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少有喜形于外,算得上是个寡言少语的人,他那样笑盈盈的样子,可想有多高兴了,他自启明造访过炽阳军起,就一直待在神弓营,很少能够回来,见到他,我们异口同声,难掩欣喜。“长安!”
我和景昭更是直接起身向他走去,我拍去他身上的雪,还没完全拍落,景昭就一把抱住了他,重重拍在他后背。“这都多久没见你了,舍得回来了!”
要说,景昭是我们这群人里年纪最小的,我们都大他许多,只有长安与他年岁相仿,打小他就喜欢和长安玩,营里的通铺也是他和长安挨着睡,近几个月长安都没在营地睡过,想来他都不习惯了。
“小心酒坛。”长安一手拿着酒坛,我生怕掉地上摔了,忙接了过来。
景昭也松开了他,拽着他往火堆走去。“走,我今天得多灌你两盅酒不可。”
眼见要被景昭拉着坐下,长安甩开景昭的手。“我要跟良辰坐一起。”
“这两姐弟。”韩旭笑道:“打小就感情好,景昭,人家长安回来自然要亲近他阿姐,你凑什么热闹。”
景昭玩笑。“真是,良辰这个姐姐到底比我们这些兄弟重要啊。”
我把长安拉着坐我身旁,戏谑道:“景昭,我们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亲人,你这样说,难道不把我们当亲人?”
“良辰,你这罪名可扣大了啊!”景昭张着双大眼,状似惊恐的样子。“你这是要他们孤立我么!”
“知道就好。”云香说道:“你小子就该多吃菜,多喝酒,少说话。”
“哈哈......”
一群人笑起来,赵伟宏打量长安,说道:“李姑娘,这就是你的弟弟陈长安?”
我点头,他又说:“长安是难得的将才之相,只是,命中有劫。”
话音刚落,景昭就大笑起来。“哈哈,先生,你早先看到我就说我有帝王之命,现在看到长安,又说长安是将才之相。”他环眼众人。“那你看看他们,都是什么王公侯爵?”
这话说得是一点儿都不留情面,我知他是年少口不择言,瞪他一眼。“云香都让你少说话了,还贫嘴。”转了眼看向赵伟宏。“先生,景昭就是这么个脾性,别跟他一般见识。”又对长安道:“长安,你难得回来一趟,该敬夫子和先生喝盅酒才是。”
长安顺从的拿过我手上的酒盅,先敬向曹夫子。“夫子,长安敬你。”
曹夫子就坐他旁边,拍了拍他的手臂。“长安呐,你真是话少,你阿姐让你做什么,你就照着你阿姐的话搬。”
长安也不多话,傻笑着喝了酒,再敬向赵伟宏。“先生,长安敬你。”
赵伟宏笑了笑,与他碰酒。“果真是寡言。”
除夕夜,我们所有人都在,真好。
军中的酒粗劣,我们却依然喝得尽兴,只怪酒太少,还不够大伙儿喝醉,眼看酒尽肉光,已是深夜,也该各自回营休息。
景昭搭着长安的肩。“你的铺都没动过,走了,回营睡觉。”
哪想长安一点都不领他的情。“我还不想睡。”
“这大晚上的你不睡觉要干嘛?”景昭说道:“难道你还真要守睡呀?”
长安说话简洁。“我许久没回来,想和良辰说说话。”
景昭摇头晃脑松开手臂。“果真只有你姐,没有我们这些兄弟!”
我笑道:“好了,快去睡吧景昭,我和长安说几句话就让他回去睡觉。”
景昭甩甩手回营帐,回过头,就听长安说:“良辰,我们出去走走好吗。”
“外面大风大雪的,有什么好走的。”我不想出去,因为我月事来小腹隐痛,今晚除夕,大伙儿开心,我一直忍着和他们说笑,其实早就痛得想钻进被窝里了。
云香是晓得的,给我倒了碗热水过来。“长安,你也别拽着你姐往外面跑了,我去隔壁帐睡,不打扰你们姐弟说话。”
让她去隔壁帐睡我有些不好意思。“云香,我和长安就说几句话而已......”
话未说完,就听长安说道:“谢谢。”
云香对我一笑。“看吧,都在赶我了,我要再不懂事,你这个阿弟该怨我了。”
说着掀开帐帘,抱着被褥就去了隔壁帐,我无奈的看向长安。“长安......”
长安只是拉着我坐到榻上,语气关心。“又肚子疼了?”
他或许都不知道为何会疼,也不问为什么,可这也算得上是我的老毛病,倒也不像以前那样觉得尴尬。“没事儿,就两三天自己就好了。”
他不说什么,使劲儿搓手,搓热就放到我肚子上。“暖暖就不疼了。”
隔着厚厚棉袄,他手心的温度我也感觉不到,不想让他觉得在做无谓的事情感到失望,我轻笑。“是,暖暖就不疼了。”
他听了,低头笑,只反复来回的搓手给我暖肚子,这傻孩子,我好笑,说道:“阿姐已经不疼了,但有些冷,我还是躲被子里暖和些。”
“良辰冷?”他像是才知道这是大冷天一样,赶紧拿被子给我裹上,有他在,我也没躺下,就靠在柱子上与他说话。“长安,你去神弓营可还习惯?”
他看着我,认真说道:“习惯,就是觉得孤独,会想良辰。”
这源于我跟他打有记忆起就没分开过的原因,我说道:“习惯就好,没有谁和谁是能永远在一起的,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该做的事情,长安现在长大了,也应该学会面对孤独了。”看他低垂着眉,想他不过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说得太直白怕他会难受,又道:“长安,阿姐也想你。”
他这才抬眼,一双黑黑的眸子在昏黄的油灯下闪亮,傻傻笑道:“良辰想我,我就不觉得孤独了。”
从被窝里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夜深了,你也去睡觉吧,这北夷人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打来了,得时刻养好精神才是。”
“可我睡不着。”他双手绞在一起。
许是觉得影响我休息,他的样子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可他又实在想和我说会儿话,我不忍心让他走。“外面冷。”眼睛瞟向通榻上叠着的被褥。“上来,盖着被子,别着凉了。”
他一下就笑起来,脱了鞋就跳到榻上,把被子一裹,笑着说道:“良辰,我就待半个时辰,不会让你睡不好的。”
果真是怕影响我休息,我问道:“起先不是说想和我说话吗,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他抿了抿唇。“良辰,我没有什么话想说,我就是想和你待在一起。”
好罢,那就我来说吧,于是,我问了他很多,神弓营的人好相处吗,吃得饱吗,一天训练辛苦吗,当然,训练再辛苦,也不会比我们这个营地的训练辛苦,我只是习惯关心他的生活,他也只是一问一答,直聊了半刻钟,帐帘又被掀开,我以为是云香回来了,扭头看去,竟然是景毅,想来他陪着将士们也酒足饭饱,眼下他和赵伟宏商量的计划已经快要实施。
我和长安立即从榻上下来,向他行礼。“侯爷。”
景毅脸色有些沉,声音也有些沉。“军中规矩你们是不放在眼里了?”
长安低头不语,我怕景毅责罚他,我想让景毅看在过年的份上不罚我们,忙道:“侯爷,今晚除夕,我也许久未见长安了,便留他说会儿话。”
景毅睇了我一眼,我把头垂得更低,只听他道:“罢了,据斥候报,今晚北夷人会来偷营,既然你们没睡,就起来准备吧。”
近来我都跟在景毅身边,这事我是知道的,就如今晚北夷人会来夜袭,也是在景毅和赵伟宏的计划中,故意让将士们在除夕夜好好吃喝,是要营造出炽阳军措不及防的样子,好教人不会生疑。
其实,就在今晚,就有两千将士和几千马匹带着辎重撤出,往甘州的三闸镇去,等待大军撤退后汇合,以保障退守陇西白石城的时候,辎重不会落到北夷人手里。
但此事也只有我,景毅,赵伟宏以及陈安,薛平五个人知道而已,所以,景毅当是不放心景昭安危,特来提醒,毕竟故意让北夷人打进来,多少会折损一些将士的性命。
我和长安应下。“是,侯爷。”
景毅出了营帐,我也跑去隔壁营帐叫云香。
云香和韩旭,周同是要执行一些隐秘任务的,不便于外人知道,而景昭长期在这营地里不外出,原因就很简单了,景昭是景毅唯一的血亲,虽然军中很多人都知道他的身份,但景昭都藏得很好的,少有露面,就连景毅带着他迎接安王卫启明,知道他就是景毅侄子的人也不多,也就前排有军职的一些将士,否则景昭若被敌人抓住,就会成为景毅的软肋。
而我和长安已被景毅安排在了明处,就得上场杀敌。
云香一面穿衣,一面愤然。“这北夷人!年都不让我们好过!”
我肚子隐痛得说话都有些细弱。“云香,一会儿北夷人来,你们要保护好景昭。”
“不用你提醒,我们也知道。”云香看我脸色不好。“倒是你这样子怎么作战,跟我们一块儿吧。”
我忍着痛,略微透露了些许。“不了,今晚军中将士因过年都放松了警惕,我看,你们还是带着景昭躲一躲。”
云香是聪明人,问道:“城中百姓逃得差不多了,莫非传言是真?”
我微点了一下头。
云香又问:“军中粮草当真不足了?”
我咬了咬唇。“大抵只够一月所需了。”
“我懂了,侯爷这是要放弃边地了。”云香神色倏尔就精神起来。“早该如此,天下就太平了!”
我不得不说道:“云香,此话放在心里就好,万不能说给他人知道。”
“放心,我又不蠢,岂会给侯爷招惹麻烦。”云香说道:“良辰,你忙你的去,我和韩旭,周同会护好景昭的。”
“嗯,多加小心。”我掀帘出帐,长安一见我出来,就满是担忧之色。“良辰,你肚子痛怎么办?”
这......我能怎么办,只得跟他讲明,不然他不懂的话,会一直担心下去的。“长安,这是每个女子每个月都会有的事情,天下所有女子都一样,难道,我比她们要娇气些?”我只是没说,其他女子大都不会如我一般痛而已。
长安顿了顿,或许明白了一些。“可,我还是担心你痛得难受。”
“好了,所有女子都一样,我也不例外。”我说道:“长安,没什么值得挂心的。”
长安蹙眉不语,我也没注意到景毅,只听到一声长气呼出,才发现他已经出了景昭他们的营帐,见他踱步而来,说道:“长安,你今晚不必回营了,良辰,你也不必跟着我,就同他们一起吧。”
哪怕明知今晚是败仗,我依然想站在他身边并肩作战,可他既有这样的安排,怕是担心撤退的时候会慌乱,想是多了我和长安护着景昭他会放心些,另外,他的命令,我不能不从。“是,侯爷。”
这时候,曹夫子营帐中的灯火大亮,我拽着长安。“我去帮夫子收东西,你去把车牵过来。”
那些书,可是曹夫子的命,每次同北夷人交战,他都会把书收拾装好,生怕被北夷人给烧了。
长安拔腿就走,我进了曹夫子的营帐,果见曹夫子在收拾书籍,而赵伟宏见我来,就说道:“我得去侯爷那里,你帮着曹夫子。”
他当是担心景毅会临时改变策略,我急忙道:“先生去忙,这里就交给我了。”
赵伟宏忙不迭披了件厚袍就跑了出去,曹夫子边咳嗽边收着他那些书,我捉紧着帮他把书捆好,不多时,景昭他们也进来帮忙,见了我,云香悄悄说道:“方才让你和我们一起你不干,侯爷下令让你留下的罢,也好,省得你腹痛与北夷人交战叫我担心。”
“这下不担心了。”我笑道,把捆好的书递给她,正要说话,就听见营地里传出号角声音,这是哨兵发现敌人吹响的警示。
“这么快。”曹夫子闻声,手里的动作更快了。“快,车来了吗,帮我把书都装到车上去。”
“来了来了。”周同撩帐进来,把已经捆好的书往外抱。
帐外风雪,这辆马车是专门给曹夫子装这些书用的,有两个大大的木箱,把书放木箱里,免得书沾上风雪被打湿了,往年但凡与北夷人交战,曹夫子都会把这些书装箱收好,若遇不敌,便好赶紧带着书籍撤离。
不消片刻,大家伙儿就装好了车,然后静待营地消息,以前都是这样过来的,但今年不一样,我知道,要不了多久,景毅就会派人来告知我们撤走的事情。
大营那边硝烟浓烈,战鼓擂擂,没多久,就有一名熟识的哨兵骑马过来,急急道:“侯爷命你们撤往三闸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