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6 一桌之隔
她谨慎地再退一步:“小烛不是第一次偷听了。那时小烛从重伤中清醒,听闻你们把小烛错认成小姐。小烛想着无论如何都要替小姐遮掩,能拖一日是一日,便装疯卖傻留下来。如今事情真相大白,小烛使命已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偏偏白修罗丝毫没有阴谋揭穿后的狼狈,反而顺着她的语气说:“你以为本座对柳蓁不怀好意?现在一听她性命无虞就想忙不迭逃离无极门这个狼窝?”
“倒、倒也没您说的那么不堪!”她喏喏地道:“一开始小烛是存了很大成见,但与大家相处久了,每个人都对小烛照顾有加,小烛也不是没有良心的……”
白修罗冷笑一声:“那么依你的意思,本座现在该怎么做?杀了你?丢了你?还是好事做到底把你送到心心念念的小姐身边?”
小烛听的腿肚子转筋,只能努力忽略前两项提议,讨好地说:“白先生若能不计前嫌,小烛自当感激不尽!小烛不用您送,就是、就是想问您借点银子当路费。等小烛见着小姐,一定把银子如数奉还!”
“想的倒美!”他一出口掐灭她的幻想,“无极门是你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地方?”
一听这话,小烛急眼,张口便嚷:“是你自己说只要我能赶走太子细作,就答应我任意要求。现在,我的要求是离开无极门,回去小姐身边。你这个一门之主要是敢食言,就等着被天下人笑死吧!”
“好!很好!你竟然用本座对你的承诺威胁本座!”白修罗怒极反笑,可是笑意半点都没传进眼底,这样的他,看上去又违和又渗人。
这下子算是彻底撕破脸了,过分的事也做了,难听的话也说了,小烛唯有据理力争,死扛到底。
“你就说,到底放不放我走?”她故意侧着脸仰着头,虚张声势地吊着眼,却不敢看他。
也许急于回归南诏的心情太强烈,以至于让她忘记,在某个被梦魇困扰的夜晚,那双幽深清冷的眸子也曾带给过她一丝温暖。
只是,从今往后,这份暖意再也不会有了!
白修罗的熊熊怒火如大风吹雾,很快就消弭干净。她不看他,自然也无法窥得其中细微的变化,命运的天平到底倾向了残酷的一面。
“本座之言,一诺千金。更何况,你心不在无极门,若本座强留只添无趣罢了。”他的漆瞳慢慢凝结出冷峭的光,“不过在走之前你要先回答几个问题!”
万万想不到白修罗竟是如此好说话之人!
小烛只当他嘴硬心软,终究舍不得难为她,心中既愧疚又欣喜。
“白先生请问。”
白修罗绕到桌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本座且问你,你把南诏宰相府当成家,把柳仕元柳蓁父女俩当亲人,但未可知他们是否也同样看待你呢?”
小烛一怔,不想他竟跟她谈论起这些家长里短,虽然觉得有些意外,还是如实答道:“小烛一介孤女,承蒙小姐错爱,怎敢妄图高攀豪门望族的亲缘?但是小姐一向待小烛如亲妹,呵斥都少有。左相大人,也十分宽厚,从不无故责罚下人。”
“既然如此,你失踪这段时日,柳蓁为何不来找你?”
“白先生怎知小姐没找?小姐一定遍寻不到,伤心至极!”
在这一点上,小烛对柳蓁有一种盲目地信任,而柳蓁也确如她言,都快把荆州方圆几十里翻个底朝天。
不过,那时小烛已入东阳,能找到才怪!
白修罗忽然逼近两步,声音轻柔若薄纱拂面:“柳蓁当初为何逃婚?你今日落得受人凌辱的下场究竟是谁一手造成?”
这一问如平地惊雷,小烛全身剧烈一震,面色惨白似雪。
“你把自己喝的不省人事,只因心里高兴?你对先前诸般遭遇,真的一点不痛不怨?”白修罗不给她逃避的机会,紧紧扣住她的下巴扳过她的脸:“柳蓁逃婚是因为不想嫁给苏极。她带着你一顿折腾,把你折进贼窝,转身又愿意嫁了。你家小姐果真疼爱你啊!本座自诩手段非常,也少见这么坑自己人的。”
“小姐一定是被逼的,相爷要小姐嫁,小姐能有什么办法?”小烛挣扎着喊。
白修罗轻蔑地笑:“所以说你那高高在上的相爷也并不把你当回事。人家千挑万选出来的乘龙快婿怎会因你一个小小的丫环就轻易改了人选。”
他的话字字诛心,每一句都像带着倒钩的藤蔓,所到之处,掀起一片一片浓稠的血雾。
小烛脑中嗡嗡作响,心口更像有一把刀在钝钝地凌迟。
她还没有痴傻到不知疼痛的地步,只是……小姐与她朝夕相处整整十年,情深意长,不可能存心加害,所以即便是短短一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她也说不口去。
万事皆命,顺应便是。
“您说的对,我就是个丫环,微不足道。而小苏大人却是人中龙凤品貌冠绝才华洋溢,如果我是相爷,我也会选他。”她停下挣脱的动作,低敛了眉眼。
白修罗要笑不笑地动动嘴唇:“你对苏极的评价倒是……独具慧眼吶!”
小烛并不觉得自己的形容有何不妥,接着说:“小姐能够摒除成见与小苏大人喜结连理,此事再好不过。等小烛回到南诏,定当尽心竭力侍候左右,再去清阳寺上香祈福,保佑他们长命百岁恩爱百年!”
胸口一股郁气,随着这番酣畅淋漓的话语而烟消云散。
小烛扪心自问,这不就是最好的结局吗?她何必去在乎白修罗怎么说?他本来就是个局外之人,以玩弄权术为乐,说话做事都有极强的目的性,他这般攻讦小姐,说不定背后又有阴谋!
她坚定地看向白修罗,白修罗也在看她,自下而上,细细端详,眼中意味不明。
“小苏大人。”他神色淡淡的,不知为何只重复了这四个字,然后一反方才的激进,退回桌前落座。
恍惚间,一桌之隔,相去万里!
小烛从书房出来,身心俱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