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吃罢早饭,我就引着赵伟宏去了大帐,大帐里,景毅已在等候,另有薛平和陈军。
陈军是炽阳军昭武校尉,深得景毅信任,薛平是景毅家臣,自不必说,三人同于帐内,当是来验证赵伟宏有否真材实料。
赵伟宏站在当中,景毅起身,道:“这就是我跟你们说的军师赵伟宏。”又转头向赵伟宏介绍。“这是中郎将薛平,这是昭武校尉陈军。”
几人抱拳见礼后,赵伟宏也不耽搁,解下肩上的布包,直接行至景毅的案几前,将布包里的东西拿出摊开,是一张庆安地图。
陈军眉梢挑了挑。“看来先生有所准备呀。”
赵伟宏只是笑笑,说道:“侯爷,两位将军,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可能会让你们觉得匪夷所思,但,请你们仔细听我说完。”
三人相视一眼,没有异议,赵伟宏才指向地图上我们所处的北地位置。“我们所在地势偏荒,土地薄弱不易耕种,所以,这块地称得上是无用之地。”手指上滑,落到山脉上。“昆仑,万山之祖,山高险峻,也人迹罕至,背靠昆仑倒是非常安全,可是,山上草都不易生长,酷寒之极,也可放弃。”
他们听得眉头皱起,不知他到底要讲什么,倒也没有打断他的说话,他手指又滑向左边。“西北,地处荒漠,也是个荒凉的地方,可再往下走,就是西南,多山且险,气候宜人,更是物产丰富,侯爷,我要说的就是,我们迁移到巴渝发展。”
别说我了,他们三个大男人都是一副震惊的模样,薛平说道:“我等戍边,无诏不得回京,否则视为叛乱,更别说还要迁往到巴渝了,这怎么可能。”
陈军也道:“那是,先别说我们能不能迁走,我们现在的粮草都已经不足两月了,大军开拔前往渝州,少说也得三个月,我们如何去得了。”
景毅眉头深锁。“就算不怕担个叛军之名,可我边地的百姓怎么办?”
“我方才就说了,请听我说完,我们要迁往渝州,也不会是一蹴而就的事情。”赵伟宏说道:“侯爷,我既要辅佐您为君,便不会让您出师无名,必得是尽得民心才行,怎会让您担个叛军的罪名?”
此话一出,我们都觉得确实匪夷所思,景毅当即道:“想来先生当真大能之人,还请先生详说。”
对于景毅这话,无疑是给予赵伟宏信任了,赵伟宏也满意的点点头。“眼下,最大的难题是没有粮草,我且问侯爷,您愿不愿意放弃北地多年基业?”
景毅道:“说实在的,我自小出生于此,这块土地上洒满了我景家人的血,让我放弃,我着实不愿,况且,这是我庆安疆土,如何能拱手让人?”
赵伟宏也不急,慢慢道:“侯爷,您想做天下之主,就必得放弃这里,不说远了,这里地广人稀,土地贫瘠,偌大的一个州府,也不过百万人口,只与一个京城相当,您在这里,待一辈子也不可能有对抗朝廷的力量!何况,这里的土地,根本就养不活炽阳军!”
他这话说得不客气,却着实有理,景毅皱眉不语,赵伟宏继续道:“就看看现在,朝廷只给炽阳军两个月的粮草,连饷银都不发了,说明朝廷实属无力,当然,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便是嫉妒您,哪怕朝廷现在不会对您怎么样,您敢保证,等哪天缓过来了,朝廷不会对您下手?”
“不会的!”我脱口而出,说完才惊觉自己失言,我虽相信卫启明,但他们并不知道卫启明究竟是什么品性,忙低下头,不敢再言。
景毅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赵伟宏也望过来。“哦,看来李姑娘很是相信朝廷啊,可即便朝廷不动手,那侯爷一直在这边关,还如何问鼎天下?”
我紧张的道:“对不起,是良辰冒犯了,还请先生勿怪。”
景毅收回在我身上的视线,说道:“先生,不用管她,你继续。”
赵伟宏便又说道:“侯爷,我想您一定明白两害相权取其轻的道理,您想要这天下,就必须放弃这里,放眼望去,现今这庆安国内满目疮痍,只有尽快平定,才能让百姓不再受苦,是,放弃这里就等于将这里拱手让给北地蛮夷,可北地人不会耕种,要来这土地也没有用,我们只待平定了山河,再收复失地,岂不容易?”
景毅眼中有明显动容,赵伟宏再说:“侯爷,眼下我有个两全之策,可让您平安撤出此地,也可有粮食供给。”
景毅看向他。“说来听听。”
赵伟宏道:“我知侯爷心系百姓,趁现在北夷人还没打过来,将边地百姓迁走,百姓要远行,粮食肯定不能全部带走,我们就用现银收购粮食,我相信,侯爷世代于此,还是有些家底的。”
“现今庆安国内也是一团乱,百姓迁回去也是受苦。”景毅似有不忍。
“侯爷,当断则断,您要护的是全天下的百姓,而非这一隅之地。”赵伟宏说道:“而且,您已经在战事前就把他们迁走了,于他们来说是活路,至于怎么活,如今这天下人都是苦难,他们亦在这天下之中!”
景毅微微颔首,赵伟宏又道:“当然,能从百姓手里收购的粮食不会太多,我们主要的粮食还是要靠这里。”他的手指向陇西郡白石城。“我们假意不敌北夷人,退守到陇西驻地,如此,朝廷不会治侯爷叛军之罪,也不会失了民心,毕竟,早前就已经让百姓迁走了,甚至,朝廷怪罪下来,还可以用粮草不足,军中将士无力与敌抗衡为由,终归,朝廷现在是内忧外患,即便侯爷败军退守陇西,这朝廷降罪下来,侯爷也是担得起的。”
景毅深吸口气,道:“虽冒险,但尚可行。”
“白石城历来重兵把守,北夷人再想进犯也难,失去的疆土,也就桐城,聊城等几个城池。”赵伟宏说道:“白石城边防重地,朝廷不敢不给粮食,我们到了白石城可向陇西驻军讨粮吃,侯爷和陇西驻军都是朝廷正规军,说起来,桐城也在陇西管辖内,如此,陇西郡督军邓勋不会不给下辖的边军粮草,但这样一来,我们又势必会与陇西郡的驻军交恶,但侯爷一定要忍耐,等待时机。”
“什么时机?”景毅问。
“去巴渝的时机。”赵伟宏指向西北地区。“侯爷曾在沧州打败督军梁振南,还将梁振南斩杀,迫使梁振南之子梁勤尔退守西北荒漠,西北可是比北地还荒凉,梁勤尔一定会再次攻入沧州的,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可您留在白石城便是分了陇西军的口粮,督军邓勋定是巴不得您走,您曾击退过梁振南,于梁勤尔有私怨,届时,邓勋必会让您出兵西北退梁勤尔,便就是出师有名了,而沧州本就有当地势力,您帮忙退了敌,他们也不会感激您,势必怕您在沧州分了他们的权势,只想尽快赶您走,这时候,您便可以向他们索要辎重,他们担心您会与他们争权夺利,一定会给,彼时有了钱粮再南下渝州,名正言顺。”
确实是不会引起他人疑心就可迁往渝州的办法,能借此得到沧州的辎重养活炽阳军,还可用钱粮扩大势力,不可谓不高明,我觉得很是可行,只是各地皆有权贵,渝州如是,迁往渝州后,难道还要与当地权贵较量?
景毅替我问了这个问题。“如你所说,的确是可行的法子,可是到了渝州,我们人生地不熟,又如何与当地的势力抗衡?”
“侯爷,如今的天下哪里都是战乱,渝州也是一样,只要有打仗的地方,就有文章可作。”赵伟宏说道:“到时候入了渝州,随便找个罪名,官匪勾结也好,平乱流民也罢,总之,我们先找个地方站住脚跟,再徐徐图之。”
诚然,这就是找搪塞朝廷的借口,不过,现今的天下,确实有太多的借口!而南下渝州,比想像的更顺利。
景毅也看向地图。“你为何一定要选择渝州,要说物产丰富,江南不是更好?”
“侯爷,您看,渝州离京城不过千余里,而江南有两千多里近三千里的路程,在渝州,我们可以在两三天的时间里就能得知京城动向,乃至于最后我们攻进京城,战线也不会拉得太长,且渝州山多,易守难攻,我们可以在渝州长久的扩展势力,直至壮大到可以和朝廷对抗。”赵伟宏手指向地图上的长江。“另外,渝州水域河流众多,我们要做长期打仗的准备,就必须考虑到辎重运输的问题,往往长途征战,要三个民夫才能养活一个士兵,可渝州不同,渝州水路畅通,由水路运输粮草,我军起码可以省下六成钱粮,省下来的钱粮,就可以养更多的将士为侯爷征战!”
陈军说道:“如先生所说,渝州确实是最佳的地方,可是,朝廷会眼睁睁看着我们在渝州扎根吗?而且,荆州离京城不是更近?不就能更快获知朝廷动向?”
“荆州的确离京城更近,换言之,朝廷要动侯爷也很便捷,且荆州势力庞杂不易扎根,以我们现在的条件,根本不足以在荆州立足。”赵伟宏自信的说道:“侯爷,相信我,眼下朝廷是自顾不暇,您只要抓对了时机,等朝廷想动您时,就已经晚了,哪怕朝廷忌惮侯爷势力,一意孤行想要除掉侯爷,可调动大军去渝州没有几天是不行的,这几天时间里,也足够我们做准备的了,当中利害,朝廷不会不知道该如何衡量,怎么可能轻易动手,到时候,侯爷的势力会越来越大,只怕是朝廷惧怕您了。”
帐中一时静默,景毅眉头未舒,许久之后,他才说道:“迁往渝州之事只有我们几个人知道,谁敢泄露出去,定斩不饶!”
陈军,薛平和我,赵伟宏急忙道:“是,侯爷。”
景毅吩咐。“薛平,把侯府库银尽数取出,照先生说的办。”又对陈军道:“你带几个信得过的人,在桐城散播军中无粮的消息。”
一客栈内,几个轮休的士兵坐在一张桌上喝酒。
“可晓得,现在军中已是无粮。”
“那如何是好,马上就到年底了,这北地蛮夷就要打过来了,我们吃不饱,拿什么抗敌?”
“我们当兵的,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是我们的命。”
“朝廷明知我们边关要起战事了,难道不派粮下来?”
“就算要派粮下来,也来不及了,哎,就怕北夷人攻进来,苦的是城中百姓。”
“可不是,蛮夷未受教化,只知屠戮抢掠,在中原还好,就算战乱,至少不会死于蛮夷刀下,这里么,哎......”
北地蛮夷大多在攻入城后会屠城,劫掠百姓为奴为婢,更有甚者称中原人为两脚羊,食之!然中原即便再乱也不会屠杀百姓,讲究民心,这是不争的事实,所以,这几个兵在客栈里这么一说,不出两日,就弄得人心惶惶,又因客栈是往来之处,很快便传到了通县,聊城等地,尽都流言此番炽阳军打不过北夷人。
桐城约莫有上万人是炽阳军中将士的亲眷,对于戍边的炽阳军来说,很难再回到家乡,所以,有很多将士都在桐城娶妻生子,这些亲眷,便是在景毅决定放弃边地时就开始迁往渝州了,炽阳军又设了帐在城中买粮,骇得百姓更是心慌,不少人自发往中原逃,没过几日,光桐城,就已去之四五,剩下没走的,也在派出去的将士们劝说下离开二三。
不到半月,边地的几座城池十室九空,至于坚决不走的人,景毅也无办法,毕竟,他已经力所能及。
就如军师赵伟宏所言,百姓是逃命去的,带不了多少东西,就把多余的粮食卖给了炽阳军,可也正如赵伟宏所料,边地不宜耕种,百姓的存粮也不多,收了这几城的粮,也不过炽阳军一月所需。
泰和二十二年十二月三十,除夕,原安王送来慰军的三千头羊还剩了几百头,另外,百姓无法带走的牲口也买了下来,差不多有一千两百多头,在这夜,景毅下令全部宰杀,好好过一个年。
还有剩下的一千多坛酒,景毅也下令全部分给将士,反正以后也难带走。
这一夜,将士们分得的酒肉比往日的任何时节都多,每一个将士都开心得不得了,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好不尽兴。
我回了营地,同韩旭他们一同过年,今天这锅羊肉汤,熬得可是真浓郁。
夜晚寒冷,我们几个把曹夫子拽到帐中,给他裹了毯子坐在火堆旁,景昭已有少年模样,可心性依旧率真,他舀了碗肉汤给曹夫子。“夫子,你年纪大了,多吃点肉。”
曹夫子看着自己碗中满满都是羊肉,急道:“平日里军中少有肉吃,我都是要入土的人了,吃了浪费,你们还年轻,要多吃点才是。”说着就要把碗里的肉再倒进锅里。
云香赶紧阻止。“夫子,今天的肉哇管够,您只管吃就是,别总想着我们。”
“是啊,夫子,今天可是过年,侯爷说了,今晚得过个好年。”周同也说道。
我把一坛子酒温热,倒了一盅放到夫子面前的小凳上。“夫子,军中难得有酒有肉,你今天什么都别想,就和我们好好过年,好好开心。”
这军师赵伟宏也成了我们的一份子,让我给他斟了酒,他执起酒盅敬曹夫子。“夫子,你博学多才,说来我与你同帐的时间不长,却也让我受益匪浅,这一盅,我敬你。”
“不敢当不敢当。”曹夫子把肉汤放下,端起酒盅。“军师是大才之人,我这些都是纸上谈兵而已。”
两人也没有继续互相恭维,各自喝了酒,韩旭稍年长些,他举起酒盅。“来来,大伙儿一起干一盅。”
我们都举起酒盅,这时,帐帘掀开,一阵寒风吹入,带着雪花飘飞进来,门口,长安抱了一个酒坛,头发和身上都挂着雪,他黑瘦的脸笑起来却如阳光明媚。“喝酒,怎能少了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