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终是来了,飞丫头拿了大枝的腊梅,进了来,装进细脖大肚白瓷瓶里,丫头们围了上来,瞧的高兴。
碧丫头笑道“好美的花,只是折这么大枝,仔细养着才是。”
书丫头笑道“今儿飞天舞用的。”
依丫头“今儿飞天舞,那敢情好,可我怎不知呢?”
飞丫头笑道“你已练了几日了,还不自知呢。”
碧丫头凑近了腊梅枝闻了闻“原来,人家练了几日的飞天舞,瞧这花,就同人家一般美而不自知了。”
“谁要你笑人家”依丫头追着打碧丫头,丫头们笑作一团。
外面的小丫头来回话,说五百支蜡烛已领了来,对了牌子。又有丫头过来领敬神所列项目,飞丫头年轻,第一次总管这么多人和事,皆不敢自专,一切请教了老管家,方才办了。
她恐小丫头们做的总不尽意,事无巨细,唯恐哪儿看不到有疏漏,就连梦话说的都是事务,幸有书丫头从旁协助,略微宽心些。书丫头素日忙‘霓裳羽衣’的事务,做事果断机敏,别个自不能比。
谷穗用了饭,照旧睡到申时,净了脸。
碧丫头正泡茶,谷穗说道“拿到‘霓裳羽衣’去,到那里吃。”随出了里间,蹬上麂皮小靴,依丫头拿了披风,风帽追上来;碧丫头抱了茶具,跟着出了角门。
北风凌冽,路上行人匆匆。几人过了街道,去了‘霓裳羽衣’,帐幕已经搭好了,灯笼皆架了起来,炉子烧了火,暖烘烘的。
谷穗命人点了蜡烛,关了门窗,红梅映在帐幕上,好似瞧见了雪景一般,依丫头碧丫头进了帐幕,琴舞同起,只见舞姿翩翩,似是九天仙女下凡尘,曲调未成先有情,这竟是一出别样皮影戏。
正待痴醉时,身后竟有人言道“晓日迎长岁岁同。太平箫鼓间歌钟。云高未有前村雪,梅小初开昨夜风。罗幕翠,锦筵红。钗头罗胜写宜冬。从今屈指春期近,莫使金尊对月空。”
不用扭头,便晓得晏小七来了,他不知竟呆站了多久,径直来到桌边坐了下来,神丫头温了杯桃花酒给他吃了,伺候着笔墨纸砚。
依丫头,碧丫头出了来,问道“可还好?”
晏小七笑道“妙极了,凡间几时闻得?原来我竟误入了仙境。”
丫头们笑了起来,“今日除夕,晏小公子怎来了?”
“爹爹去宫里了,宫里有大傩仪式,要到很晚,我只管回去陪老太太吃了饭就好。”
丁香打法小丫头来问几时开饭。
晏小七跟着一起出了来,看天还早,说道“我一起去看看丁香姐姐的年夜饭如何。”
依丫头笑道“你莫不是要在我们这里吃年夜饭?可仔细着老晏先生知道了,揭了你的皮。”
晏小七笑道“只闻闻便走。”
几人一路说笑,进了西角门,过了院落,转过了莲花门,又进了回廊,再过垂拱门,径直去了独立出来的小屋舍。
孩子们,先生,老管家已到了,大家见过了,落了座。
晏小七跟着吃了些,见天色晚了,又着急忙慌的叫上小厮,急跳脚地回去了。
用完饭,孩子们拿着烟花炮竹,自管闹去了。
飞丫头笑道“今儿要为爹娘守岁。”
因用了饭的缘故,谷穗打着哈欠“你们守吧,我先睡了。”
飞丫头留了灯,坐在外间榻上,一面绣荷包去了,一面看着丫头们玩麻将。她缝制一会子,有些困意,便也跟着玩起麻将来。依丫头正往丁香脸上贴纸条,却是有人叫门,碧丫头起身开了门,瞧见赵公子进来了,一边脱了大氅,一边问道“穗儿呢?”
“公子早早歇下了。”
赵左说道“你们自玩去,我去瞧瞧”说完推了门进去,见她侧身朝里躺着,伸过头瞧去,哪里睡了,分明一个人刚抹过泪,眼睛还红红的,想是她父母兄弟皆不在身边。赵左便坐在床沿上,说道“我差人去把父母家人接来,好过一人难过。”
谷穗笑道“你到哪里去接?我自己都不知道回家的路,你代我打听的什么时候日食呢?”
这个对话,他们之间总是一个问,一个也问。
赵左跟着歪在一边,说道“莫不是你从小被拐子拐了?”
“你才被拐子拐了呢。”谷穗见他半歪着“这会子,大过年的,你来做什么?”
“我原是如同你一般,没父母亲人的,孤孤单单。我想你一人难过,来陪你一会子。”又说道“让我些枕头。”
谷穗看了看他,从里面扔了个枕头给他。
赵左躺下了“我近几日都不能来了,等得了空就来,你和丫头们多玩会子,莫要一个人躺着。”
谷穗不做声。
赵左见她没精神,便挠她痒痒,因谷穗脱了外衣,耐不住痒,只得告饶“好兄长,你饶了我吧,我都记下了。”
赵左方停了手,给她掖了被子,两人说了会子话,竟睡着了。
待李齐来报有事,飞丫头进了去,看着一个躺在被窝里,一个躺在被窝外,都睡着了,只得轻声唤了赵公子,赵左主仆二人才一道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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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谷穗觉得脸上凉凉的,还有呼哧呼哧的呼吸声,谷穗惺忪着眼睛,瞧见两个孩子正趴在自己床前,见谷穗醒来,齐齐的唤了声“亲亲,过年好,我们给亲亲拜年了!”
谷穗笑着搂过两个孩子,又摸了摸手,问道“穿的可还暖和?”
“暖和,手炉依姐姐拿去加碳了”星儿边说边伸手到被窝里“真暖和”。
星儿说道“亲亲,我们没睡觉,我想要亲亲活到很远很远。”
谷穗笑道“亲亲要活成老妖怪,只是我的宝贝疙瘩一夜没睡觉怎么成,你俩去吃些东西,到‘听风阁’睡会子觉,那里暖和。”
两个孩子蹦跳着出去了。
谷穗起了来,用了早饭,飞丫头拿出大大的红色织锦的袋子来,谷穗挨个给孩子发了红包,又发了管家,先生,账房,丫头,小厮的。
半日折腾,谷穗有些困乏,瞧了瞧外面的太阳正好,正是睡觉的好时候。正打着哈欠,盖被子睡觉,前头茶楼小厮来报说:有人找公子。
“可还认得?”飞丫头问道
“不曾见过。”
“那请老管家去见便是。”
“那人说一定要见公子,还说……还说公子偷了他的东西,赶也赶不走。”
依丫头正在拨弄琴弦,顿时置了琴,站了起来,说道“胡咧咧什么,哪里来的混账无赖,撵出来就是了。”
谷穗在里头听得可是清楚,一时间醒了困,正想着哪个混蛋来闹事,披上白毛狐狸披风,一路去了,进了茶楼后门,这会子茶楼已满座。
谷穗上了楼,瞧见一深灰色熊披风,酒红色交领袍,额头同色镶红宝石抹额的翩翩公子,坐在窗前。他泛着星光的桃花眼,似笑非笑的看着谷穗。
耶律重元?谷穗以为自己花了眼“你竟敢……”
笑容滑过嘴唇,耶律重元前来,伸出左臂,一把揽她在怀,原地转了几圈,四座皆惊。
谷穗挣扎出来,招手,吩咐道“把这头熊丢出去。”
耶律重元却在耳边低语道“臭丫头,你又想谋杀亲夫啊。”
这几个字把谷穗弄得心惊肉跳,他难掩嘴角得意之色,微微俯身,贴近谷穗的脸,肆意地瞧着。
谷穗有些慌乱,不知他又会说些什么,瞬间喜笑颜开“吓到大家了,逗大家一乐,大家新年好!恭喜发财!”
四座皆笑“恭喜发财!恭喜发财!”
“今儿,我们九穗禾送独家蛋糕,大家尽管享用。”
谷穗一面朝着客人笑,一面半拖半请他回后院。
“穗儿,你可曾想念我?”
“想,何止是想”谷穗有些气恼,便挥了下手,五六个护院好手已把耶律重元围在中间。
耶律重元伸出手来“我不动,你绑吧,还按上次那个绑法,我解不开。”
谷穗咬了下嘴唇。
耶律重元抬高手给她“我真的不动。”
“算你是识时务。”
耶律重元被绑了手脚,他却没料到这个臭丫头这么的有手段,要自己受了好一顿折磨。他鼻孔受到羽毛的不断轻抚,痒的难以忍受,一个喷嚏接着一个喷嚏。
“想不到吧?落到我手里了。”
耶律重元又打了喷嚏,看着她,眼神霸道迷离。
谷穗眨了眨眼睛“告诉你,美人计在我这里不管用,说吧,你来做什么?”
“带你回家。”
“那你可白白浪费几千里了。”
“你会跟我回去的。”
“是么?”谷穗用羽毛又连连挠他鼻孔。
耶律重元接连打起喷嚏来“你这个……忘恩负……义的臭丫头……我好歹救过你的命。”
谷穗不理他,脱了他的鞋子,挠他的脚心,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直到喘不过气来,谷穗停了手。
耶律重元依着墙壁,上气不接下气“臭丫头,我要是再笑下去,可保不齐就死了,你可就要哭了。”
“死了才好呢,也是你自己笑死的,也算含笑九泉了。”
耶律重元脸凑了上来,擒住她的双眼半晌“你才舍不得我死呢。”
谷穗后退一些“我呢,也不是忘恩负义之徒,这次我放了你,也算还了你的救命之恩,以后我们大道朝天,各走一边,怎么样?”
“你可是欠了我几十次救命之恩,一次就打发我了?”
“几十次?”
“那日,你让我救那几十个人,我可还救了?”
“救了。”
“他们的救命之恩我只同你算。”
谷穗深吸一口气,瞬间心情大好,笑道“说得好!”
耶律重元愣了一下。
“我放走的是一个大元帅,那你欠我的可是千军万马!”
耶律重元眼睛微微张开,迷离有趣地看着谷穗“你说,那些人知道你是女人会怎么样?”
谷穗得意地说道“你说,他们要是知道你是辽国兵马大元帅会怎么样?”
“你尽管说出去,那样我就有吃有喝,还有护卫了。”
“你猜他们会不会拿你做人质?”
“他们不会。”
“为什么?”
“因为他们没那么蠢。”
“你!”
耶律重元瞧着她笑,眼睛微合,那笑容足以魅惑众生
“你想怎么样?”
“跟我回去。”
“换一个。”
“住你这儿。”
“不行!你就是一个定时炸弹,无辜连累我做什么?”
“何为定时炸弹?”
谷穗说道“火药库边的火星。”
“哦,那我也没办法了,就是不知道人家知道你是女人,茶楼还开不开得?”
谷穗倒吸一口凉气“你为什么老跟我过不去?”
耶律重元的脸忽地凑近了“因为我恨你!”
双目交会,谷穗顿时脸红了。
“看来我要给你开个药方了。”
“什么药方?”
“天仙药方:清心去邪。”
“你,算了,我不跟你斗嘴了”谷穗皱着眉头一路思索着回了‘听风阁’,想着难道这货是来朝贺的?不对,大元帅来朝贺?那他跑这儿做什么?
耶律重元紧跟着进来了,坐在那儿,双眼迷离,颇为满意地瞧着谷穗对自己的无计可施。
依丫头斟茶。
晏小七来了,依丫头说道“今日倒奇了,本该串门的日子,你倒弄到这时候来了。”
“姐姐你可不知道,一大早快把脑袋磕出洞来了,手臂也酸痛了,这会子才脱了身,就来了。”
“晏小公子这是红包收到手软了吗?”
“我倒不稀的,不过正好今日发红包给孩子们。”
“那你可要分好了,我们这孩子多。”书丫头笑道。
“书姐姐,你待我发了吧,我自己弄不清楚。”晏小七命小厮拿出一个描着梅花的浅黄锦缎袋子来,递给了书丫头,一面问道“你们主子呢?”
“‘听风阁’里呢,来了位公子。”
“哦?可还认得吗?”
“不曾认得,飞姐姐也不认得,不过和我们公子倒是熟识的很。”
晏小七笑道“和谷兄熟识,自然是好人物。”说着,急匆匆地走了。
晏小七,掀起稻草帘子,瞧见同谷穗一处坐着位风流公子,生的气宇不凡,甚生敬意,比平日里收敛不少,两人彼此认识,各自落座,小七问道“一起去玩马球如何?”
谷穗说道“年关到了,预定才行。”
“报了谷兄你的名号,多少给些脸面。”
“你报了我的名号,不如晏老先生的好用。”
依丫头笑了“公子,晏小公子躲都来不及呢。”
小七有些惭惭地问道“碧姐姐,昨日的新曲可还唱了?”
“唱是唱了,还不觉得好,今日再改改,晏小公子不妨听听如何?”
晏小七一滑溜下去了,窝在地毯上去了,挨着碧丫头坐下,改曲子去了。
书丫头进了来,递了刚才那袋子过来,说道“已分过,封好了,只待晏小公子亲自分了。”
晏小七笑道“好姐姐,你待我分了吧,我昨夜熬了大半夜,现在疺了。”
书丫头笑道“好,这么好的事,倒是不能推辞了。”
书丫头笑道“你躺着吧,到回家的时辰,有人叫你就是了。”
晏小七笑道“他今日忙的很,丑时便起床了,要忙着到宫里拜年,随陛下焚香祷告祭拜上天,宫里又要接待外使朝贺,还有番薯国的朝贡,恐是半夜才能回家,顾不及我了。”
碧丫头问道“都有哪些外使?”
“北面的辽国,女真,西面的大食国,番薯国西夏,回鹘,土蕃,大理,高丽,东瀛,新罗,百济,安南,缅甸,南掌,琉球,占城,暹罗爪哇,锡兰,还有些我也记不得了。”
飞丫头双手捧着食盒来“听说,辽国的太子爷来了,说是混在使团里,还是被认了出来。”
谷穗看了看耶律重元,他气定神闲。谷穗想着,怪不得呢,更好的人质送上门去了。
“谷兄,谷兄”文及一路嚷着来了,他解下大氅给小丫头,自坐下“谷兄,我们几时去打猎?”
谷穗惊喜地问道“你是没进去?还是出来了?”
“早从牢里出来了,爹不让我出门,要不我早来了。哎呦!呸!我呸掉了!”
“今儿除夕……”
巴童急跳脚的进来“公子……”却一眼瞧见耶律重元,便呆在那里。
飞丫头推了推他“今儿,你怎么没出去玩?”
“听说有人在咱家茶楼欺负公子,我就回来了。”
“哪,是他。”
巴童不做声。
文及这才看到耶律重元,好一副狂野不拘,傲视天地的好相貌,便问道“这位是?”
耶律重元化名元重,他见谷穗冲文及笑,很是不喜,便冷冷地说了俩字“元重。”
文及浑不在意“元兄,在下文及。”
巴童看了看耶律重元,又看着谷穗。
文及问道“谷兄,何时打猎?
谷穗看了看文及“你倒是提醒我了”对巴童说道“今儿除夕,一会子,你去送些吃的给小和尚,还有些拿些好茶给他解腻。”
“是,公子”巴童眼睛亮晶晶地,他喜欢同那个小和尚玩,还能骑马去,一溜烟地跑了。
小七忍不住大笑了起来“谷兄?你送茶给和尚解腻!?”小七笑着在地毯上打滚,叫着肚子疼。
文及急切地问道“谷兄,我们明日带飞天打猎如何?”
“大过年的,你都过年吃肉,做什么要我的飞天干活?累瘦了可怎么办?”
文及咽了口水,眨了眨眼睛“对啊,不能累坏了飞天,那我再等几日。”他不放心地说道“谷兄,这几日你可要挑好的肉给飞天,莫要饿着它了。”
谷穗笑道“饿不着。”
文及还是不放心“我去瞧瞧”。
“小心它啄你。”
“我就远远地瞧一眼”文及已出了‘听风阁’。
小七揉了揉肚子,也跟着去了。
耶律重元问道“你竟然要我们的飞天和他玩?”
“……”
“你很喜欢他么?”
“谁?”
“你为何冲他笑?却老给我下药?”
“有可比性么?”
“是没什么可比性,他怎么跟我比!他就是草原上的一头羔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