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风雪,寒冷异常,每到这时候,我月事一来就腹痛难耐,云香会叹息的说:“你怎么小小年纪,就落下这个病根儿。”
我只是扯出笑意。“这又不是什么事儿,你不是一样,月事来照样和我们一起训练,我这应当,应当只是体质问题。”
“哪是什么体质问题,是你自己没把自己照顾好。”她又会叹息一声。“也无怪,这军营里哪管你是不是女人,我能不痛,也是我早年间养得好。”她把被子给我掖好。“你躺一会儿,我去给你烧壶热水来暖暖。”
不多久,长安跑了进来,神色急切。“阿姐,我刚才看到云香出帐,听她说你肚子痛,怎么回事?”
这......他一个少年,哪怕从小一起长大,我也不好跟他言明,只道:“没事,一会儿云香拿来热水暖一暖就好了。”
“暖一暖就好了么?”他明澈的双眼一亮。“那我把手搓热了给阿姐暖暖吧。”
我尴尬。“长安,阿姐没事,一会儿云香把热水拿来了,阿姐就不痛了。”
他依然担忧。“真的没事么?”
“你不相信阿姐?”我看他。
“我信。”他生怕我多想,连忙点头。“只是看阿姐肚子痛,我心里难受。”
“多大的事儿?谁没个小病小痛的,也值得你难受?”我好笑的道:“好了,快回去休息吧,明天还得训练呢。”
“那,阿姐好生休息。”他起身离开,撩开帐帘时,还回头看我一眼,仍是担心模样,我好笑,这孩子,这个有什么可担心的。
云香用水囊装了热水塞进我被子里。“也只能帮你缓解缓解,你还这样年轻就痛成这样,后半辈子可够你受的。”
“哪里想得到那么远。”我说道:“从我们踏入这军营开始,就注定抛开生死,能活到什么时候,可不是我们说了算。”
“你说得有道理。”云香赞同的道:“我跟着侯爷回来,便是想这天下百姓不再像我一样,饱尝失去亲人的痛苦,我说句不该说的话,而今庆安已然是气数将尽,这样苟延残喘下去,无疑是百姓受苦,而能让这天下百姓重归安宁的人,依我看,就只有我们侯爷。”
我心下一惊。“云香,你说这话被有心人听去,怕是要给侯爷治个谋逆之罪了。”
“这个营地里只有我们几个人,哪个不是侯爷从战场上捡回来养大的?哪个对侯爷不是忠心耿耿?”云香道:“良辰,我说的都是事实,你看,庆安国里,到处兵荒马乱,反是我们这偏荒边地一片宁和,说明侯爷才是真正心系百姓,有治国之能的人,这天下,也该换一个贤明之主了。”
景毅不断壮大兵马,究竟是真心镇守边关,还是这世道逼得他不得不加强势力方可保身,抑或是已然生了夺位之心,我都想过,也想过云香所说,这天下就该易主到景毅手里。
只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庆安皇朝到底延续两百多年,再怎么也有几十百来万的兵力可供调遣,就景毅手上的两万余兵马,是如何也不能抗衡的。
即便景毅生了谋位之心,他的处境除了人和,并没有天时地利,他乃边将,若非紧急军务,不得善离,所以,他能发展势力的地方只能在边关,而边关人口不如中原,就算他再得民心,要壮大到能与朝廷对抗的局面,任重道远。
所以,不能有任何差池,否则就是万劫不复,我说:“你说的很是,然朝廷虽衰败,可也不是侯爷现在可以对抗的,云香,我跟你一样,希望这天下太平,也希望领导百姓走向安宁的人是侯爷,但眼下,还万不到时机。”
“我也知道。”云香抿唇。“因此,我努力训练,就是希望能多帮侯爷一些,让生活在黯淡天下里的苍生黎民,可以看见曙光。”
我下意识问:“你也觉得侯爷是曙光?”
她只是一笑,笑容美丽。“这么问,便是你也觉得了。”
我不否认,原来,云香同我一样,在追逐他的光明,她说道:“早些休息吧,明日可不会因为你腹痛,就能不训练的。”
她熄了灯,黑暗中,我心里不知什么感受,但有一点,知道她会如我一样,想全心全意为景毅付出,这便不会让我生出任何不满或嫉妒。
边地苦寒,严冬更是难熬,若遇极寒之年,北夷人各部族养的牛马冻死,他们就会不顾一切扰乱边关,抢夺活命的粮食,更可恨的是,朝廷下派的军饷,不够军中将士添置冬衣御寒,仲有,虽军中有自行耕种粮食,然边地本就不适合耕种,根本不足军中所需,而朝廷送来的粮草,似乎只是做做样子,无法让将士们果腹。
“可恶!”韩旭一马鞭抽在木桩上。“这些该死的贪官污吏,朝廷派发下来的粮草军饷本就不足,他们还层层盘剥,教我军中将士拿什么填饱肚子!拿什么过冬!这些人,就该一个个抓起来,千刀万剐!”
他已经开始执行任务,知道的事情比我们多,云香亦是愤然道:“就是这些无耻之徒,百姓才会活得这般艰辛!”
我考虑的确是。“那侯爷如何打算?”
“以往哪年不是这样,只是今年尤为冷一些罢了。”韩旭喟叹一声。“粮草不足,还得提防北夷人来抢,不过,侯爷会有办法的。”
他这样说,就是他不知道了,我心下担心,只能期待今冬能安然度过。
不几日,云香被景毅传去,并且许久未归,等她回来的时候,我只看到她在浴桶里拼命的擦洗,接连洗了好几桶水。
后来我方知道,掌管北边几州的布政使贪财好色,云香被派去色诱那个大官,以便探查出他藏财物的所在,而云香也不负所望,成功探查出那个大官的藏库,只是,她牺牲了女子宝贵的贞洁,诚然,我很清楚,我跟她都一样,是为了有些无法用刀剑解决的难题而存在。
就如这个布政使,明知他私吞了众多财物却不能杀,不然便会引起广泛动荡,黎民受苦,只能诱出其钱财,以盗匪的形式劫走钱财,让布政使吃个哑巴亏,毕竟这些财物也是他贪墨得来,他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找回。
并且,盗取了这批财物还不能立即动用,恐被其怀疑,就算布政使不能明面上惩治,也会在背地里做手脚,掣肘景毅,是以,待到军中快无粮食了,才有大批粮草棉衣运进来。
以一女子清白换两万余将士的温饱,实在合算,虽然女子无辜,可有些牺牲在所难免,我亦觉得,乃至在想,等哪天也需要我如此牺牲,我也做好了准备。
边营将士是能安然过冬了,可北地各族却无法熬过严寒,欲进犯桐城。
得到消息后,炽阳军严阵以待,出乎意料的是,我和长安被景毅安排上了战场,城楼上,景毅对我说:“据斥候报,此次是狄戎两族联兵来犯,声势浩大,北地蛮夷茹毛饮血,杀人如宰牲畜,你怕吗?”
说不怕是假,我曾亲见乳娘死在戎族人刀下,他们杀一个妇人手起刀落,毫不手软,确是如同宰杀牲畜,可我不能露出怯意,我怕他对我失望,抬头看向他。“侯爷,外族侵我边境,我就该斩下他们的头颅,何惧之有。”
“很好,那便让我看看,你是否已经拥有了足够的力量。”
他看着我笑,不知为何,我看到了他眼中一抹欣然之色,令我激动。“侯爷,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晌午时候,只觉地颤,随之,马蹄踏破冰面的声音传入耳中,霎时,嘶吼之声渐起,愈来愈大,直震耳膜。
不远处,山丘上的地平线涌出不计其数,挥舞着弯刀和弓箭的戎狄两族,叫嚣着朝桐城攻来,那乌央央的人马,粗略看去,有上万人,果真声势浩大。
两排将士手握弓箭蹲在望台,只等那些外族进入射程,他们便会轮番射出弓箭,而我,紧张得把手里的弓捏得死紧,看着那些外族逼近。
这些北夷人个个骑**湛,都是骑兵,骑兵行动迅速机敏,着实很难对付,我军想他们入射程后射杀他们,他们也想入射程后射杀我们,但我们在城楼上几乎是活靶子,他们却在射出一箭后就调转马头跑开,我们的箭矢甚至都不能对他们造成什么伤害,而我们的将士却逐个倒下,连骑射极好的长安,都没能射中几个敌人。
第一次亲临战场,我看到的就是我军不敌的状态,都知守城易过攻城,可北夷人的作战方式,实不是我从兵书上学得的一样,更有他们大吼大叫的喧闹挑衅,喊得我心烦意燥。
我蹲在女墙下,焦急道:“侯爷,他们射一箭就跑,射一箭就跑,我军根本就打不到他们呀。”
景毅问:“是不是跟你想像的战场不一样?”
我点头,他说道:“兵道诡谲,这只是你看到的一场小战役而已,那些数十万大战的尸山血海,可不是人多就能取胜的。”
“侯爷,我军在城楼上与他们交战近乎处于弱势。”我说出我的疑问。“可他们不过万余人马,而我军有两万多将士,我们为什么不正面应敌?必会战胜他们的,为什么要白白牺牲城楼上的将士?”
“这就急了?”景毅眉头蹙起。
我不解的看着他,他给我解开疑惑。“我军每个将士的生命都不能平白葬送,你也知蛮族骑射非凡,我军的确超过蛮族倍余,但真能与其正面交手的只有骑营,而我炽阳军的骑兵总共只有四千,要想赢,只有在城楼上与他们远远交锋,消耗他们的体力,然后再放大军出城与他们对战,届时我军体力充沛,与他们的疲惫相比,纵然他们骑射再好,没有体力也难敌我军,再有我军的枪兵夹击,他们只能败逃,懂了么?”
城楼上牺牲的将士只是为了消耗敌人的体力,如此,没有了体力的敌人就再难与我军抗衡,所以,城楼上的将士是必须牺牲的,我明白了。“是以最小的伤亡,赢得最大的胜利。”
“良辰,你要学的还有很多。”景毅道:“晚些时候,随我一起出城迎敌,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战场。”
现在还只是双方拿弓箭远战都让我有些胆怯,若真的当面与北夷人拿着兵器拼杀,我知道我定然会怕,可他的命令,我无敢不从。“是,侯爷。”
约莫快黄昏时候,景毅不知从哪里递给我一个葱油饼。“吃罢,现在那些蛮夷应该也饿了,可我们得精神奕奕。”
打了近两个时辰,那些蛮夷骑马射箭想必很累,不仅肚饿,手也该酸了,正是出击的好机会,再晚,他们恐怕就要跑了。
我看着手里的葱油饼,这是我遇到他时给我吃的东西,是我觉得最好吃的东西,于是我大口咬起来,吃着我以为的美味。
不由看向长安,见他也蹲在地上吃葱油饼,就知道他也会跟着一起,我心内不安,他还太小,我怕他出事,咬着半个葱油饼躬身向他走去。“长安,一会儿出城应敌你可要小心些。”
他看向我,一双黑亮的眼眸弯起。“我的骑射阿姐还不放心吗,我还要保护你呢,所以,我不会有事的。”
我担心的道:“我不要你保护,我只要你护好自己就行。”
他正色道:“我小时候就说过,我要保护你,这是我的承诺,我一定要做到。”
那都是幼年时的话,我都不记得了,他还挂在心上,可时间已经不多,城内空地上已调集好兵马,随时就要出城迎战,我只得嘱咐。“阿姐会小心的,不管怎么样,你都要先顾好自己。”
他执拗道:“阿姐,我会顾好自己,但我也要保护好你。”
我无法,这时候,景毅起身,我连忙把葱油饼咬在嘴里跟他下了城楼。
高大战马上,他散发着属于他的光辉。“将士们,让这些蛮夷知道,我炽阳军的厉害!”
音落,响应着将士们的呼声,我从身侧望着他挥舞斩刀,‘嘎吱’一声,高大的城门随之打开,他双腿一夹马腹,身先士卒的冲在前面,不知为何,外面奔跑着的北夷人掀起的尘土虽让我觉得害怕,却也让我有了一种热血沸腾的感觉。
是因为我骑马跟在他的身旁,我想与他并肩作战,后来我才明白,不能与之相守,与之并肩作战便是我的期盼。
烈马狂奔,厮杀震天,身后,是炽阳军旌旗飘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