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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难念的经

康庄一梦 元宁皙 13076 2024-07-11 19:28

  大概是白天睡多了,夜里一直迷迷糊糊的,天不亮元真就因为娘亲起床的声音彻底清醒了。不一会院子里就传来了说话声,从大人们的对话中得知从村子里到府城要走半天的时间,车上有重物时还要久一些。看来爷爷和叔叔估计很早就会出发的,那样才能在天黑前赶到府城。这么冷的天太辛苦了,希望路上平平安安的,明早顺顺利利的把炭卖了早点回来。

  在元真看不到的大门口,一辆牛车一辆骡车装载着上千斤的白炭拐过村前的树林缓缓的朝着东大路行驶,车后跟着位身材高大的汉子推着辆独轮车,车上盘腿坐着位年近五旬的老太太,偶尔发出几声咳嗽,车后边跟着位挎着柳条篮子的媳妇,蓝色的麻布夹袄黑色的裤子,同色的蓝布包住了头发和半张脸,嘴角有颗小小的黑痣,正是昨天去看元真的马二媳妇。

  今天的天气似乎不错,虽然还没有看到阳光从窗户照射进来,但是至少没听到昨天那呼呼的风声。还没到早饭时间,一个七、八岁的男孩跑进了元真的房间,头发全梳在头顶扎了个小咎咎,穿着有几处补丁但还算干净的衣服,不过拿着鸡蛋的小手却黑乎乎的。元真不解的看着他,这小子是谁啊?

  小子根本没注意到元真的表情,他咧着嘴笑嘻嘻的晃着手中的鸡蛋,“二妹妹,这是武二婶给我煮的鸡蛋,可香啦!哥哥剥给你吃好不好?”

  小子说完拿着鸡蛋对着自己的小脑袋就敲,吧嗒一声后就用那黑乎乎的爪子小心的开始剥起了蛋壳。元真一阵的头疼,这是哪来的傻小子啊?鸡蛋不对着床沿敲,对着自己的脑袋瓜子敲,不疼吗?我不想吃鸡蛋,不想吃你那脏兮兮的手剥的鸡蛋,我只想静静。

  元真看着小子对着鸡蛋专注的眼神觉得自己有必要摇铃铛了,否则他硬把鸡蛋往自己嘴里塞,她现在可没啥力气反抗。等看到婶娘端着碗进来时元真偷偷的松了口气。

  郭氏细心的拿了盐水给元真漱了口催促小子,“马强快去堂屋吃饭吧,你文婶子炒了一大盘鸡蛋,你弟弟和程睿都在那抢呢,去晚了可就没有了。”

  原来是马二伯家的大儿子,仔细看那眉眼是长得很像表姑,浓眉大眼的。

  马强听了郭氏的话并没有动,大眼睛笑成了一对小月亮,“二婶,我不去吃炒鸡蛋,我在剥鸡蛋给二妹妹吃呢。”

  “马强真乖,你二妹妹有蒸好的蛋羹吃,这鸡蛋是煮给你的,你二妹妹不爱吃煮的鸡蛋。”郭氏望着小子那专心致志的样子好笑的哄着。

  听了郭氏的话,马强用黑乎乎的小爪子挠了下右腮很不解,“二妹妹不爱吃煮的鸡蛋吗?”

  元真忙冲着他点头,这是真的,不管是原主还是自己都不爱吃煮的鸡蛋,总觉得那蛋黄噎的慌。

  马强傻眼了,望着自己手中的鸡蛋第一次觉得二妹妹是个奇怪的丫头,竟然还有不爱吃煮鸡蛋的人?自己娘亲老说家里的鸡下蛋勤的像拉鸡屎一样也不够自己和马壮吃的。

  郭氏又哄了几句到底是把马强给哄走了,元真心里松了口气又仔细的观察起郭氏来,皮肤没有自己娘亲白皙,但是五官精致,体型也好,虽说性格烈了点,但是十分的讲道理,听说娘家在镇子上开了间大杂货铺,婶子从小就在杂货铺帮忙,打得一手好算盘。

  元真吃完了饭又躺在床上看着屋顶琢磨起来了,怎么办?

  自己的伤大概到年前也就养好了,这没有空调没有供暖的冬天太冷了,自己肯定也是跟家人一块猫冬,开春应该就能想法子发家致富了。

  可是怎么才能发家致富啊?她可没忘记自己现在是个四岁的孩子,就是说出了什么好办法家里人会相信?会照做?

  她们肯定不会的,这可怎么办啊?

  元真挠了挠剪得像狗啃一样的头发,郁闷的又盯了会窗棂。哦,有人进来了,赶紧闭上眼。

  还不完全清楚身边的环境时就利用一切机会偷听吧!

  不是、不是,是偷偷观察。

  奶奶刘氏领了位身材消瘦脸上带着愁苦之色的老太太走进来,这是村西的冯老太太,元真就是被她的儿媳妇葛氏去潭溪边挑水发现给捞上来的,之前也常拿些吃物来看望元真。

  冯老太太俯身看了看床上装睡的元真压低了声音,“看着是大好了,我拿了点干红枣来,让玉华给孩子每天煮点枣水喝,那个补身子。”

  刘氏搬来椅子让老嫂子坐在靠床的地方,“小毛孩子不省心,让嫂子担心了。看着是一天比一天强些,现在也就是慢慢养着的事了,大夫说急不得。”

  冯老太太跟刘氏东拉西扯的说了会家长里短,看着像是有什么想说的可又很难开口的样子,刘氏猜测老嫂子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又不好随便张口,只好耐心的等着她自己说出来。过了一会儿,冯老太太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得,提出要跟刘氏去外屋说说话。

  老姐妹俩在隔间里重新坐下,冯老太太先是低着头紧握着两只干枯的手,又不安的抬头看着刘氏,“我心里头有个想法藏了很久了,也没个人能商量,左思右想的还是来跟弟妹你讨个主意。”

  刘氏看着冯老太太郑重的样子起身把西厢房的门关上了,回身坐在老嫂子身边压低了声音,“是老冯家找来了?”

  想想那把自己和儿子赶出来的婆家,冯老太太摇摇头抹了把眼睛,不无心酸道:“他们家谁还会来找我们这孤儿寡母的,找回去也是个累赘,我是想跟你说说冯春娘的事。”

  刘氏闻言狐疑的看着老嫂子,“冯春娘?冯春娘怎么了?我昨天溪边洗衣服看见她还好好的呢。”

  冯老太太抬头又看了眼刘氏,拢了拢手,咬着嘴唇小声嘀咕了句,“我心里老觉得对不起她。”

  刘氏知道这老嫂子的心病又犯了,叹了口气喊了声老嫂子语重心长的开始劝,“嫂子,冯奎打猎折在了云山里,那是谁都不想的事。都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念叨呢?冯春娘是个好孩子她绝不会怪你的。”

  “就是因为她是个好孩子不埋怨,我这心里才更难受的。”提到早逝的儿子,冯老太太的眼泪跟着话就流了下来,像夏日里的雨串子,怎么也止不住。

  刘氏看着老嫂子的衣襟上很快的被泪水打湿了一片,既心疼又无奈,“嫂子跟我说句实话,你是不是还觉得当时要不是你病了,冯奎不会为了挣药钱才偷偷上山打猎遇难的?”

  冯老太太听了这话哭的更厉害了,两只紧握的手在袄袖子里攥出了明显的红印,刘氏看这个情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叹了口气,刘氏恨铁不成钢的拍了下自己的大腿,“老嫂子哟,不是我要说教你,你说你怎么就迈不过这个坎了呢?咱们做娘的,谁不想着儿女们平安啊?那样塌天的事谁都不想的。你听我的,不要总是在这事上钻牛角尖,你这天天心里埋着事,让冯春娘和冯春怎么过日子呀?”

  冯老太太已经哭的双肩剧烈的抖动,又因为强压着哭声把脸憋的通红,刘氏忙伸手帮她在后背顺着气。

  过了好一会冯老太太才平静了些,攥了袖子抹着泪抽搭,“我也想好好的领着她们娘俩过日子,家里头还有几亩地,村邻们平时也都给搭把手,节俭点这日子还能过。可是冯春娘才二十四岁啊,难道就要天天陪着我这半截入土的人一直这样过下去?冯春才七岁,等到娶媳妇还有个十来年呢,我要是哪天去了,冯春在娶个不善的媳妇,冯春娘可怎么过活?每次想起以后我这心里头就像刀搅了似得。”

  刘氏看着早些年也算是个爽快刚强的老嫂子现在瘦的眼睛凹陷,脸色发黄,头发全白了的样子也跟着抹了把眼泪问,“那嫂子是想怎么的?让冯春娘再走一步?”

  偷听到这里的元真恨不得自己能长双驴耳朵,她悄悄的把自己挪到了床尾的地方。哎呦喂,看来这儿的风气还是很开明的嘛,婆婆都想着让儿媳改嫁,而不是守在家里当一辈子寡妇赚个贞洁的好名声。不错、不错,这个思想不错,元真在心里默默的点了个赞。

  隔间里冯老太太终于止住了眼泪,平静了几息,长长的出了口气,“我是想让她再走一步的,她还年轻总是这么过日子不成。我自己就是个寡妇,那苦我比谁都知道,说什么都不能让孩子再过我过过的日子了。”

  外屋寂静了片刻,正在元真要着急的时候。

  “嫂子,你这想法冯春娘知道吗?”刘氏用手掌心擦了把眼泪问道。

  冯老太太看着自己的鞋子尖,轻轻的摇头,“我没跟她说,我谁都没说过。这想法从冯奎三年孝期满了我就有的,可我不知道怎么跟孩子开口。她是你娘家那村子的,虽说不像马二媳妇是你的亲堂侄女,可你也是知道那孩子的,她看着柔顺其实倔得很,她嫁过来以后跟冯奎又投缘,要不是冯奎出了那事,他们也会像马二俩口子那样过得和和美美的。”说到这老太太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要往下落了。

  “那年你和马嫂子来找我要给冯奎和马二说亲的时候,我脑子里想的就是娘家村里的这两个孩子,一个爽快、一个柔顺,长相也都没得说。四个孩子合意,大人们也都齐赞好。第二年孩子们成亲了,几家的谢媒鞋我都穿了好几双。那几年真是喜事多啊,程五跟小玉娘成亲了,后来我家的泽文和玉华也成亲了,他们四对孩子还老在一起玩,一起去赶集,谁见了不夸赞一句。可是看看现在,冯奎去了,程五下落不明,我家泽文也去当兵了,当年怎么也不会想到嫂子会来找我说让冯春娘改嫁的事。”刘氏的声音里尽是唏嘘。

  想起往年孩子们出来进去和美的样子,两位老太太又哭了一场直到听见院子里程睿和马强吆喝着要打陀螺的声音,两位老太太才停了哭继续说下去。偷听的元真被哥哥们突然的声音给唬了下,拍了拍小心脏又在床上移动了点位置。

  “这事我仔细的想过了,就是冯春娘她愿意再走一步也不是容易的。我这身体到是还能把冯春拉扯大,可是她嫁的人家要是不让她回来看孩子可怎么办?冯春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看的比她的眼珠子都重。可冯奎就冯春这一根独苗,我又不能让她把孩子带走,到了人家那要是孩子受了什么委屈,我难过,冯春娘也会难做人的。”

  “是这个理,那你是想让她在家招个女婿?”

  冯老太太又犯难了,“相比嫁出去离开冯春,要是能在家招一个是最好的,可是哪个好人家愿意来做上门婿,这还是寡妇招夫,恐怕是更难了。”

  刘氏搓搓脸,掰着手指头分析,“要是招一个来家里,有你在,有我们大家照应着是最好不过的了。就是这人恐怕一时半会的不好找,得人品好,性子好,就是长相上也要能看过去,毕竟冯春娘的长相在那了,还要不光对冯春娘好的,就是对你和冯春也不能差了。”

  冯老太太听了连连摆手,“这个我都想过了,要是能招一个合适的,只要能对冯春娘和孩子好,我就心满意足了。我也不跟她们挤着,搬出来,在村边随便找个地方搭间茅草屋子就行。”

  “别胡说,你受了半辈子的苦,不能让你到老了还孤苦伶仃的过日子。冯春娘绝对不会同意的,村里的老老少少也不答应。”刘氏不容分说的否决了这个想法。

  “先不说这个了,你要是觉得行,咱们还要想法跟冯春娘说这事,她倔得很也不知道愿不愿意再走这一步。”多年的婆媳,冯老太太对媳妇的脾性还是了解的。

  这还真的是个大难题,刘氏想了一会,“这么多年一个村子住着,嫂子是什么样的人品大伙都清楚。你这是为了冯春娘好,自己受过的苦不想儿媳妇再受了。可是再嫁从己这个话也是没错的,咱们还是听听冯春娘是怎么想的,反正这事也急不来,等我寻思好了怎么办就跟你说。”

  冯老太太忙点头,“你办事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这事我知道深浅,不会着急的。”

  俩老太太又说了几句别的事,刘氏起身送冯老太太出门。元真也悄悄的移回被窝里躺好思索着,之前她想破了脑袋也没想起来前世的历史上有个康国或者康朝,所以无从得知社会的状态和历史发展走向,她只能通过观察身边的环境和大人们的言谈中来推测这个时代的风气。目前看来这儿的女性还是比较有地位的,没有裹小脚,不能抛头露面的陋习,到街面上做些小生意还会被赞精明能干的。元真边想着边在被子里用点力气伸了伸两条腿,伤筋动骨要养百天,快把自己给闷死了。

  当天傍晚刘氏亲自动手把家里的大门从里面插好又用大棍子把门顶好,寒冬腊月的家里没有男人要注意安全。娘仨在东厢房里说话,除了还不会说话走路的元月被宋氏抱着在那屋,程睿和元双都留在了西厢房里安静的拿了筷子用沙盒子写字。

  元真斜躺在床上看着是闭目养神,其实心里一直没歇着,奶奶肯定是把娘和二婶叫去东厢房说冯春娘改嫁的事,她们到底会想出个什么办法呢?哥哥姐姐也真是够乖的,怎么没有一个去听墙角的呢?急死她了。

  一大早上刘氏就带着二儿媳妇郭氏出去了,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去干什么,都快晌午了还没回来。

  围坐在被子里无聊的看姐姐哼着小曲哄堂妹午睡,小家伙还不到一岁,长得玉雪可爱,困劲上来了,拿着胖胖的小手在揉眼睛。元真情不自禁的伸手摸了摸堂妹那软软的温热的小脑袋和白嫩的小耳朵,床边不远处宋氏在做针线活,只见她拿针在头发上蹭了两下就开始缝制,飞针走线不一会就做了个围嘴出来。

  可惜这温馨是短暂的,院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妇人厉声的喊文弟妹快来搭把手。元双反应快,嚷了声是西院的杨伯母,跳下床就往外跑,宋氏也慌忙放下针线,赶紧跟了出去。

  院子里邻居杨贵背着位满身尘土的妇人,他媳妇在旁边扶着,身后跟着哭哭啼啼,全身也狼狈不堪的十来岁小姑娘。

  杨贵媳妇看见迎出去的宋氏就嚷嚷,“快找大夫,五婶子娘俩被打了,婶子都被打吐血了。”

  “婶子吐血了?”宋氏的脸刷的就白了,站在原处发愣。

  “娘,你别怕,快帮杨伯娘安置五奶奶,我去找马二伯接大夫。”元双蹦跳着穿好沓着的鞋子,飞快的往大门外冲。

  “好,好。”宋氏听了大女儿的话回过神来,带头往西厢房南里间走,那里本就收拾好了五婶子娘俩要住的床铺。一路背着人的杨贵虽然累的气喘吁吁,但还是小心的把人放到床上才退了出去。

  那五婶子魏氏的头发早就被扯乱了,额头、脸上、手上都有被抓破的血痕,紧闭的嘴角和撕破的前衣襟上都有鲜血。宋氏看着一片片殷红的血迹心又沉了沉,微抖的手帮忙盖好被子,转头看到元真披了件大袄扶着北间的门框,漆黑的眼眸好奇的向这屋张望。她此刻也顾不上这孩子了,嘱咐了句别着凉,看好妹妹,就匆匆的去灶房烧热水想给受伤的娘俩先清洗一下。

  家里成年男丁都出门了,发生了这样的事,杨贵俩口子自然是要留下帮忙的。陆续有闻讯的村邻过来,大家也不讲究礼数站在院子里围着杨贵媳妇七嘴八舌的问原由。

  家里乱糟糟的,心里也乱糟糟的。加上好多天没下地走过路了,元真在屋里走了几步,让两条小短腿适应一下,又悄悄的给没被吵醒的堂妹盖好被子,关上北里间的门,慢慢的挪到西厢房的门口偷偷观察。

  杨贵的媳妇此刻正伸出手背上两道新鲜的抓痕给围着她的老少娘们看,“我和孩子爹去镇上回来经过南大路,看到南村那几个泼辣货正围着五婶子娘俩打呢。要不是程玉护在她娘身上,那几个泼辣货的窝心脚能把五婶子给打死,我去拉架还被她们挠了几下。”

  一旁正捧着陶碗喝水歇息的杨贵也义愤的很,“程玉还是个十岁的孩子,她们也拳打脚踢的。那么大的动静,南村就没一个人出来拉架的,这么对她们孤儿寡母,真不是东西。”

  趴在冯老太太怀里啜泣的程玉闻言抬起苍白的小脸,“杨大哥和嫂子看见时,她们已经在巷子里打过娘一次了。都怪我没用,打不过她们还没护好娘。”

  冯老太太拿着个小药瓶子往程玉那乱糟糟的头发里撒药粉子,出声安慰她,“乖乖,那帮恶人要生事,哪是你个小孩子能挡住的。今天是因为什么她们动手的?你有没有哪里被打伤?”

  “程鹏他娘带了人堵在我家门口说要借麻油炒菜,娘说家里没有麻油了。程鹏他娘就翻脸说娘把家里的油偷给野男人了,娘说她不敬长辈,她骂娘是克夫克子该沉塘的寡妇。我说沉塘的应该是满嘴胡吣诬陷长辈的人,她就动手打我。娘护着我时被她们给打了,我被踢打了几下,但是不重。”程玉指着身上被打的地方给伯娘嫂子们看。

  “是只有程鹏他娘说的,还是那几个人都说了?”刚带着二儿媳妇进家门还没来得及放下手中东西的刘氏就看到这个乱象。

  看到疼爱自己的大伯娘回来了,程玉止住了的泪水又冒了出来,呜呜咽咽的跟刘氏告状,“都说了,小芹娘还咬牙切齿的要把我和我娘卖去合庆府的脏地方,还说我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族里把我们娘俩卖了也没人敢管。”

  “反了天了,爹娘没教好的畜生,我今儿就教教她怎么做人。”脸色铁青的刘氏把手中的东西交给宋氏,顾不得换下出门的衣裳,一手拉着程玉一手拿了挑水的扁担就往外走,邻居于老爹、杨老爹、杨贵、周根这些汉子见状都忙跟了上去。

  走了两步刘氏想起了什么停住脚转身吩咐,“娘们的事娘们解决,老爷们跟去添个人场。老大媳妇在家里照看你五婶子,老二媳妇跟我走。”又安排于老爹的儿子,“小满,你跑快点去把你里长叔请到南村去。”

  马二媳妇看姑姑这架势是要大闹,立马和郭氏一边一个跟上了刘氏。于小满脱了袄子快速的往西郭村跑去,一心想多了解信息的元真看奶奶要去南村打架也想跟着去,可她一个重伤未痊愈的孩子哪能跟去,刚想抬脚被宋氏给抱了回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奶奶带着一群人气势汹汹的走了。

  终于盼到马二把大夫接来,宋氏拿了大夫给的几根人参须去灶房熬了水给魏氏灌了下去,那陈大夫仔细的查看了伤情后拧着眉毛从随身的药箱里抓了副药交给宋氏,又说医馆今日不忙他就在这等着家中长辈回来有话要说。家中无男丁,马二就陪着大夫在堂屋里坐着喝茶,因为不放心,不时的出门往南边方向眺望。

  宋氏照看着魏氏,杨老爹的大女儿杨梅留在程家帮忙做午饭,先给小病号元真端来了一碗黄豆芽鸡蛋汤。

  之前从家人的对话里元真得知家里跟族里关系不好,可没想到是这么的不好,这是多大的仇怨能把本就长年生病吃药的妇人给打到吐血,连十来岁小姑娘的头发都能血淋淋的揪下来一撮子,太让人无语了。

  元真满心满眼的都想去南村看看奶奶是怎么整治恶婆娘的,吃饭不积极还有点悻悻的。不行,闲着也是闲着,要套点信息才行。

  看着忙碌完了的杨梅,元真转了转眼珠子,故作害怕的问,“杨大姑,那个什么程鹏娘和小芹娘连五奶奶都敢打,会不会也打我奶奶啊?”

  杨梅看元真不好好吃饭,自己动手挑了碗里的鸡蛋喂给她,“放心吧!这么多人呢,你奶奶吃不了亏。郭里长也去了,他是你二婶的堂叔,郭家在咱们这一片人多势众的,没人敢跟郭家较劲。”

  “可是,我还是担心奶奶,那些人听上去就好凶啊!”

  杨梅看着元真担心的小模样笑了,“不会的,那几个恶婆娘都是欺软怕硬的。听我娘说,你奶奶在娘家当姑娘时可是打死过狼的。再说了,你奶奶娘家还有舅爷这些人撑腰呢,不像你五奶奶,娘家是逃荒路过的,没人给撑腰。”

  奶奶还有打死狼的伟绩呢,这个时代还是拼娘家的。元真听了点点头乖乖的吃起了饭,杨梅收拾了碗筷就去屋里看着还在呼呼大睡的元月了。元真望着袅袅而去的背影摸了摸下巴,小满叔真是走大运了,没出村就找了个温柔贤惠的媳妇。

  足足等了有大半个时辰去南村的人才回来,宋氏和杨梅张罗大家吃饭,几位长辈去了堂屋问陈大夫病情,出来后都表情沉重的不说话。

  元真从几位长辈的脸色上猜测五奶奶的情况应该是不大好,毕竟平时就长年生病,这次被打吐血病情肯定是加重了很多。望着被郭氏哄着勉强喝了半碗豆芽汤的程玉,元真心里一阵唏嘘,父亲失踪了好几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弟弟溺水死了,若是母亲再有个三长两短的,这个小姑姑就真成孤儿了。

  大家都吃完了午饭魏氏才悠悠的醒过来,陈大夫又仔细的诊了脉跟宋氏交待了些要注意的事项,刘氏付了钱直把大夫送到了村子边才回来。元真看着奶奶递过去的钱袋子,心想这是又花了不少啊!看来自己要迅速的想办法挣钱致富了,可是怎么才能致富呢?这是个难题。

  西厢房的南里间,几位妇人围坐在魏氏的床边,马二媳妇握着魏氏的手绘声绘色的讲述刚刚大闹南村的事,劝慰魏氏不要把那些恶妇的话听进去,只管把心放宽好好的养病,大家都齐声附和,梳洗收拾好了的程玉也坐在娘的身边轻轻的顺着她的头发。

  站在院子外面正和未婚妻杨梅说悄悄话的于小满突然指着南边嚷嚷,“快看、快看,南边是不是起火了?”

  院子里的人闻言都走了出去,南边确实起火了,隔着树林子和麦田地都看到浓烟滚滚了。

  杨老爹利索的踩上宅子边的大青石上踮着脚张望,“起火的地方应该是南村的麦场。”

  于老爹也站上了青石眯着眼望了望,可惜的直摇头,“整个麦场保不住喽,这会刮的可是西北方,南村的麦场是南北向的。”

  屋子里听到动静的妇人们也都出来站在大门口看着南边那越来越大的火势,隐约还能听到嘈杂救火的声音。

  所有人都默契的谁也没提要去救火,大家就这么静静的站着看了好一会,于老爹看了看天,说家里还有活要回去干活,嘱咐刘氏好好照顾魏氏,又说一会让春雨送点鸡蛋过来就带着自家人先走了,接着就是杨老爹家告辞了,剩下的人家也纷纷跟刘氏告辞回家去了。

  刘氏领着两个儿媳妇站在门口一直看到南边从冲天大火渐渐小下去,才转身回家。走在最后的郭氏利索的把大门插上了,谁都没注意二炷香前从后墙边悄悄溜回家的两个小身影。

  晚饭后在灶房里带着孩子们梳洗的宋氏发现了个情况,心思细腻的她不动声色的把孩子们的鞋子翻看了几遍。梳洗完才让儿子把婆婆和弟妹请进了自己住的西厢房北间里。

  “跪下!”宋氏看着面前嬉皮笑脸打闹的一对儿女沉着脸呵斥。

  昏暗的灯光下,刚梳洗完准备去堂屋跟奶奶睡觉的兄妹俩被娘亲的呵斥吓住了,谁也没跪下。宋氏看着杵在那站的笔直的儿女气不打一处来,伸手把程睿按跪在了地上,刘氏和郭氏婆媳俩莫名其妙的站在炭盆边不知道宋氏这唱的哪一出,南里间的程玉听见动静披着棉袄也跑了过来。

  “老实说,南村的火是不是你们放的?”宋氏再生气也知道这事非同小可,压低了声音瞪着儿女们。

  听了这话,郭氏忙去把西厢房的门关上了,除了躺在南里间的魏氏,娘几个都目不转睛的盯着跪在冰凉地面上的兄妹俩。

  宋氏从一堆刚换下来的衣服里翻出个火石递给了婆婆,说是梳洗时从程睿的裤兜里掉出来的。刘氏接过火石仔细的看了看,确实不是家里常用的,皱着眉头问程睿是不是他们干的?

  程睿跪在地上仰起头看看奶奶又看看二婶,眨巴眨巴眼睛,头摇得像拨浪鼓。元双却是跪在地上一脸被冤枉了的样子。

  “说,你们怎么会想起来放火的?烧了那么多的麦垛子,你们的胆子真大呀!”宋氏用手指点着兄妹俩的额头。

  跪的直溜溜的元双歪着头看着宋氏不服气的争辩,“娘怎么就认为是我们放的火?谁看见我们放火了?明明是天干物燥麦垛子才着火的。”

  宋氏拧着秀气的眉头看着理直气壮的女儿,“还不承认?你们往日里从来不玩火石这些东西的,今天南村的麦场着火了,晚上就看到程睿的裤兜里装着火石,不是你们是谁?”

  元双咽了口唾沫,目光盈盈的望着自己娘亲,还是口气依旧坚定,“我和哥哥根本就没有去过南村,那火石是哥哥早上帮二婶做饭烧火时装在身上的。至于南村怎么着火的我们可不知道,娘,你可不能诬赖好人。”

  旁边的程睿听妹妹这么说忙点头附和,嘟囔着娘不能诬赖好人,可他就是不抬头看大人的目光。

  看着兄妹俩不像撒谎的样子,郭氏拉了拉宋氏的衣袖小声的劝,“嫂子,这可能就是个巧合,别委屈了孩子。天冷,地上太凉了,咱们让孩子起来说话。”

  养儿莫若母,宋氏看着大女儿那胸有成竹的样子,觉得还是要从儿子这下手才行,没搭理弟妹却伸手揪住了程睿的耳朵,“那你鞋子底沾了好多的麦草屑怎么来的?”

  被揪了耳朵的程睿疼的哇哇大叫,程玉心疼侄子上去拉了宋氏的胳膊让她放手,郭氏也是拦在娘俩中间让宋氏先放手,只有刘氏不出声,就静静的站在旁边冷眼看着。

  元双见娘亲不审自己,反对哥哥动手了,忙跪走二步上去想掰开娘亲揪着哥哥耳朵的手,嘴里还直嚷嚷,“麦草屑又不是只有南村的麦场才有,我们村的麦场上也有麦草屑,哥哥和马强、马壮他们麦场上捉迷藏自然就踩到了,平日里帮着娘和二婶去抱麦草引火也会踩到的,没什么好奇怪的。娘这个样子是想屈打成招吗?”

  元真猛然的想起中午她在观察院子里的人时老觉得缺少点什么,当时没想起来,现在明白了,缺少的就是她的哥哥姐姐,她敢保证中午有一段时间这俩兄妹都没在家,至少没在院子里。

  那南村的火真的是哥哥姐姐放的?看着虽然因哥哥被打显得有些急切却还说的头头是道的姐姐,元真又觉得不可能的,这俩才六岁而已,放火有可能,但是放完火逃跑不被发现是很难的。

  宋氏被大女儿屈打成招的词逗的冷笑了一声,不仅没有松开程睿的耳朵,反而吩咐程玉去院子里找根棍子来,元双喊着不让小姑姑去,程玉也不愿意去,反而上来抱住了宋氏不让她在动手。拉扯间程玉披的袄子掉了,郭氏去捡袄子又踩到了宋氏的脚,程玉紧抱着程玉不撒手,闹得一团乱。

  “行了、行了,家里头够乱的了。”一直沉默的刘氏用手按了按眉心。

  长长的叹了口气刘氏从地上拉了兄妹俩起来,拍了拍他们膝盖上的土,又摸了摸头,最后把程睿搂在怀里安慰,“你爹走的时候让你们做乖孩子听长辈们的话,你们说火不是你们放的,奶奶信了。别哭了,我的心肝肉肉,奶奶带你们再去灶房洗洗小猫脸,咱们就去睡觉。”

  慈祥温和的嗓音中是浓浓的疲惫感,完全没了白日里带人打架的女将军气势。穿过来也有段时间了,印象中奶奶一直是精力充沛的,从来没有过这种有气无力的声音。

  奶奶这是真累了还是使怀柔政策呢?元真的心里嘀咕,目光看看奶奶又看看姐姐。

  元双自然听到了奶奶疲惫的声音,可也只是转了下眼珠子继续默默的站在二婶身边,像刚才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她还是家里那个省心的大孙女。

  反倒是程睿撑不住了,在刘氏的怀里扣着手指眨巴眨巴几下大眼睛,突然把脑袋窝在刘氏的脖子边呜咽的哭起来了,“我错了,奶奶打我吧!火是我放的,我以后不敢了,奶奶不要伤心了。”

  宋氏一听真的是他们放的火,气的甩开了程玉要亲自去找棍子来,被郭氏和程玉两人合力给拦了回来。

  看着上了奶奶圈套的哥哥,元双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往前一步跨到宋氏面前很是英勇道:“娘,要打就打我吧!放火的主意是我出的,跟哥哥没关系。”

  被郭氏紧抱着的宋氏白了元双一眼,没好气道,“肯定是你的主意,从你二岁就敢拿蛇吓唬人那天起,我就该知道你主意大着呢!”

  火也放了,南村那麦场也烧光光了,但过程刘氏还是要问问的,他们俩个小人儿怎么想到放火的,又是怎么放的火。

  元双揉了揉鼻子语有气愤,“南村那些人动不动就欺负咱们家,每次闹到族老那也没个说法,最后还是咱们家吃哑巴亏。这次我不甘心五奶奶和小姑姑被打,就拉着哥哥偷偷的去了南村。我们打不过那群恶妇,就想着抓住她们的孩子揍一顿给五奶奶和小姑姑报仇。可是奶奶你们先去南村跟那些人动手了,我们就没有机会了。我和哥哥又想着去后巷的老实叔家看看花奶奶,没想到在巷子里捡到了火石,我就寻思着去那几个恶人的家里放把火吓唬吓唬她们。

  “什么?你还想去人家里放火?”宋氏脱了脚上的鞋子拿在手上又想打人,让程玉给夺下来了,刘氏也示意她把话听完。

  哭完了的程睿垂着头瓮声瓮气的补充,“后来妹妹说几个恶婆娘虽然可恶,但是放火烧家可能会烧死人,她们罪不至死。不如把她们的柴火烧了,让她们大冬天去捡柴火,受受冻。我们去了麦场,可是不知道哪个是恶婆娘家的麦垛子,我就干脆都给烧了。”说完还翻了翻眼皮小心翼翼的看看宋氏。

  “你们光想着给别人教训了,要是火把你们圈在了麦场里可怎么办啊?逃都逃不出来。”虽然心有准备,刘氏还是被孩子们的话吓不轻,紧紧的皱着眉头。

  “才不会呢,今天是刮的西北风,我们在麦场最北边的麦垛上点的火,没往麦场里面去放火,点燃了三个麦垛子后我们就离开那儿向北跑了。”

  “万一风向变了朝你们吹怎么办?火苗燎到了你们的衣服怎么办?”饶是胆大的郭氏看着两个孩子也是一阵后怕的追问。

  “麦场最北边就是沟渠,从沟渠里爬上来就是大路,过了大路又是沟渠。这几天沟渠里虽然有冬枯的草,可是还有残留的冰水,火顶多烧到第一道沟渠,烧不过光秃秃的南大路,我和哥哥就躲在路北的沟渠里听南村人救火呢。”昏暗的灯光下,元双的眼睛熠熠生辉,她对自己的行动还是很有信心的。

  真是两个胆子比天大的孩子,郭氏又跟着追问兄妹俩是怎么回来的?

  “我们猫着腰从东西沟渠往东走,走到南北沟渠向北走就到家了。那时大家都在门口看南边的火势,没人注意,我们就从墙边溜进了灶房里吃了点剩饭。若不是哥哥忘了把火石从裤兜里拿出来扔掉,娘定然是不会发现的。”元双说完用埋怨的眼神看了程睿一眼。

  坐在床上尽量减少存在感的元真听了这一大段对话惊呆了。我的姐姐啊!知道你聪明,可你这胆子也太大了。完全不是小孩子斗气随手放把火玩,在短暂的时间里把风向,逃跑路线都规划好了,还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的溜回了家。元真用崇拜的眼神看看元双,又看看程睿,这是遇上了个猪队友呀!

  刘氏大概也被孙女的话给惊着了,张着嘴好一会没出声,还是郭氏仔细,又郑重的问了兄妹俩放火时和放火后有没有被人看见,兄妹俩仔细的想了半天肯定的摇着头说没有别人看见。

  望着还在惊讶中的婆婆和大嫂,郭氏思付了一下,凑到了娘俩面前小声劝说,“说到底也只是烧了点麦草,不值什么银钱。何况还是孩子们心里念着五婶子娘俩被欺负了才去的,咱们家的孩子平日里最是乖巧懂事的。这事既然没人看见,依着我就算了吧,全当老天爷惩罚南村那些人了。难道刚闹过一场,现在咱们还要拉着孩子去给那些恶人赔礼道歉留下把柄不成?”

  程玉护到了兄妹俩面前用手抹了把眼泪,“二嫂子说的对,绝对不能去赔礼道歉。她们打了人,她们怎么不赔礼道歉呢?要是睿哥儿和双丫头去了南村,她们还不知道怎么编排咱们呢。”

  刘氏自然知道不能去赔礼道歉,族老们的心偏得都没边了,还不知道会耍什么花招折磨孩子们呢。她虽然做人一向磊落,可这事毕竟牵扯到孙子孙女以后的名声,也劝宋氏这事不要去道歉,自家守口如瓶就行了,以后也不要再提了,更不能对外走漏了风声。

  宋氏也知道这事非同小可,自然是听婆婆的比较好。可还是严肃的看着儿女们教训,“不去道歉并不是你们做对了,是眼下不是道歉的时候。你们一把火烧的痛快了,可曾想过你们老实叔家的麦垛子也在那个麦场上,也会被烧光的,也要大冬天冷呵呵的去寻柴火。你们做了事情不承认,还对奶奶和娘亲撒谎也是大错。这次就罚你们明天半天不许吃饭,好好的想想以后还做不做这种牵连无辜的事了?从明天起每人每天拿着沙盆写足一百个字才能出家门,天气好的时候要去捡了干树枝回来,由你二叔送去给你老实叔家。”

  程睿和元双低着头表示受教了,他俩其实对半天不能吃饭到是不在意,反正二婶会偷偷留东西给自己吃的。可那个写足一百个字才能出家门让程睿苦了脸,看着自己娘亲的冰霜一样的脸色到底没敢讨价还价,乖乖的认罚了。

  这件事情就这么揭过去了,娘几个决定保守秘密,等程老爹和程泽武回来也不说,免得知道的人太多嘴不牢。过后的几天里元真的脑子里反复回放的都是兄妹俩火烧麦场的行动,尤其是元双,虽然年纪小,但那有仇必报、行事利索、逻辑思维既清晰又周密太让人刮目相看了,这不就是自己要找的那个第一人吗?又小心的观察了两天打定了主意,第一个人就是你了——程元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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