书房,然后……沈府就被定罪了……我做梦,梦见我走到师兄窗外,看到林鸿和李力都在房里,就不敢进去……离开的时候,听到有人说、听到林鸿说‘……那位沈大人……’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但是,摔下马之后,我醒过来,突然想到师兄的死,还有何文……我害怕极了……”
“……那位沈大人?”
言犀平静的复述一遍,看着肖潘快变成紫红色的脸,又自言自语似的复述:“那位沈大人……?”
“我不知道……真的,那只是一个梦,一个梦而已……解药,好痛、痛死了……”
“最后再想想,还有别的吗?你在雍都听到的,看到的。”
“真的没有了……那时候、那时候皇后怀孕,又因为意外没了……出了这个事,大家都说,都说是有人急了……但是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也没做啊……求你了、求你了……”
言犀瞪着他,许久,突然拿过桌上的解药,狠狠塞进他的嘴里,冷冷的说道:“若之后让我发现,你骗我或交代得不清楚,就洗干净脖子,好好等着吧。”
“呜……我没有、我都说了……真的……”
肖潘痛得打滚,尽管吃了解药,也到了承受的极限,求着绕,眼睛一翻就晕了过去。
言犀懒得再理他,她站在黑暗的房间里,将案卷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瞥一眼肖潘,安安静静的离开了。
当年的几个人,王全、刘贺、何文和李力,都在案发前后死去,就连宋昱,也在案发后被判流放边疆,在追击流寇时被袭身亡。
只有肖潘“疯”了,苟延残喘的活下来,或者说……被允许活了下来。
所有人里,只剩下林鸿,这个“沈竹的好友、提出修建水坝的人、告密”的人——林鸿,在案发3年后,失踪了。
言犀走在夜色里,默念着这个名字,朝着雍都的方向疾步走去。只是回雍都之前,她准备顺道巴州,去那个水坝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