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藏黑云又惊又俱,浑浑噩噩地出了大帐,正赶上元昊差侍卫来寻她,没藏黑云裹紧风帽,随着元昊离去了。
元昊有意无意瞥过一眼问道“耶律重元的伤怎么样了?”
随着冷风一吹,没藏黑云一个寒颤,恍然醒悟说道“陛下怎么问起我这个来了,我原是为了陛下的缘故才叫他声哥哥的,我怎么知道他怎么样了。”
“爱妃生气了?”
“谁让你冤枉人家了。”
元昊瞧着没藏黑云,似恼似嗔,娇媚多情,顿时心生荡漾“朕错了,朕回去好好补偿你。”
“讨厌,谁要你的补偿。”
“到时非要你求我不可。”
“讨厌!”
元昊哈哈大笑起来,在他性命朝夕不保,寄人篱下的日子里,没藏黑云对他多有照顾,即便后来她被许给了元昊的大舅哥野利遇乞,他还是对她念念不忘,最终还是弄到了手。
没藏黑云朝元昊风情一瞥“皇上,你可不要小瞧人家,人家可打听到了一个大事呢。”
“哦?”
“今早狩猎,那汉人用的匕首可是秦王爷的黄金匕首。”
元昊眉头一皱,问道“你是说青牛白马匕首?”
“正是青牛白马。”
元昊脑中闪过耶律重元不顾性命地扑上去救那个汉人,嘴角忍不住扯开“爱妃可是立了大功了。”
这正是没藏黑云想要的,眼下她对谷穗恨之入骨,笑道“若是那汉人在陛下手里,秦王爷会不会对陛下俯首帖耳?乖乖顺从呢?”
元昊哈哈大笑“果真是我嵬名曩霄的女人!耶律重元!你也有弱点了!”他扬起马鞭,催马飞身越过山坡。
一行十三骑又行了十几里,元昊一面命人送没藏黑云回西夏,一面带着九骑直奔着辽国东面去了。
元昊一行不多时来到辽属党项部族的帐篷,早有人迎了上来,引进大帐。
党项首领上前施礼“陛下。”
元昊扶起那人“果真如我们所料,耶律宗真那厮很是无礼,朕此次请他出兵南朝,他反倒要我先剿灭你们,否则不肯出兵。”
“该死的契丹狗!那陛下怎么说?”
“我只好假意答应他们,与他们周旋,来此正是要和首领商议的。”
“那还是如往常一般,陛下差人来平叛是了。”
“恐怕这次假意平叛不行了,耶律宗真恼恨,这次定要你人头。”
“哈哈哈,要我人头?我现在就去杀了契丹小儿!”
“首领,莫要冲动。”
“难道陛下要我人头给那契丹小儿!”
元昊说道“首领想到哪里去了?我们本是同族,我嵬名曩霄怎能做出如此背德之事,眼下他带了百余骑与我们会面,还如此嚣张跋扈,摆明是瞧不起我们党项,不如趁机杀了,你我兄弟分了辽国。”元昊一面说着,一面小心瞧着那人脸色。
“陛下的意思,是说今晚?”
“今晚正是好机会,耶律宗真只带了百余骑,又远离京道和保安军军营。”
辽属党项族本就地位低下,又因自辽王室采用中央集权制以来多重用汉人,党项族人更是积怨已久,眼下是一呼百应,更何况耶律宗真指明要自己人头,首领单膝跪地“我党项部族,任凭陛下驱弛。”
党项族人一路奔袭而来,马蹄掀起积雪一人来高,弥漫了天际。
睡梦中,耶律重元被一阵喊杀声惊醒,他一跃而起,把睡迷糊的谷穗抱上马背,命前来护他的九乘护送谷穗回去,自己翻身跃上马背,带着几个近卫奔着党项人去了。
琉璃儿跟了上来,谷穗要找巴童,九乘担心谷穗安全,说道“我去寻巴童,你们快走”说着,挥动鞭子,不尘一跃而起,直奔着东面跑去了。
跑出一会子,谷穗勒住缰绳停了下来,调转了方向。琉璃儿不解地问道“公子为何在这儿停下了?”
“我在这儿等着他。”谷穗轻描淡写的语气,像是平常的的日子等朋友一起吃茶一般。
琉璃儿想要劝她回去,却素知她的秉性,便不在作声,立在谷穗一边守着。
天已放晴了,白雪映亮了夜空,和星星交相辉映,谷穗却无心这月色。这本该是祥和静谧的严寒之夜,此时回响着喊杀声,凄厉的叫喊声,马的嘶鸣,兵器的碰撞声,只是不在剧院。
整个冰封雪冻的地壳仿佛在深处裂开,她抬头仰望,竟是漫天星斗,多的令人难以置信,星辰闪耀,好似幻境一般慢慢坠落,滑过眼前,垂落在天际。
谷穗下马走动,似乎感觉到嘎吱嘎吱的声音。
琉璃儿摸了摸谷穗的手说道“公子,你的手太冷了”忙着搓她的双手。
不知过了多久,谷穗见巴童还不回来,她终是忍不住,说道“我去前面看看。”
不尘的马蹄扬起白雪,琉璃儿跟上,那抹银红很快消失在一片白茫茫的天地间,
渐渐地兵器的声音弱了下来,双方都疲惫不堪,鲜血染红了白雪,映红了天空,天快亮了,援军要到了。
一股股令人窒息的血腥味钻入鼻子,一阵作呕,血浸漫了过来,满地雪红雪红的,谷穗发不出任何声音,像梦游人一样穿过红雪,脸上划过冰冷的风犹如刀子,怔怔地流淌着热泪。
忽听到琉璃儿一声大呼,谷穗已被一人飞奔着一把搂起,风帽也脱落了,长发飞了出来。
琉璃儿大张着嘴呼叫,呼叫声却被紧急的北风吃掉了。
谷穗被揽到马背上,吃惊地回头,一人满脸污泥,正笑嘻嘻的瞧着着自己。
“果然是个女子”那人哈哈哈大笑,弛马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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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昊伪装成辽人,抹了满脸污泥,带了十余骑,准备绕道敌后,射杀耶律宗真,因漫天风雪,失了判断,渐渐迷了路,正冤家路窄地碰到前来支援的辽兵,漏了马脚,被辽兵一阵乱箭,四散了去。
所幸,辽兵赶着去救援,并不恋战,更没认出他来,他才得以逃脱。他一个人单枪匹马的走了许久,想不到歪打正着地碰到了谷穗,可谓正中下怀,便顺手虏了去。一来省的再差人来了;二来也可用谷穗来防身保命。
元昊见她扭头两行清泪,一时情难自禁,伸手去擦她的眼泪。伸出的手猝不及防地被咬了一口,元昊吃痛,松开手,见她歪过身子往下跳,急忙伸手把她拦了回来,吼道“你不想活了!”
谷穗扭着头喝道“放开我!”
他嬉笑道“放开你?不放你又如何?”
谷穗一脸恼恨之色,又朝着他的手咬了一口。
元昊扬手斜劈向她的脖颈,瞧着昏睡的人儿笑得更加灿烂,藏着些许邪恶和戏谑“等我收拾完耶律重元,再降伏你这个野猫。”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跑了一阵,元昊亦迷失方向,坐骑亦疲惫不堪,便下了马来。待他再次确认了方向,欲翻上马,一阵酥麻传来,便昏了过去。
待睁开眼时,手脚也被绑了,嘴里却塞了东西,那双一直在心中跳动的眼眸正瞧着他笑,好似一片雪融在了春日里。他笑了起来,不成想美人没到手,反倒是被咬了。
谷穗已用雪搓掉他脸上的污泥,瞧见他还笑的出来,问道“醒了?”
元昊努力地眨了眨眼,示意谷穗拿下他嘴里塞的布料。
谷穗一面去拿匕首,一面说道“我正等着你醒呢,趁着新鲜,才好挖你的心肝。”
元昊挣扎低头看着谷穗拿着匕首贴近自己的胸膛比划,顿时心惊胆战,他双脚蹬地往后拖动身子挪动起来。
谷穗瞧着他,认真地说道“别怕,为了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要把你拆开来,再把你的心肝剖出来看看。”
元昊双眼冒火,拼命地摇头,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他们说你有狼的凶残,狐狸的狡诈,土狼的无耻,我想看看是不是真的。”谷穗说着用匕首去挑他的袍子。
元昊呜呜着,一个扑棱滚了出去。
谷穗跟了上去,他使劲地想要发声。
“我尽量挖快点,你就忍耐忍耐吧,看开点儿吧,人的生死都不能勉强啊。”
元昊眼睛顿时血红,愤怒冲了上来,使劲地挣扎,踢着被绑紧的双腿。
“你不用白费劲了,这个你挣不开。”
元昊反过身去,面朝下,徒劳无功的磨蹭着地面的积雪,试图蹭掉塞在嘴里的布料。他反过身来,屈身弯腰,又试图用脚去夹嘴里的布料,还是白费力气。
谷穗冷冷地瞧着他发疯,冷眼瞧着他满眼怒火。
最终,他徒然地躺在那儿。
谷穗拿着明晃晃的刀子在他脸正上方晃动“折腾够了,咱开始吧。”
元昊本能地闭上眼睛。
“怎么?害怕啊?”
元昊睁开双眼,喷出火焰来。
“生气了?要我也会生气,壮志未酬身先死,您瞧瞧,这大好江山,可惜了。”
那双幽幽的眼睛,那么冷,射出来的目光像锥子一般。
谷穗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往后挪了挪“你这么瞪眼睛,太可怕了”她咬了咬嘴唇“若是因我害怕,手抖了,一不小心碰到了哪里……”
李元昊看向别处,谷穗说道“这就对了,待会子我心情好,给你个利落。”
李元昊半晌也不做声,周围只有白雪和死寂的山巅,他蓦然转过头来,一双聪明的黑眼睛里隐约着讨人喜欢的闪光,他可劲地示意要谷穗拿下他嘴里的布料。
谷穗犹豫了下,还是伸手拿了下来。
他笑道“你不能杀我。”
“为何?”
“若是我死了,你也走不出去。”
谷穗愣了一下,旋即笑道“这个不劳你费心。”
李元昊阴冷冷地说道“你还等他来救你?耶律重元已死在我手里了。”
谷穗心下一颤,全身冰冷,又瞧见他那双黑眼睛里隐约着急不可待的光,便笑意盈盈地道“就你?笑话。”
李元昊满眼怒火,恼火地挣了挣绳子,没有松动。他仰着头望着白茫茫的一片,说道“他今日不死,以后也会死。”
谷穗心下松了口气,笑道“说的好!这就是你无法摆脱的命运。”
李元昊胸口起伏,这臭丫头邪气的很,看来今日要命丧此地。心下又想棋逢对手,倒也是有意思的很,眼睛里闪现一抹邪笑的光辉。他毫不掩饰的嘲讽道“三川口,我略施小计,便围歼了1万多宋军,你说我是不是有主宰天下的命运?”
谷穗见他眼中的笑意已经蔓延至嘴唇,黑眼珠定定地看着自己,嘲讽道“打仗和天下之主有什么直接关系吗?要你这么说的话,那项羽岂不应该是汉天子?每朝的皇帝都亲自做将军了?”
元昊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这话说的是他元昊只用蛮力,没有脑子。元昊自负聪明,天下无二,他的脸再度阴郁起来,便嘲讽道“赵匡胤身为大周将军,对幼主,不就犯上作乱,取而代之。”
“说得好,可惜了,你却要被挖心肝。”
元昊眼睛喷出怒火来,转过脸去,良久不做声,脸上渐渐浮现一层悲苦严峻的圣人之色,身上散发无可抑制的沮丧和哀伤,道“若是我一刀砍下去,就可以让我的子民吃饱穿暖,排除一切后患,再多的罪恶,我也顾不到了。就算我饮鸩而死,也算是我一丝不爽的报应,我也认了。”
谷穗嘲讽道“打着百姓的名义,好做亏心事啊。”
元昊望了眼她“要是你敢做你不能做的,你才是男人。当我还是质子的时候,就曾发下毒誓,就是看着我笑的婴儿,我也会毫不手软。”
“你还有人气么?人总要有人气。”
“人气?哈哈哈哈,他们对我就像对野狗一样,你能忍受这种屈辱么?让你子子孙孙在他们跟前做乞丐?”
“所以你为了回敬他们,也把自己当野狗。”
元昊面目狰狞,似哭似笑,似喜似哀,好一会儿说道“我的舅舅,叔叔,他们一个个都背叛我,和你血统越近的,越是想喝你的血。”
“所以你像野狗一样先喝了他们的血。”
元昊毫不介意她的嘲讽,说道“我最爱的表姐,她怀孕了,你不知道,我多高兴,可是她却生了个野孩子!”
“你杀了自己的孩子,因为你和你所憎恨的人一样看不起自己,认为自己不配得到她的爱。”
元昊一跃坐了起来,神色凶狠地逼近谷穗“你说谎!我为什么看不起自己?!我比他们都强!比他们都强!纨绔草包耶律宗真!只知道花钱求平安的赵桢!”
谷穗并无惧色,只是冷眼瞧着“你为什么这么愤怒?是因为你比他们强?”
元昊咬牙切齿,青筋暴露,“我是最强的!我的母亲哭着不让我杀他们,她的怯懦让我心烦。任何使我怯懦的东西,我都毫不犹豫地杀了!”
“你杀了她,就证明你战胜了怯懦?不,你只是杀掉了让你怯懦的东西,并没有杀掉你的怯懦。相反,你是在向你的怯懦投降,你是个胆小鬼。”
“不!不!不是!我要杀了你!我才不是胆小鬼!你撒谎!”元昊想要起身,却跌倒后滚出很远。
“你生气了?那我说对了。”
他肩膀支地,蜷曲着身子“你!你这个疯子!你胡说八道!你什么都不懂!”
“你可以继续愤怒,喊着骂,你越骂就说明我说的越对,我还真担心你把自己个给气死了。”
“你!你!你这个魔鬼!你就是个魔鬼!”
“哎,我可没打算从你那儿抢魔鬼的名声。”
“你!你……”
“你现在是不是怒火中烧?可是怎么办呢?你只能骂骂我,你是个连自己怯懦都不敢承认的胆小鬼!”
元昊两眼充血,额头,脖颈筋脉暴露,恶狠狠地盯着谷穗“我有什么不敢承认的!我为什么不敢承认!”
谷穗冷眼看他的暴怒,轻轻说道“你是胆小鬼,你怕夜深人静时受良心的谴责。”
“哈哈哈!”李元昊大笑起来,笑声凄厉恐怖,回荡在白雪覆盖的原野。
谷穗堵起耳朵,看着他眼眶滚出泪来。
“你鬼笑什么,比冤魂鸟还难听,你死后,可以找一只作伴。”
元昊撑起的身子颓然倒下,他被自己的歇斯底里折腾的筋疲力尽。
谷穗坐在他身边,问道“这漫天地的雪能洗静你手上的血污吗?”一只冤魂鸟飞过雪原,“不,恐怕你的双手会把这漫天地的白雪染成一片殷红了。”
元昊盯着那只冤魂鸟滑过,他已被谷穗刀子般的话折腾的心如死灰。
他想起孩童时,他最爱的兴平公主看自己时的不屑,想起母亲的眼泪,婴儿的笑脸,亲人的求饶,父亲的死不瞑目,想起族人的困窘。
谷穗转过脸,看到元昊眼角一处泪痕“你害怕啊?忏悔?求放过?”
他只是空洞的看着天空。
“你吧,还做了件好事。”
他双眼茫然地看了看谷穗。
“你悬赏1000文要夏辣的人头,那个老家伙气的跳起脚来。要我说,10文足够了,他那脑袋还不如个猪头”谷穗说着格格的笑了,似是融化了一季的雪水,满山花开。
李元昊瞧着她,茫茫然觉得自己像做了个梦,死了好像也没那么恨,活着却也很好,便笑道“这实在不算是一种安慰。”
“不过,我是想安慰你来的。”
这当时一声长鸣滑过天空,谷穗兴奋地跳了起来,飞天从天而降,落在她的左肩上。谷穗眼波流光,伸出右手抚摸着飞天的羽毛。
远远地传来一声声呼喊声,顺着风送了过来。她知道重元来了。她欢喜地骂了声“笨蛋,这么大声,想做活靶子么”她逆风奔去,又好似想起什么似的,转身跑回来“想要命的话,不要叫喊”又从他的怀里掏出匕首,扔到几十米外“我走后,你自己去拿。”
狂喜之色在他脸上闪过。
谷穗站了起来,走出几步,又折回来,朝他腿上踢了一脚,“忘记报仇了”说着一抹细细的背影朝着远处走去。
元昊怔怔地回不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