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好多血......皇叔,不要......我怕......我怕......”睡梦中,卫冀宁冷汗涔涔,口吐呓语,近一年的相处,我亦对他有了很深的感情,不光因为他是卫启明想护下的血脉,还有我不能生育之故,有他的陪伴,会让我觉得像个母亲在照顾自己的孩子。
把他抱在怀里轻摇。“冀宁别怕,有姑姑在,姑姑会一直陪着你的。”
“姑姑......”他轻声呓语,在我的安抚下渐渐呼吸绵长,我以为,这般日夜相伴的护着他,他便可以安然,可终究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七月,陇西传来捷报,退敌于白石城外,然景毅要的不仅仅是白石城,还要收回失地。
九月,陇西再传捷报,驱敌于漠北,桐城,通县,聊城等各个城池要塞尽数收复,景毅大喜,着即下令庆安国以北各地官府,收归流民,以迁居桐城,另征调陇西徭役去桐城扩建桐城,并将桐城改名为金城,取固若金汤之意,此后,金城果真成了北夷人跨不过的一道天埑,往后还开通了互市,用中原的茶叶,丝绸,陶瓷等换取北夷马牛,减缓了中原和北地的冲突,当然,此乃后话。
永宁元年二月初,出征边地的炽阳军班师回朝,我欣喜长安的归来,同时也担心卫冀宁的安危,北夷蛮族战败,桐城的重建,意味着景毅已经平定了整个庆安,也意味着他不必再压制觊觎这天下的欲望。
长安回京述职那天,受封为定边将军,我丝毫不为此高兴,我知道长安也是,官职越大,受到的注视也就越多,无异会加大往后脱身的难度,可眼下的我们,没有多余的选择,我们只有一条路,便是逃,哪怕亡命天涯,可只要我们在一起,就是余生希望,可我,就不该抱有希望......
我怀着兴奋和开心与长安在城郊相见,我告诉他。“你离开的这段时间,景毅忙于政事,我也少有见他,他对我应该没有太多疑心,有一次,我跟他说,王妃传我回府,可是出入宫门不便,他还真就给我了一枚随意出入皇宫的令牌,有了这枚令牌,我就方便带冀宁出宫了,长安,你呢,都安排好了吗?”我也没想利用方如华,可是要得到令牌,不得已要利用利用她了,她到底是闽国公的掌上明珠,景毅能走到今天,少不了闽国公的支持,不管怎么样,景毅都不会对方如华做什么。
“良辰......”他有些微内疚神色。“我......我知道你喜欢渝州,可如果......”
看他吞吐,我急道:“如果什么?”
他咬了咬唇,说道:“良辰,渝州我们恐怕去不了,我根本没有办法在渝州做安排,或许,我们只能回北地,甚至是塞外,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塞外吗?和我,一起,忍受苦寒。”
原来,是要回去边地,他是担心我去到北地后会回到以前的苦寒生活,觉得歉疚么?
不可否认,我讨厌寒冷,且不止一次表达出我不喜欢边地的苦寒,可去塞外就离开了庆安,就真正远离了景毅,那还有什么不能忍受的?
想想好笑,曾经那么想离开的地方,最终还是要回到原地,可是。“有你在,不论去哪儿,我都期盼,不就是冷点儿吗,穿多几件衣服,哪里还冷了,重要的是,我们在一起。”
“良辰。”他倏地将我搂入怀里。“我还担心你不想回去,毕竟你说过你喜欢温暖。”
“比起温暖,我更喜欢你。”我知道我的话有些露骨,可这一年的分别,一年的担忧,一年的思念,让我觉得煎熬,恨不得马上就和他远走高飞,再不在宫墙之内束缚着,禁锢着我的身体,还禁锢着我的梦想,难怪景昭一直想要仗剑天涯,现在的我也体会到景昭那种想要自由的心境了,且那么迫切。“长安,我想跟你在一起。”
“良辰。”他声音微沉,呼吸也快速起来,忽然扣住我的后脑,吻了过来。
有生之年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亲吻,我们两个都很生涩,只觉呼吸不能,唇齿间都是彼此的气息,直到我的呼吸变得急促,他方放开我,紧张道:“对不起,我,我一时没忍住,良辰,你是不是很难受?”
其实我就是觉得心跳得厉害,有些激动,跟肺疾的呼吸困难不一样,对于他的担心,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到底还是有些羞赧的事情,把头埋在他胸口,低声道:“我,我没有难受,只是,下次,下次别在光天化日之下了。”
“呵呵,好。”头顶,是他轻浅的笑声。“良辰,我估摸着要不了多久,景毅就会派我去戍边,我觉得那时候我们离开,是最好的时机。”
听取景毅的调令离开京城,至少他不会怀疑长安,长安便能顺利出京,我只要带上卫冀宁再与长安会和,这样一来,我们应该都能平安离京,我赞同道:“嗯,此法可行,不过,等景毅反应过来,也会知道是你带走了我和冀宁,到时候我们要怎么办?”
长安轻轻拍着我的后背。“放心吧,我已经安排好路线,就算他派再多的追兵,也不会知道我们走的哪条路。”
“我相信你。”我在他怀中说道。
此刻,我对未来充满了希望与幻想,可这样的时机我们还没等来,就等来了卫冀宁的死。
是夜,寝殿内温暖的烛光摇曳,卫冀宁裹着被褥靠在垫高的枕头上,听我给他说故事,还一个劲儿的问:“后来呢,后来呢姑姑?”
“帝尧诸子不堪大用,他想着天下苍生需得有人统领,后来,他看中了大舜,观察考验了大舜二十八年,等帝尧年迈了,大舜也通过了他的众多考验,于是,帝尧就把帝位禅让给了大舜,大舜果如帝尧一般勤勉为民,开创了上古盛世,并且也像帝尧一样,在年迈后把天下苍生交到了大禹手里,他们不谋私权,以国为重的故事流传千古,至今为人所传颂。”我故意给他讲帝尧禅让皇位给大舜的故事,我想让他禅位给景毅,以保平安脱身。“冀宁啊,你觉得帝尧是不是一位伟大的帝王?”
“嗯。”卫冀宁小脑袋瓜一点一点。“我也想像帝尧一样,当一个伟大的皇帝。”
“可是冀宁,你还太小,很多事情都做不到,你无法像帝尧一样带给苍生安宁。”我知道这很残忍,但我必须说:“冀宁,学帝尧,把皇位禅让给摄政王吧。”
他稚幼的脸上有着不该有的深沉。“可是姑姑,把皇位禅让给他,他就一定能给天下带来安宁么?”
我不知道景毅到底能不能给天下苍生安宁,可这是牺牲了无数人为景毅铺就的帝业大道,也是景毅一直以来表现出的鸿鹄大志,我希望景毅能够做到。“他,心系苍生,应该可以治理好这天下。”
他双手绞着被褥。“如果我把皇位让给了摄政王,那,以后我还能住在皇宫里吗?”
“可以是可以,但姑姑希望,你能离开京城。”我摸着他的小脸。“冀宁,姑姑会照顾你的,你愿意跟姑姑在一起吗?”
“姑姑会永远照顾我吗?”他抬起一双晶莹的大眼看着我。
“当然。”照顾你是我唯一能为卫启明做的事了,我郑重承诺。“姑姑会永远陪着冀宁,看着冀宁长大成人,”
他嘴唇抿在一起,似在艰难决定。“那好,我就把皇位禅让给摄政王。”
三月十二,在我的劝导下,幼帝卫冀宁禅位于摄政王景毅,景毅推辞不受,满朝文武俱跪地请受,景毅依然拒绝,诚然,这只是想告诉天下人,他并非觊觎这皇位,不过,他的心思已昭然若揭,是以,心如明镜的众臣在殿外长跪,似是强迫景毅接受这皇位不可,而景毅拗不过满朝官员,终于在几个官员跪得晕倒之后,勉为其难接受了禅让。
钦天监择选吉日,选在三月十八这日,景毅登基称帝,封赏一众官员将领,方如华册封为后,景昭为逸王,卫冀宁被封为顺德王,顺德,意在和顺有德,不是么?顺从的把皇位让给了景毅,不就是有德又和顺?
景毅改国号为辰,年号昌平,大赦天下,却并未减轻赋税徭役,其实,庆安之所以会落得如此地步,有很大的原因便是赋税征收不高,使得国库不丰,一遇灾祸战乱,救济了百姓就无法支撑军队开支,景毅这样做有一定的道理,他虽未减轻徭役赋税,但他制定了新的规矩,只要缴足一定银钱,就可免去徭役,一些家境优良的人家为了不服役,自会上缴银钱,长久以往,必能丰盈国库,再遇战乱灾祸,就不用束手无策了,民心亦会安定。
倒是他将庆安国改为辰国让我很是意外,但仔细想想,辰乃震也,阳气动,靁电振,物皆生,是生气萌动,也是天时恒久,寓意着希望与长久,当是与我名字里的辰字无关。
此外,景毅登基大赦天下,被关在牢里的肃国公邓勋释放出狱,景毅褫夺了他的爵位,却依然予他陇西督军一职。
或许是感念景毅仁德,或许是大势已定,邓勋无法为卫氏江山力挽狂澜,但我觉得,邓勋是为了边地安宁和镇守边关的将士们,邓勋是不愿再起战火,不愿百姓蒙难,在受命后的第二日,他就启程回了陇西,此后,世代驻守边关。
想来可笑,从禅让皇位到登基不过短短的几日时间,景毅的一身龙袍就能赶制出来,帝王的龙袍哪是那么快就能缝制好的?然明眼人都知道,这只是一场改朝换代的戏码而已。
总之,冀宁把他想要的皇位给了他,就算是把烫手的山芋丢了出去,哪怕景毅要对冀宁动手,也不会在短时间内,否则就太明显了,我只要抓紧时间带冀宁离开,冀宁就安全了。
这只是,我以为......
方如华成了皇后,不管怎样,我都该前去觐见,而且,我都要离开了,虽说不能告诉她,却也当是我跟她道个别吧。
到了方如华寝宫,只通禀了一声就让我进去了,当我看到方如华身边的郭庆时,心里有说不出的感慨。
早在几月前,我就知道郭庆入宫净身,为了能长伴方如华左右,他付出了一个男人的一生,乃至一切,如今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的陪在方如华身边了,于他来说,成为方如华的内侍,不会再有任何闲言碎语,也不必担心连累他人,或许郭庆是得偿所愿吧。
跪在地上给方如华行礼,成了女官的小玲扶起我,方如华也让我坐到她旁边,我没有避讳,说道:“娘娘,如今陛下大业已成,国公爷也算了却了一桩心愿,只是,您却要长久的被困在这囚笼之中了。”
“这本就是我的宿命。”方如华轻声喟叹,随后说道:“倒是你李姑娘,年纪也不小了,还这样守在陛下身边么?就没有别的打算?”
她很早之前就看出我的心意,可那是我很早之前的心意,我现在的心意,只想和长安长伴一生,但这样的心意谁也不能知道,我说道:“娘娘,您也知道我年纪大了,我还能去哪儿呢,就这样吧,至少还能安度余生。”
“可你对陛下......”她欲言又止,顿了顿,说道:“要不,我下令册封你为嫔妃吧,如此,你也可以名正言顺的陪伴陛下了。”
她是不知道我在郢都城发生过何事,不然,她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我垂下眼睑。“娘娘,素来前朝与后宫都脱不了关系,要保证朝堂势力均衡,陛下的嫔妃该在朝中大臣中甄选,而且,我年纪大了,若您册封我为嫔妃,只怕是会惹人耻笑,多谢娘娘好意了。”
“李姑娘。”她神情有着惋惜。“你追随陛下这些年,可是值得?”
那些过往,都是我为之真心付出过的,现在来说值得还是不值得?我自己都迷惘了,若说不值得,便是在否定这几十年的心血,若说值得,我实在后悔,我既后悔,当是不值得罢,或者说,我觉得是死去的人不值得,他们若看到景毅是如何坐上这帝位,可会心甘?
反问道:“为了闽地百姓,娘娘可是值得?”
“罢了。”她笑了笑,笑容带着一丝酸楚。“你我,都是无可选择之人。”
是,这天下局势,终归是有权有势的人才能左右,且即便是有权有势,在大势面前,也不得不做出牺牲,一如方如华,也是被牺牲的一个,我们,都不过是这些人手里的棋子,不得选择。
我不知道再聊些什么,索性起身告辞。“娘娘,冀宁现下当是下学了,我该去接他了,就不打扰娘娘了。”
“无事的时候,便多来陪陪我吧。”方如华说道:“小玲,送送李姑娘。”
她做了皇后也未在我面前自称本宫,她对我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想这未来的日子,伴随她的只有深宫冷院,也是可伶,好在她还有郭庆,一个始终不离不弃深爱着她的男人,这当是上天赐予她的仁慈了。
我颔首辞别,在心里说道:方如华,我知你为了闽地百姓不得如愿,而今你和郭庆也算长相厮守了,我便祝你余生如意。
回到长德殿,我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我就只是去与方如华道个别,没能看着卫冀宁,便就有人对卫冀宁下手了,我看见满殿宫人惊慌失措,一问之下,竟是卫冀宁失足落水,眼下性命堪忧。
我抓住回话的宫女,急道:“就算冀宁落水,只要救得及时,何至于性命堪忧,他身边看护的人呢,都在干什么!”
宫女怯怯说道:“当时小殿下独自跑到池边玩耍,跟着他的宫人一时找不到小殿下,若非巡逻的侍卫发现,或许都不知道小殿下落水了,而今看护小殿下的宫人都被收押了,等着陛下处置呢,李姑姑请息怒呀。”
把责任全都推在看守不力上面,可当真如此吗?如果不是景毅授意,那些看护卫冀宁的宫人怎敢离开卫冀宁半步!什么被侍卫发现救起来,做这一手,无非是演足了戏,好告诉天下人,是卫冀宁自己掉进水里的,与他无关,何况,不是还给卫冀宁留了一口气么,证明他是想救活卫冀宁的,确无加害卫冀宁之心,毕竟,小孩子失足落水这种意外,很难避免。
我日防夜防,却防不了意外,景毅呀,我早该想到的,不论刺杀或是下毒,都有迹可循,会让你遭人病诟,你岂会用这等卑劣手段!
可是意外,不会给你任何困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