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管家和罗匹两人低着头,吃吃地偷笑,这小公子好生厉害,一番耍横,主子吃了好一顿抢白。
主仆两人坐进吱吱呀呀的笨重马车,晏管家一面心里惦念着那辆舒适的马车,一面瞧主子神色不宁,说道“以臣看,谷公子小孩子脾气,到处惹是非,他身边跟着的又是一个小孩子,再说对主子有救命之恩,若是出了事,岂不是不美?不如跟了去。”
赵左不语。
晏管家掀开帘子,对马车一旁的罗匹示意,罗匹自然领会其意,命两人骑马先行跟上去,马车后行。
澶州走官道直奔京城两日便到了,谷穗贪玩,一路上听说杭州地方好,心下打定主意绕道东边,奔着杭州去了,一路上走走停停,赵左不近不远地跟了上来。
到了杭州城,夜色已晚,掀了帘子看到街道两旁皆是青楼,门前微醺的汉子,东倒西歪的,各形状的红灯笼悬挂在街边一侧青楼到另一侧青楼的绳索上,灯火通明,人群熙攘,车水马龙,谷穗瞧的欢喜,跳下马车,伸了个懒腰,仰着脸,想着去哪家好呢。
赵左紧跟着赶了上来,掀开帘子望去,万般千般地没想到谷穗朝青楼去了,也顾不得她是不是还生自己的气,忙地跳下马车,上前拉住她“穗儿,随我一同去客栈吧。”
谷穗神采飞扬,俨然已忘了前几日的小别扭,她抽出手腕“哎……,杭州的青楼这么好,去客栈做什么。”她仰面自语,喜不自胜,颇为满意眼前的这家青楼‘迎月阁’。
“穗儿,你流连青楼可怎么好呢?”赵左半晌幽幽说道。
谷穗伸手摸他的脑门“不烫啊”,转身叫上巴童,还没迈步,又被赵左拉住了。谷穗瞧着他,笑道“一起去?”
赵左哭笑不得,谷穗瞧他不松手,睁大眼睛,朝着他背后喊道“李齐,你来了?”
赵左转头,谷穗趁机甩开他的手,转身朝青楼跑去,赵左发现上了当,便跟了进去。门外花枝招展的姑娘们围了上来,玉手在赵左身上一通乱摸,谷穗回头正瞧着他笑,罗匹上来喝止,姑娘们吓的一哆嗦,松开了。
谷穗笑道“粗鲁,吓坏了如花似玉的姑娘们可不好。”又使了个眼色“姑娘们把那些个爷伺候好了,少不了你们的好。”
姑娘们一拥而上,缠的身边的护卫施不开手脚,晏管家被摸的手脚没地儿放,赵左看着那丫头进了去,气的七窍生烟。
老鸨子扭着腰迎了上来,喜笑颜开“呦,我的天儿,今儿什么风,竟吹来了这么两位公子,神仙似的人物,生的可真是俊俏。”
“有眼光”谷穗笑道。
巴童递了两锭雪花银给她,妈妈接了银子“呦,爷只管吩咐,包您满意。”随即唤了姑娘来。
说话间,已落座,上茶。
此时正是热闹,不远处挤满了人叫好,谷穗问道“那是?”
“是柳大官人。”身旁的秋好姑娘说道“爷,柳大官人可是我们这里的名人。”
谷穗瞧见一翩翩风流子,衣着青色交领袍,手指捻花间,笑道“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人群中一片叫好声,谷穗拍手道“好个真名士自风流!”
他转过头来,竟是生的风流多情,朝谷穗一笑,犹如春风拂面,只见他把手里的那朵小野菊轻轻别在身旁姑娘峨峨云髻之侧,那姑娘此时正握笔执纸,生的柳眉杏眼,削肩秀颈。
赵左已脱了身,挨着谷穗坐下了。
那柳公子接着说道“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晌。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人群中又一片叫好声。
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谷穗总觉得哪里听过似的,皱了皱眉头,吃吃地笑了,想着,我当是哪里听过,这不是柳咏的词么,我原是见了真佛,竟不认得。问道“那位柳公子叫什么?“
秋好甜甜地笑道“爷,这位柳公子就是柳三变,柳三爷。”
谷穗笑道“今日竟是赚到了,不妨求个真迹什么的。”
柳咏正穿过人群,望向这里,谷穗擎了茶盏,远远地向他敬了杯,兀自喝下了。
刚得了自在的晏管家说道“谷公子,我们茶也喝了,出去找客栈,方是正事。”
“你们去吧,我在这里歇息便好。”谷穗再抬眼瞧去,柳三变已来到眼前,问道“这两位公子,在下可以坐下么?”
谷穗正求之不得,说道“在下谷穗,听了柳公子的词,见了柳公子的人,竟如同吃了杯好茶,口齿留香。”
柳三变坐了下来,谷穗待他斟了茶,介绍道“这是赵公子,晏管家。”
柳三变施了礼,谷穗笑道“我最是喜欢‘白衣卿相’这句了,不过我倒想起一首打油诗来对你的‘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柳三变笑道,“说来听听。”
“我这首是桃花庵歌,原是听着好,记了下来。”
柳三变笑道“我来执笔。”
赵左却拿了笔,说道“你说,我来写。”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卖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车尘马足富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若将富贵比贫贱,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柳三变拍手笑道“好诗,好诗,我倒没听说过,端底是在下漏闻短见了。”
秋好姑娘诧异道“莫非公子是天下第一青楼‘桃花庵’当家人,谷公子?”
“承让,承让。”
‘迎月阁’里一片哗沸,柳三变更是欢喜,可谓同道中人,两人说的高兴,便把安安也叫了来,原来安安竟是那执笔的姑娘,笑起来竟是温柔多情的人。柳三变说道“寻日一起去见了师师,真真的奇女子,词也作得,琴棋书画更是不在话下。”
待吃饱喝足,谷穗正和柳三变商议是否明日去见师师姑娘,却被赵左连哄带骗,硬是弄了回去。
晏管家目瞪口呆,赵左更是五味杂陈,个中缘由,也只有他能体会了。
次日早,谷穗想着好端端的银子花了出去,却没睡成软床香枕,便管赵左索要经济赔偿,赵左说道“银两给你,你要答应我个条件。”
“什么条件?”
“答应我不再去那儿了。”
“哪儿?”
“就是,青楼。”
“不答应,你赔我银子来。”
赵左瞧着她“为何不可?”
“我来京城是要开青楼连锁的,不去怎么成。”
“烟花之地,你一个……”赵左真的很是伤脑筋,一个女子毫不害羞地说‘青楼’。
“哎?《严华经》上说:唯心所现,唯识所变,心中有佛,眼里皆是佛;心中有魔,眼里皆是魔。”谷穗嬉皮笑脸地问道“兄长,你看到了什么?”
赵左脸色涨红,不知作何回答。
晏管家在那儿偷笑。
谷穗一副捉弄的神情,眼睛眨巴着看他。
“穗儿,你莫要再去了好么?”他神态柔软,似嗔而有情。
美人计?谷穗抿着嘴唇,用力地闭了眼睛又睁开“不好。”
“你,我不许你去。”
“你凭什么不许我去?”
“凭我是你兄长。”
“哼!”
谷穗正要跨出门被罗匹拦住了,猫鼠游戏了几次,确定出不去,她便踮着脚,扒着罗匹拦过来的手臂往外看,想着巴童这臭小孩去哪儿了。
“你也不用动心思了,巴童收拾东西去了,我们马上启程。”
谷穗垂头丧气地坐下,手肘支着脸颊,“哎……我拜了个假的兄长。”
赵左一边瞧,一边乐。
谷穗仰着脸“为什么?青楼哪里不好了?”
赵左只管看着她,有些哭不得,笑不得。
“古语有云:英雄每从屠狗辈,负心皆是读书人,自古侠女出风尘,最是无情帝王家,你没听说过?”
赵左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谷穗冲着晏管家“噗呲,噗呲。”
他额头的汗珠子直往下滚。
谷穗问道“你热啊?”
“不热,不热”晏管家急忙用袖筒擦汗“老奴年纪大了,身体不中用了。”
谷穗轻声问道“他怎么了?”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铮铮直响,令人不安,近了,更近了,已到了客栈的院落,一黑衣人跳下马背,一路狂奔过来,眨眼间已到门前。
谷穗趁机溜了出来,得了自在,她留了张纸条-江湖再见,暂时避开了青楼,寻偏僻处耍去了。
主仆二人见一花茶坊,进了去才知晓是做私妓生意的。原是老子娘卖花茶,做些皮肉生意,如今娘老了,把女儿带了进来,这女儿年方双十,生的袅袅婷婷,吹打弹拉样样不落,生意比她老子娘好上很多,这老子娘已是徐娘半老,确是诗词写的好,倒是还有些慕名而来的。这姑娘见谷穗人生的一派风流,只是听曲便给了个银锭子,走的时候,送出门去,直到主仆二人转出了巷子,方才进了去。
主仆二人复寻了柳三变,耍了几日,方才朝着京城去,走走停停,一路看一路吃,小半月方才到了汴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