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中英雄辈出,人人都想成就一番大业,流芳千古,可淹没于这时代的人更多,真正能留下姓名的,又有几人。
我博才多学,文韬武略,该是在这乱世中闯出一番名堂才是,然我空有一身抱负,却无实力,所以,我只能将我的抱负寄予在他人身上,以实现我的理想。
纵观天下大势,惟有骑军能够所向披靡,而庆安国内,拥有骑军的人,只有边境的肃国公邓勋和北靖侯景毅,然肃国公邓勋全心效忠朝廷,且就算有野心,以他身居高位多年的傲气及阅历,恐怕很难让他听取我的谏言,如此,我的抱负只会沦为空想。
那么,就只剩北靖侯景毅了。
我远赴千里奔赴陇西,找到了正值困境的北靖侯景毅。
景毅确系一个心系苍生之人,至于他的野心,在第一次与他见面的时候,他就已经表现出来,但他真要成就帝业,得有用人不疑的果决。
诚然,我留在炽阳军后,认得了景毅豢养的几个细作,说明他有野心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因此,我更有把握说服他舍弃祖业了,可我万万没想到,就是他豢养的这几个细作里的李良辰,险些让他的大业付之一炬。
我知道,他景氏一族世代戍守边关,要让他抛下边地城池,他心中肯定会十分难以割舍,可就先前而言,他不光要有用人不疑的果决,还要有懂得取舍的决断。
他不负我期,两者兼具,他听取了我的提议,并很快就遇到了时机。
他曾斩杀过叛将梁振南,其子梁勤尔叛逃乌孙国,率大军回来复仇,原本寄肃国公邓勋篱下的他,便是最佳出军人选。
抓住机遇,大军出击,哪想在这一战中,景毅负伤,竟让那个叫李良辰的细作出尽风头,不过,确令我佩服的是,一个女子居然能把敌军主力骑军全歼,自此,素来对李良辰另眼相待的景毅,愈发对她上心,这是不好的趋势,要为君者,需得无情。
大军借由追击敌寇为由,入驻渝州,也就是我们一早就计划好的地方,也许老天都不愿再看苍生疾苦,欲助景毅,在渝州这里,还有着一个掌管两江漕运的扛把子,只要与这个人打好关系,今后大军的粮草也就不愁了。
像这种走江湖的人,大都热血,敬佩英雄人物,而炽阳军中不正好有个巾帼英雄李良辰可以利用么?
我将此事交托给李良辰果然是正确的,她不仅帮景毅与李青龙建立起良好关系,还为炽阳军组建了一支水师,景毅要得天下,水师必不可少。
当然,要立大业,有的不止是运气,也伴随着种种磨砺,然景毅在磨砺中,往往能获得大机缘,这便是天都在给他机会。
在平叛南海郡自立为王的南越王付关时,景毅又得到了闽国公方青州的赏识,方青州也如我一般,将所有希望都赋予在他身上,是以,甚至将独女方如华嫁给他为妻,只为两人的联盟更为紧密,虽然,方青州也有他自己的谋算,但不得不说,方青州是一个值得钦佩的人,为了闽地百姓,可以付出一切。
往后,景毅有了更坚实的后盾,冲破重重阻碍后,终于要面临最难攻克的荆州了,荆州襄阳,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只要占领了襄阳,就掌握了庆安各个关口路线,进退可守。
在荆州,我们遇到了最强劲的敌人和关隘,胜败皆有,还中过敌军埋伏和诡计,不承想,甚至曾为联军的伍德侯也一夕倒戈,说起来,都是为了给他的儿子孔飞报仇。
在攻破江城后,伍德侯之子孔飞强暴民女,原本,这也只能说伍德侯军纪不严,然而,李良辰居然杀了孔飞,以致于景毅被伍德侯设伏,险些令两千骑军全军覆没,幸得伍德侯只是为了私仇,要景毅把李良辰交给他就放过大军,不欲与景毅结怨,我一心想保住景毅性命,他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多年苦心也就白费了,但我岂能想到,人是交出去了,换来的却远不止两千兵马的损失。
当时我就看出景毅不愿把李良辰交给伍德侯,事实证明,我所料不差,平安回营后,景毅立即从各处调集大军,驻防在各地的大军听从调令,使得早前攻打下来的城池要塞一一失守,不仅如此,他还让荆州节度使马程也一起攻打伍德侯,还说什么伍德侯临阵叛乱,知晓我联军诸多秘密,必先诛之才可保联军安然的这些谎话。
我忍不住质问:“将军,这便是您的大业么?为了一个女人,让先前的辛苦都付之东流?”
而他却道:“若非良辰,我早在沧州的时候就死了,还谈什么大业!”
我痛心疾首。“将军,当真是您感念她的恩情么?还是说您于她有情?成大业者,不得有情呐。”
他略沉吟。“我意已定,无需多言。”
我知道,我不能改变他的决定,总归这天底下,情之一事最难捉摸也最难舍弃,我明知他已对李良辰动了情,可放眼天下,再没有哪个人如他一样有实力,我只能接受这个事实,心知他此番与伍德侯交战会引起后患,所以,我必须得做更多的打算才行。
在他领军攻打伍德侯前,我就回了渝州,将渝州驻军迁移了驻地,并把渝州六千驻军带回了郢都城,如我所料,他拿下了郢都城,却因各地失守,让沈佑给围困在了城里,好在,我提早知会了李青龙,让李青龙运粮来郢都城,以解城中无粮之困。
大军得以解困,逼退了沈佑,于是,又与沈佑打起了长久的拉锯战,在攻下樊城后,终于将沈佑困于襄阳城。
襄阳城几乎无人可以攻破,我只得出此下策,让景毅出兵围困晋阳,晋阳百姓大都是襄阳城里叛军亲眷,惟此要挟,方能让襄阳城不攻自破,是以,历时七年,才将荆州平定。
虽然在荆州打了七年的仗,可我从来都没忽略过招兵买马,因而,打了这七年死了无数人,景毅的军队却越来越壮大,眼下,最难攻克的荆州都打下来了,就是时候剑指京师了。
我知此去京城景毅必遭排挤忌惮,但越是忌惮,就越说明朝廷无力,在到达京城后没几日,朝廷果然一唱一和将景毅调离京城去豫州平乱,朝廷以为景毅去了豫州京城就可以安然了,实则却是让景毅的力量更加强盛。
豫州因水涝百姓无粮果腹生乱,景毅手握漕运,自然粮草充足,没多久,就安抚了当地百姓,而那些暴动的人,我提议全部招安,如此,四万流民成了景毅麾下新军,使朝廷愈发惶惶难安。
率十万大军回京驻扎城外,朝廷再不敢多言,也是时候,让景毅在京城埋植势力了,朝廷六部几乎主管着所有军国大事,而六部里,也几乎都安插了景毅的人,半年时间,景毅在庙堂上已经如日中天,无人可以撼动,朝廷再无力阻挡他称帝的步伐。
安王卫启明是一个心怀天下的人,他也意识到卫氏江山大势已去,不可挽回,既然迟早都有那么一天,他便不想有更多的伤亡。
他和景毅谈判,愿意帮景毅名正言顺得到天下,可让我想不到的是,他唯一的条件就是把李良辰送给他,我也知道李良辰是景毅派在安王身边的细作,却不知道安王用情如此之深,我就不明白了,李良辰虽长相秀丽,可她的年纪已大,像景毅和卫启明这样的人,要找什么样的女人没有,非得在李良辰身上下功夫?我只能归于情之一事,局外人不得看透。
偏偏就这样好的条件景毅却还犹豫,说晚上再给安王答复,安王离开后,我实在忍无可忍。“王爷,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而今安王已然提出要您把李良辰给他,您就应该为了天下放弃李良辰。”
“本王的心思别人不知,你还不明么?”他说:“如果本王把良辰送给了安王,或许以后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当然,我也知道安王是想送走李良辰,予李良辰一生平安,毕竟安王要用最少的伤亡帮景毅夺得天下,他就必须去做那个逼宫的罪人,那他安有命活?还怎能和李良辰在一起?“王爷,您原就为了李良辰险些大业不复,做得还不够么?现在,距离帝位就差一步,您还在犹豫什么!难道还要再为了她,放弃这唾手可得的天下?”
“我怕......”这时候,他连本王的自称都改了。“良辰跟我这些年受了太多苦,安王一旦放她离开,她便再也不想回来了。”
我只得劝道:“王爷,李良辰心里若有您,哪怕去到天涯海角她也会回来,如果她心里没有您,就算您强留她,她也会想方设法离开您,安王提出的这个条件,您不正好试探试探她心里究竟有没有您么,还能不费吹灰之力得这天下,何乐而不为?”
他望向窗外。“这是要我赌一次吗......”
是夜,特别安排了一桌酒席,表面上是为薛平接风,实则是为了让李良辰喝下放了蒙汗药的酒,在我的刻意催促中,一桌人早早散席,我是为了给景毅留下一些和李良辰独处的时间,我也担心李良辰不会再回来,那样,景毅肯定会对我心生怨恨,说实话,我讨厌李良辰这个女人,可以左右景毅的决策,但我不想大业将成,景毅却与我离心,我还没有看到他在我的谋略下登上帝位,如何甘心?
昏迷不醒的李良辰在深夜时送至了安王府邸,如景毅所言,她回不回来,只能一赌。
两日后中秋团圆夜,也是安王最好下手的时机,就在我们看到安王发出的信号时,李良辰回来了,我心下一安,李良辰回来景毅应该就不会对我有怨了,我以为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景毅能更好的坐稳江山,可终究是我不懂情爱,不明白他们之间爱恨情仇的纠葛,也忽略了帝王的怒火可以是伏尸百万,所以,我付出了不该有的代价。
安王帮景毅除掉了启章帝和不听话的朝臣,留下了幼年太子卫冀宁,此时,我告诉景毅,现在还不是他称帝的时机,他也明白需得借助幼帝登基铲除卫氏满族,方能使得江山稳固,否则,一旦有卫氏的皇室血脉摇旗呐喊,就又是一场战乱,虽卫氏无辜,但必须除之,永绝后患安是明智之举。
趁幼帝登基,召各地藩王入京,为的是将藩王们都软禁京中,好让他们各自的势力坐立不安,只要露出一丝动作,就是他们的死期,这般除掉他们,可保证景毅声名不损,来日称帝,就是顺应天意了。
来年二月,各地藩王被囚四个月,引得其下辖势力联合举兵入京,正好给了景毅将他们一网打尽的机会,从此,景毅再无顾虑。
同年三月十八,幼帝禅位,景毅终于在我的辅佐下登上皇位,我实现了自己的抱负,我心愿得偿。
我向景毅谏言,不能留幼帝性命,景毅也深谙其中道理,便安排人将幼帝溺死,造成失足落水的假象以撇清关系,然而,也是这次谏言,间接开启了我的悲局。
幼帝死后,李良辰想与陈长安逃离京城,可景毅想要李良辰安心待在他身边,陈长安也必须死,自此导致李良辰自戕。
到最后,景毅还是没能得到李良辰,因为,李良辰心里的人是陈长安,景毅以为,除掉了陈长安,李良辰就再也没有退路,只能伴他左右,不承想,李良辰宁死也不愿。
景毅将李良辰和陈长安葬在一起,算是成全了他们,景毅在两人的墓前发了一天的呆,连国事也不处理,仿似李良辰的死,带走了他的所有心绪。
他是我用尽心力辅佐出来的帝王,他是一个明君,他不能颓废,如往常一样,我要在他迷茫的时候提醒他身负责任。“陛下,李姑娘已故,您莫要太过难过伤了身体,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您处理,您得为了天下百姓保重身体。”
他负手于坟前,说道:“为了天下百姓,所以,朕就一定要失去挚爱?”
我躬身于他身后。“陛下,您当明白,有些取舍是必须的。”
“可朕明明不用取舍的。”他蓦地转过身,我忙不迭跪地,他指着我说道:“都是你!每次在她和利益之间,你总要我舍弃她,你可知道,每一次的抉择,都让朕心如刀绞吗!”
“陛下,臣只是为了大业啊。”我伏地说道:“为了您能名正言顺的成为天下之主呀!”
“哈哈,哈哈......”他笑起来。“大业,天下,你回回都拿此借口来逼迫朕,你就不怕朕杀了你吗!”
我慢慢抬头,看到了他满眼恨意,此刻,他那句杀我,是出自真心,我倏尔释然,也笑起来。“呵呵,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而今陛下大业已成,我们这些人是到死的时候了,不过,臣能将陛下从一个边地将领一路辅佐至今日的帝王,看着陛下成为一代明君,臣已经满足了,何况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陛下,臣无憾。”
“可你让朕余生尽是遗憾,朕怎能轻易就让你死了?”他近乎疯魔的说:“你想无憾,朕偏不成全你,你不是说看着朕成为明君你就满足了吗?那朕就挖了你的双眼,让你看不到朕如何英明的治理这天下。”他托起我的下巴,迫我看他已经赤红的眼睛,告诉我他的决定。“下半辈子,就陪着朕一起痛苦的煎熬罢......”
当夜,我就被剜去了双眼,痛得我晕厥了过去,可我依然欣慰,因为他能听从我的谏言放弃李良辰,就说明在他心中天下为重,更证明我未曾看错人,纵然他因李良辰之死迁怒于我,我也不觉得有多难受和不甘,从今后,他就可以做一个真正的无情的帝王了,方能更好的治理江山,开创盛世。
此后,伴随我的只有无尽黑暗,而我,再看不到辰国如何在景毅的治理下强盛富饶起来,只能从他人口中听得一星半点儿。
我所听见的都是景毅的治国良策,辰国养民生息逐渐从战乱中恢复生气,盛世指日可待,可还没等到真正的盛世来临景毅就驾崩了,在他死后,我心里那团叫作抱负的火光随之湮灭,便只剩苟延残喘至寿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