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营地,我径直去了大帐,我知道,景毅有很多话要问我。
帐中只有景毅和赵伟宏两个人,我恭敬站在下方。“将军,安王已经离开了。”
景毅一双眼盯着我,似有不悦,隔了稍许,他才问道:“安王来此究竟意欲何为?”
我索性依着卫启明的话说道,只是把卫启明跟他们说得含糊的话说得清楚了些,我想,卫启明当是也考虑到我会面临景毅的质问,所以只说了他会去襄阳,而襄阳发生的事情是丝毫未提,便是为了让我好应付。
“襄阳匪患常年不断,然今年却突然接受了襄阳郡守的招安,朝廷为表襄阳郡守功绩,让安王前去嘉奖,而随行人员太慢,他便一个人先到了我们这里。”我不能说卫启明只是来看我的,也不能让景毅觉得卫启明对他有猜忌才会来此,只得模棱两可的说道:“这两日我伴在他身边,他的确只是到渝都城里转了转,没有做其它的事情了。”
说完,我见景毅蹙了眉头。“襄阳郡守沈佑?”
“沈佑?传言此人好大喜功,且好女色。”他旁边的赵伟宏说道:“可听了李姑娘的话后,我倒觉得,这沈佑怕是个极为城府的人。”
这赵伟宏果真心思缜密,我只简单说了两句,他就能看出襄阳郡守沈佑非是省油灯,只见景毅抿了唇。“襄阳是兵家必争之地,他若是真如传言那样,也不能在襄阳扎稳脚跟了。”
赵伟宏点头,说道:“不过,可以肯定此人非常喜欢听琴。”
云香就非常善弹古琴,他这是在暗示景毅,景毅微微阖首,然后说道:“留意着襄阳那边的动静就行,现在,还不到时候。”
“将军说的是。”赵伟宏赞同,随即又看向我。“方才听李姑娘说所言,就好像是安王专程来找你一般,这安王似乎特别喜欢姑娘呢。”
我心下猛跳,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他一样,分明是在提醒景毅,让景毅把我送给卫启明,我不知道要如何辩解,垂了头不敢接话,怕说多错多,只悄悄抬眼打量景毅,但见他放在案上的手紧了紧,面色微沉。“先生,这男女之事,你就不要多言了罢。”
赵伟宏明显顿了一顿,方道:“是,属下失言。”
不承想景毅会驳回他的话,可于我来说总归是好事,心下稍安,只听景毅说道:“下去休息罢。”
天色尚早就让我休息,我不明其意,却只得听命退出营帐。
回了营地,就见景昭在练习弓射,而他旁边,竟然坐着认真看射箭的李兴,我方想起让李兴向赵伟宏兵法谋略的事情,想是赵伟宏带李兴来的这里。
走过去,招呼他俩。“景昭,阿兴。”
景昭说:“良辰,你回来了。”
李兴问:“姐,这两天怎么不见你?”
我怎么答呢,便就说道:“有些事情离开了两日,这两日你的伤好些了吗?”
“只是能走动,想要训练还得好些天呢。”他有些羡慕的看向景昭。“景昭比我还小一岁,可他已经能箭箭都射中靶心了,我什么时候才能练成他那样?”
景昭笑道:“我八岁就开始受训,如今已经七年了,要是还不能射中靶心,我不如笨死得了。”
想是两个小家伙已经熟识,我笑起来。“是啊,人家景昭八岁就开始受训,而你现在才开始,怎么比?阿兴,这种事情急不得的,只有多练习方可熟能生巧,总有一天,你会像景昭一样的。”
李兴有些垂头丧气的样子。“我要是早两年遇见你们就好了,说不定我比他还厉害了。”倏尔问道:“姐,你不是说要十六岁才能参军吗,可景昭八岁时,怎么就能训练了。”
景昭的身份是有些隐秘,主要是怕遇上敌军拿他要挟景毅,可李兴如今也是炽阳军的人了,且李青龙如此大手笔的为他铺路,李兴迟早有一天也是要接手赤水营的,那便没必要瞒着他,我问他:“他姓什么?”
李兴恍然大悟的拍了脑门儿。“哎呀,我真笨!”转头就问景毅。“你是景将军的侄子?”
景昭一哂。“确实够笨的,现在才晓得。”
李兴翻了翻白眼,把目光投向我。“姐,我还没见过你的弓射呢,你能射中靶心吗?”
“小看我不是。”我把手伸向景昭,景昭很识趣的把弓给我。
立好弓,挽箭上弦,瞄准靶心一拉,我忽发现居然拉不开这把弓了,这次坠入冰河,竟让我身体如此孱弱了么?
景昭许是看出什么,在我身侧问道:“良辰,可是身体不适?”
我不是逞强的人,遂放下弓箭。“景昭,我拉不开强弓了。”
“不打紧,你只是久未训练了,力气小了些而已,你等等。”景昭说着就跑开了,于一旁取了把骑营用的七斗弓来给我。“你再试试这把。”
我拿过弓,试着拉了拉,倒是能拉开,只是有些费劲的感觉,我对着靶子射出一箭,射是射着靶心了,可箭身却晃得厉害,说明这一箭力道不够,扎在靶子上不深。
李兴也应当猜出我身体有恙,忙道:“姐,你好厉害呀,随便一射就能射中靶心,叫我刮目相看。”
景昭也道:“这么久没训练过了,良辰还能有这样的准心,不错不错。”
这两个小家伙肯定以为我会难受,可我当真没觉着有什么,毕竟,我是因为救景毅才会落下后疾,就不可能后悔。“知道你们两个善解人意,我不就是没有以前力气大了么。”我晃了晃手上的弓。“用轻弓,我照样能杀死敌人。”
“姐,你就是巾帼英雄!”
李兴说得真诚,我有几分赧然。“别说了,一会儿说得我脸红了。”继而转开话题。“有没有在军师那里学到些什么?”
李兴眼中立马迸射出精光。“军师真是一个神人,他懂得东西太多了,随便说点什么,就能让我受益不尽。”
毋庸置疑,赵伟宏的确是一个聪明绝顶的人......心思快得令人心惊。
我拍拍李兴的手臂。“那就趁有空的时候,多向他讨教讨教。”
日子飞快,流火七月已至,到处都被太阳炙烤,俨如火炉般的灼热,长年戍守边关的将士们好些都不大适应这样的炎热,他们当中有些人甚至患了一种叫风疹的病症,便是浑身上下发出疹子,奇痒无比,一挠就会挠红一大片,使得从不叫苦叫累的将士们叫苦连连,军中的军医大都善治外伤,没见过这种症状,几个有资历的军医坐在一起探讨半天,最后还是请了本地的大夫前来商议,才算是把这风疹控制住了。
幸而这个症状在本地来说十分常见,一般七日左右就会自行消退,但也有反反复复几个月才能痊愈的,总归很久都不会好的人占少数,对军中也没有太大的影响。
而我,也在岁月流逝中年满十九,想想以往在边地的时候,近乎觉得恍若隔世。
晚上时候,长安就过来给我贺生,其实这么多年,大伙儿都知道各自的生辰,只能彼此道一声生辰快乐而已,都没有真正庆过生,到底每天都有人生辰,这军营里两万多名将士,如何庆得完。
所以,唯一把我生辰看得重要的就只有长安了,长安早我两月的生辰,如今已是十七岁的大小伙儿了,皮肤晒得愈发黝黑,五官也越来越棱角分明,谈不上生得有多俊朗,却是极有英气的长相,特别是眼瞳有些冷,会让人觉得凌厉,虽如此却是极其漂亮的一双眼,而我和他打有记忆起就一直在一起,反是觉得他目光柔顺。
营房里,他拿了包纸包给我。“良辰,生辰快乐。”
我打开一看,是包糖炒栗子。“你去镇上买的?”
他点点头,云香见了打趣道:“就你过个生辰,长安从来没有忘记过,我们的生辰,他什么时候记得?哎,也就是我没个长安这样的弟弟。”
“云香,我阿弟不就是你阿弟。”我把糖炒栗子递给她。“喏,吃栗子,快别酸了。”
云香倒也不客气,抓了一大把。“我去叫他们也来吃,就当给你庆生了。”
说着就跑去叫韩旭他们了,我拿出粒栗子,剥开先拿给长安。“长安,你吃。”
长安接过,半天都不放进嘴里,我拖起他的手,把栗子塞到他嘴里,他才嚼吧嚼吧,我问道:“甜吗?”
他只垂睫浅笑。“甜。”
不一会儿,韩旭,景昭和周同就跑了进来,三个人二话不说就把我手里的栗子抢走了,我无奈道:“好歹给我留几粒呀。”
他们把栗子一分,然后景昭像是良心发现一样,从他手掌里的栗子挑了一粒出来拿给我。“到底是因为你才吃得到栗子,还是给你一粒吧。”
韩旭和周同也有样学样的一人给了我一粒,我哭笑不得,长安看了他们一眼,有些抱歉的跟我说道:“明天我再去给你买。”
“不就是几个栗子吗,吃了就没了的东西。”我一笑,从怀里掏出他送给我的木簪,在他眼前晃了晃。“你看,还是你给我做的簪子好,我会一辈子都好好收着的。”
他看着木簪,眼光一怔,随即低头浅笑。
适时,帐帘掀开,景毅入帐,他微微一顿,显然看到我们全聚在一起有些吃惊,我们几个也有些怔然,连忙站好行礼,他手上拿着个油纸包,摆了摆手。“还挺热闹的,坐着吧,别拘着了。”
几人才各自散开,自顾吃栗子闲聊,景毅把油纸包给我,说道:“良辰,答应过你的,生辰快乐。”
拆开油纸,里面赫然躺着一块葱油饼,他当真说到做到,我心中温热。“谢谢将军。”
景昭凑过来。“葱油饼?”又看向景毅。“叔父答应良辰生辰送她葱油饼?”
景毅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景昭白我一眼,低声道:“你傻呀,不知道要顿大餐,我们也好跟着打打牙祭呀。”
可葱油饼就是我最喜欢的食物,我面色拧结,不知如何作答,而景毅睨向景昭,景昭把嘴一抿,讪讪走开了,我便低头咬手中的葱油饼,哪怕我夜里已经吃过晚饭,却依然抵御不了葱油饼香味对我的诱惑。
景毅将将坐在通榻上,帐外薛平求见,景毅让他进来,他就呈上一封信函,说道:“将军,荆州还是来求援了。”
景毅展开信函一看,眉头皱起。“军师呢,军师怎么说?”
薛平回答:“军师说,最好不要等朝廷下令才去,即刻前往荆州更有益于将军的名声。”
军师赵伟宏要为景毅谋天下,那么名声便尤为重要,我大概能猜出,赵伟宏想要景毅表现出忠君爱国,方可得民心。
如赵伟宏之言,荆州节度使马程是朝廷派往荆州的,马程自然想要挣得功绩,而马程耗了这么久才求援景毅,想来也是没有办法了才向景毅求援,因此,朝廷迟早也会下旨,与其等朝廷降旨援军,还不如自行前往博个声名。
流窜到荆州的海寇应该是不多的,约莫也就几百人,说起来,荆州几万大军要对付几百个外寇当是轻而易举,可难就难在,这些海寇只为谋财害命,根本不与大军起正面冲突,只在各处村镇烧杀抢掠,残害百姓。
他们行踪不定,东躲西藏,想要找到他们无异于海底捞针,往往是在这里犯了案,大军一去,他们就跑得不见了踪影,而大军追着他们跑,粮草消耗巨大,得不偿失,且荆州是步兵和水兵为主,可炽阳军是边地而来,最主要的军力便是骑军了。
荆州的步兵追击海寇不成,是因为速度太慢,有了炽阳军的骑军,那就不同了,骑军行动敏捷,能以最快的速度行迹于各处,要抓住那些海寇不会太难。
景毅略微沉吟,着即道:“照军师的意思做,下令骑营准备,明日开拔,援军荆州。”
“是,将军。”薛平领命离开。
我们几个人都望向景毅,看他对我们有什么安排没有,当然,长安现在是骑营校尉,铁定是会跟着去的,只见景毅扫视了一圈,把目光落在我身上。“良辰,你也准备准备,明日一起出发。”
“是,将军。”我应道,景毅便也出了营房,而后长安脸色有疑虑,我问他怎么了,他才开口说道:“良辰,你不宜劳累。”
音落,云香过来说道:“是啊良辰,行军最是疲累,你身体会吃不消的。”
景昭也说道:“叔父为何会让你随军?”
我也不知道为何景毅要我随军,但能跟在他身旁,便是我所希望的事情,我笑着说道:“一路上骑马又不走路,哪里就劳累了,你们不要小题大做。”
“可......”
我知道长安要说什么骑马比走路更辛苦的话,急忙截断他。“长安,你和我要一起去荆州的,有你在,我可安心得很。”
长安似是想了想,再说道:“我会保护好你的。”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一如我之后许久才明白你为何要去骑营,是因为我随侍景毅,而景毅率军打仗,首当其冲的就是骑营,你,是为了能与我在一起,履行你保护我的诺言,所以,我还会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