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瑾瑶在前往乾清宫的路上碰上了神色匆匆的熹和。
“公主!公主!”熹和连着唤了两声。
“怎么了?可是婉姐姐出什么事了?”赵瑾瑶见她神色匆匆,心里不由得一紧。
“主子说她想吃西市的桂花糕,说是小时候常去的那家,让公主您去买买。”熹和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笑,萧婉这些日子总是食不下咽的,难得想吃东西。
赵瑾瑶亦是欣喜,“我这就去买!”她立刻掉转了方向,朝着宫外走去。
赵瑾瑶脚程快,不多时便带着桂花糕回来了,她还附带着买了许多别的吃食。一回宫,她就径直向冷宫处走去。
冷宫的门虚掩着,赵瑾瑶推门而入,屋内没有点灯,冬日的暖阳顺着狭小的窗户倾泻而下,成了屋内唯一的光亮。
萧婉坐在桌前,窗外倾泻的阳光照亮了她的身旁,却将她困在了阴影中,她抬眼看着门口在光影中并不真切的人影,唇角微扬。
“你来了。”因长时间未曾说话,她的声音有些哑。
赵瑾瑶瞧着坐在阴影中的萧婉,室内昏暗,她虽看不清她的脸,但也能看出她消瘦了不少,她安静地坐在那里,没了从前的生机活力,像是一座石雕,是剩下一片死寂。
赵瑾瑶心里一酸,她快步走到萧婉的面前,解下披风为她披上,又将手里的暖炉塞给她,“这屋里怎的这般冷,我明日让芳翠送些炭火来,再给你添几件厚衣裳,虽说这马上要开春了,可春寒也是不可小觑的。”
“不碍事,我一个废后,用不着这些。”萧婉拉过赵瑾瑶的手,拉着她坐到了自己的身侧,“桂花糕呢?我有些饿了。”
“芳翠。”赵瑾瑶向芳翠示意,芳翠立马将买的东西摆在了桌上。
“这是西市的桂花糕,还有绿豆糕,枣泥酥,马奶酒,都是在以前那家店买的,你尝尝,看看味道如何。”赵瑾瑶指着一堆东西,兴致勃勃地给萧婉介绍着。
萧婉拿起一块桂花糕放入口中,桂花糕入口即化,酥酥甜甜的,还带着一缕清香,“还是原来的味道。”她细细品着桂花糕,目光却有些恍惚。
赵瑾瑶也吃了一块,“没想到都快二十年了,这家店的味道还是没变。”
“是呀,都快二十年了。”萧婉喃喃地重复着,她低垂着眼,一个劲儿地吃着。
“婉姐姐,尝尝这马奶酒。”赵瑾瑶给萧婉倒了一杯酒,“记得小时候你偷偷溜下山去买马奶酒被发现了,师父狠狠地打了你板子,你倔着性子不肯,还和师父堵了两个月的气呢!”
“是呀!”萧婉感概着,“以前总觉着爹爹不喜欢我,总是惩罚我。”她话锋一转,脸上又露出了难得一见的俏皮的笑容,“那次的板子打得着实是疼,不怪我和他生气!”
“我知道我知道!”赵瑾瑶一个劲儿地附和着,“那次你的手肿了好几天呢!”
两人放声地笑着,笑声穿过厚重的院墙回荡在死寂的冷宫中。
“瑶瑶,”萧婉伸出手擦掉赵瑾瑶嘴角的碎屑,“等开春了,你就带着安乐回江南吧,听说江南的春景甚是好看。”
“婉姐姐还没去过江南吧,等这件事了了,我们一起去江南,再带上师父和师娘,还有萧师兄,我们一起去好好玩玩儿。”
萧婉不语,只是静静地笑着,那双弯弯的眼眸中是掩不住的忧伤,“许久未见爹娘了,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定是为我这个不孝女操碎了心吧。”
“婉姐姐可别这么说,师父师娘都好着呢,你别多想,要保重好身体才行。”赵瑾瑶见萧婉情绪低落,急忙安慰道。
“他们安好那我就放心了。”萧婉似长舒了一口气,“瑶瑶,你若见着了哥哥,替我转告他,这宫里的虚职不适合他,不必为了我留下。”
“婉姐姐......”
“还有啊,”萧婉从手腕上取下一个镯子,“这是我的陪嫁之物,等日后无忧长大娶妻了,你交给他媳妇吧。”
赵瑾瑶看着手中的镯子,心里突然涌上一种异样的感觉,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萧婉今天怪怪的,她盯着萧婉看,却见萧婉冲她莞尔一笑。
“你总盯着我看做什么?我有些日子未打扮了,定是丑死了!”萧婉侧过脸,假装掩面。
“哪儿有!婉姐姐天香国色,不用梳妆打扮也定是倾国倾城!”赵瑾瑶急忙否定道,见萧婉还有心思冲她开玩笑,她心里的顾虑也放下了不少。
两人又聊了好半晌,天色渐渐黑了,“好了,今日也晚了,你早些回去吧。”萧婉催促着赵瑾瑶道。
“那今日我先走了,明日再带些好吃的来。”赵瑾瑶收拾着桌上所剩不多的酒食,并未注意到萧婉眸中一闪而过的悲凉。
萧婉并未作答,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好似要用尽一生去记牢她的模样。
“瑶瑶,如果有下辈子,你做我的亲妹妹吧。”她突然说了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如果有下辈子,我要做姐姐,你做妹妹!”
萧婉噗嗤一笑,“好,都依你。”她的眸光带着宠溺,与儿时同赵瑾瑶大闹时别无二致。
赵瑾瑶收拾好了东西,将白日里穿来的披风留了下来,“婉姐姐,夜里凉,你早些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与萧婉告别后,赵瑾瑶迎着朦胧的月色,消失在了冷宫的转角。
萧婉看着赵瑾瑶远去的背影,唇边的笑容渐渐消失,整个人好似瞬间失去了生机。
月光透过狭小的窗户从她身处穿过,点点浮游在月光中舞蹈,萧婉呆坐在原地,盯着被月光照得有些模糊的房梁,一动也不动,屋外的虫鸣清晰可谓,枝头的寒鸦似在抱怨着寒夜的漫长。
良久,她突然起身从柜中掏出一尺白绫,用力向房梁上一抛,柔软的绸缎在清冷的月色里飘荡着,向深夜里无眠之人发出邀请。
萧婉坐在妆台前,借着月色细细理了理自己的妆容。镜中的女子面容有些憔悴,却也掩不住她的芳华。
萧婉换上了废后那天的衣裳,又将赵瑾瑶留下的绛红披风穿上。绛红的披风衬得她肌肤似雪,在清冷的月光下倒显得有些惨白。
她踏上高高的木椅,将头缓缓伸入打结的白绫中。
抬眼望去,她看见,皇宫的尽头,有绵延的山脉,有曲折的河流,还有一群在林间欢笑打闹的少年郎。
“哐当——”一声,木椅翻倒,滚落在暗无天日的墙角。
萧婉悬在房梁上,闭着眼,一滴清泪从她的眼角滑下,落在了她微勾的唇角。
她的一生,不过是黄粱一梦,一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