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中,外面一直有走动和说话的声音,我很困,却被扰得睡不着,或是,我心里担忧景毅,根本就睡不着,因为天已经暗下,而景毅却还没有苏醒的征兆,他已经昏迷了差不多五个时辰了。
许是在冰冷的地上躺久了,我忽觉身下一热,该死的,我月事提前来了,这种时候,随时都可能和敌军交战,于我来说,算是个不小的事情。
长期没有调养过的我,月事来腹痛不止,我如何有力气与敌交战?
可现下的情况危及到哪里还有时间去顾虑这些问题,如何挨过这一日,等后续大军到达才是最紧要的。
匆匆收拾了一下,我就着携带的口粮吃了一点,黑暗中,我看不清景毅的面容,只能摸索着伸进盖在他身上的氅袍里,看他有没有被冻着。
探到了他的手掌,还好,很温暖,不知是我爱慕他的心思使我觉得他手掌灼热还是如何,我觉得他的手掌有点太暖和了,不由探向他的胸口,依然滚烫。
难怪他醒不来,这是发高热了,我连忙摸向他的额头,炙热的温度证实了我的判断。
沧州寒冷,伤口不太容易化脓,他这烧热发得莫名其妙,也发得不是时候,我心中很是奇怪,还有说不出来的一种不甘心,感觉就像是上天在故意使绊子似的,让本就危急的情况变得更危殆,我却没有其它办法,只得跑到外面去找了些冰块进来,拿衣布包了覆在他头上给他降温。
如此弄了好一阵子,他的体温才渐渐退下,我呼出一口长气,心中的焦虑和担忧却丝毫不减。
夜已深了,我依旧难以入眠,只握着他的手,神思恍惚,脑中穿插着这些年从认识他起,跟着他上战场的许多画面,就像是过去了很多年,又像是在昨天一样,觉得既遥远又很近,如同我在他身边,明明近在咫尺,可他的志向远大到我无法触碰。
疲惫终究让我闭上了眼睛,不知过了几许,外面的声音嘈杂起来,朦胧中,帐帘被掀开,我听到薛平的声音。“李姑娘,斥候来报,敌军已经折返回来,离我们不到十里,你保护好将军,若实在不行,想办法带将军撤走。”
我急道:“将军已经在发高热了,如是乱动,伤口裂开怕是会有性命之忧。”
天色黑沉,还未天亮,我看不到他的神情,只能听出他的急切。“总之,李姑娘,你要见机行事,相信将军吉人自有天相!”
以景毅的性命做赌我不敢,我快速的思考着,梁勤尔带领的叛军曾是沧州驻军,在此他地势熟悉,我们和他打,本就不占地利之势,昨天那场两败俱伤的仗还能算得上侥幸小胜,而今他回过味来,恐怕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然而,就如督军邓军所言,梁勤尔是来找景毅复仇的,如果他看到景毅,想来会不顾一切的去找景毅,思及此,我忙拽住要走的薛平道:“薛将军,给我一队人马。”
他顿住身体。“你要人马做什么?”
我道:“叛军主将与将军有杀父之仇,我扮作将军去引开敌人,将军就安全了。”
“不行!”他立即道:“将军不会让你这样做。”
“一会儿你们交战的时候,我带一队人马走,眼下天光未亮,叛军主将看到我身着将军的盔甲,一定会以为我就是将军,也一定会以为将军有什么战术,势必会跟来。”我不给他拒绝,径直跪在地上收拾起来,将景毅的衣服,包括里衣都穿在身上,毕竟我身体瘦小,要穿得厚实些看起来才会像男人的身形。
“李姑娘!”他道:“若将军醒来知道后,会......”
“薛将军!”我打断他。“你知道,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他沉吟半晌。“好,我给你七百人,你......务必小心。”
如果是景毅要带兵突袭的话,人数太少会引起敌军怀疑,而太多,又怕全军覆没,七百人数,是炽阳军能够承受的极限,也是能引敌军上钩的兵力,我将景毅的盔甲套在身上,面色毅然。“将军,就交给你了。”
外面的将士们已经做好迎战准备,所有沧州军都三人一组列好阵型,而我军现在只有骑军,是以骑军退至隐蔽之处,等敌军来时好突袭敌军,来配合沧州军作战。
约莫才刚过寅时,天还未亮,我跨上马背,和七百骑军队伍先行绕行到另一边山坳里藏好,等着两军交战再佯攻,然后退走,以此引敌军上当。
少顷,就传来了马蹄声响,没多久,就能听见战场上的厮杀之声,我只能借着月色和两军的火光观察战况。
眼见着天蒙蒙泛白,我紧紧握住景毅的长刀,怕被梁勤尔识破我非景毅,我还戴上了风帽,如景毅一般,挥刀向前,七百名将士也知任务艰巨,但为了景毅,无一不随我朝战场上冲杀过去。
我身上的战甲宽大,随着马的奔跑在我肩头上跳动,而我身后的腥红大麾,随风飘飞。
霎时,我和七百将士就冲入了敌军的右翼,冲散了敌军步兵的阵营。
先时,我就已看到敌军的骑军在右翼,欲从右边攻入我军阵营。
身为主将,一般都在后方指挥作战,然梁勤尔却在右翼中的骑兵队伍里,原因无他,只因景毅素来为了士气身先士卒,终归像骑兵这样的队伍,特别是作战时,拼的就是一个士气,哪边先溃,哪边就输,所以,梁勤尔要找到景毅就得在前方作战。
我看准机会,策马从梁勤尔身旁奔走,只听一声咬牙切齿的声音。“贼子景毅,哪里逃!”
我知时机来了,他看我身上穿着景毅的盔甲,就把我认成了景毅,我立即挥刀,率领七百将士朝一方急奔而去。
梁勤尔是来报仇的,我深深明白,要甩开他不易,所以,只能把他引到更远的地方,好给我军争取时间。
且我也明白,我能引走的只能是梁勤尔的骑军而已,毕竟,步兵不可能追得上马,然而这就够了,毕竟我军还有两千多的骑军,加上沧州军还能作战的九千多人,与敌军的一万多兵力,还是可以势均力敌的,只要坚持后续军到,景毅就安全了。
我没想到,梁勤尔对景毅的恨意如此之深,根本不顾及马还能不能跑,我很是担心这样被他追着,会把马给跑死了,可仔细想来,如果我们的马都给跑死了,那他们的马也活不下去,只是,战马珍贵,死了未免可惜,况且,这一次我引走梁勤尔的骑军本就是孤注一掷釜底抽薪,这些战马,恐怕也难回去了。
从天还未亮他就追着我,眼下已是晌午,都没有半分要停下的意思,我自然更不敢停,如能活,谁想死?何况我本就怕死。
我只期盼,万一有机会可以甩开他,保得我军七百将士的安全最好不过,可是,他当真是没有给我这个机会,一路穷追不舍,本来沧州我就不熟,以致于我都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了,只能驱马不停,以期还有生机,否则七百将士对他近四千的骑军兵力,无疑是死。
完全没能预料的是,在我没有方向的逃窜下,居然可以将他这四千骑军的兵力尽毁,只是,我军也为此付出了惨痛代价,而我,竟侥幸的活了下来,却也是付出了我的后半生。
七百将士马不停蹄,不敢停留半步,连吃口干粮的机会都没有,就这样跑了一天,大抵跑出三百多里,天色都快要暗下来了。
途中,好些地方的路面都结了冰,使得人马跌摔,而这些摔落的将士,无疑会成为敌军的刀下亡魂......战争,总是无情,梁勤尔的军队是我们的敌人,对于他们来说,我们也是他们的敌人,所以,任何时候,敌人是不会放过敌人的,不会给敌人留下一丝生机。
人和马皆疲惫不堪,终于,在行至一块平滑的冰面时,或是冰面太滑,或是马实在已经坚持不住,许多马都摔倒了,马背上的将士也被摔落在地。
就这不多的时间,梁勤尔的骑军追了上来,很快将我七百将士围住,他们的马也摔了不少,很多人拿着枪戟站在冰面上指着我们,似要将我军四分五裂。
只听梁勤尔愤然的声音。“景毅,今日,我就要替我父亲报仇,将你碎尸万段。”
我怕死,可这时候的我没有选择,我摘下风帽,强扯出笑脸,对他说道:“梁将军,你恐怕要失望了。”
“你!”梁勤尔目色染血一样。“竟敢骗我!看我不将你撕成碎块!”他追了我一天,发现我非景毅后,现在的他,可想该有多愤怒。
说着,就驱马向我奔来,手中的长枪直直朝我刺来,霎时间,所有人都厮杀起来,只是,我军被围在中间,近乎任人宰割。
就在他的枪尖快刺中我时,身侧一支箭矢飞射过来,正中他的手臂,他的长枪从我眼前脱手坠地。
有这样精准箭术的人不多,我蓦地朝箭矢射来的方向望去,惊异万分。
我竟然看到了长安,他不是在神弓营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是说,他从一开始就混进了骑营?他这是违抗军令!
可违不违抗军令又如何呢?今天被数倍于我军的敌人围困,我们,都得死......
但死,也要多拉几个敌人垫背!
目下,没有多少时间供我思考,梁勤尔怒极的声音几乎穿破我的耳膜。“我要将你砍成肉泥!”
他左手中箭,却连忙右手拔出长刀朝我砍来,我骑在马上退避,他一击不中,又调转马头回身向我砍来。
我小腹隐痛,使不出多大的力,只能尽力与梁勤尔周旋,顾不上长安,哪想长安不知何时到了我身边,近战不宜用弓,他就提起长刀挥开了梁勤尔朝我砍来的刀身,在梁勤尔马头调转时,他对我说:“良辰,不要怕,我会保护你。”
我心中一暖,适时,一个丢了马的敌军站在冰面上朝我刺来长枪,我甚至没时间说话,只能侧开马躲避,也是这时候,一声碎裂的声音响起,这声音不大,却令战场上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我骇然,低头看向地面,倏尔发现,这哪里是地面,分明就是结了冰的河!
那裂开的冰面像被砸碎的琉璃,只一瞬,一条裂缝就如蜘蛛网一样急速的四散开来,所有人都慌了,没有人再打了,尽都散走,想往外跑去。
然,冰面已碎,谁还逃得走?
我只听见长安的一声惊吼。“良辰!”
我来不及说一句话,就被冰冷的水包裹,本就是严冬,在水里,我只觉浑身刺骨冰寒,如刀割入骨般的疼,而这冰冷的水令我腹痛得提不起一点力气来。
为了让身形看起来像魁梧些,我穿了很厚的衣服,加上景毅的甲胄太重,一落水,就直直的往下沉。
环眼四周,几乎所有的人都和我一样往水底沉落,每个人都在挣扎,却仿佛无济于事,毕竟这水太冷了,在这严冬里,谁都穿了很厚的棉衣,不消片刻,就算不被淹死,也都会被冻死。
如果,这就是我的命,与这些敌军同归于尽,也算我的好收场了。
我放弃挣扎,感受着血液在我身体里凝固,感受不能呼吸的痛苦,原来,人死之前这一口气吸不进来,当真是那样的苦楚难熬。
就在我以为我快要死的时候,我突然感觉到身旁有人在碰我,我睁开眼,看见是长安在解我身上的盔甲。
我大惊,想他还能救我,那他定能脱离这里,连忙拽住他的手臂,他嘴里包着一口气望向我,我拼命跟他摇头,他只看我一眼,根本不撒手,依旧固执的解着我身上的盔甲。
也许水里太冻,他也没什么力气,也许是我系得太紧,也许是水中动作缓慢,他解了一下解不开,脸就往我身上凑来,用牙齿咬着系带,我看见红色的系带随着他后仰的头拉长,我身上的盔甲随之脱落。
就在方才,他叫我不要害怕,他跟我说,他会保护我,他这样执拗的性子,定不愿放弃我,是以,我在盔甲脱身的同时,也开始脱我身上的衣服,好减轻重量,只是这口气憋得太久,窒息让我的胸口像是要炸了一样难受,迫使我吞了好几口水下肚,冰冷的水进入肚腑,下腹一阵绞痛,痛得我再也使不出半丝力气。
接着,我感觉身上一轻,我感觉到长安从身后抱着我,再之后,我没有了任何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