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阴云密布,雷声隆隆而至。不大一会儿,雨点纷纷落了下来,噼里啪啦地砸在车顶上,急劲的声音听来让人有些心惊。
路上行人稀少,一辆马车飞驰在风雨中。
马车内,何老尚书正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这时马车却忽然停了下来。何老尚书睁开眼睛,掀起车帘,只见一人身披蓑衣头戴笠帽站在马车正前方。
何老尚书认出那人来,那人正是他最得意的弟子,宁都丹阳尹陆天毅。
“天毅!你怎么在这儿?”
陆天毅双手抱拳拜道:“天毅即将离京,特来向恩师辞行。”
何老尚书心头一动,知他必有话说,忙招手道:“快,先上车。”
陆天毅上了车,摘下笠帽就道:“如今我被贬官,为防慕王耳目,不便登门拜访恩师,只好在此等候。我得到消息,说恩师已呈表辞官,而慕王又举荐刘斌接任丹阳尹一职。恩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何老尚书点了点头,回道:“确有此事,不过你不必担忧,我辞官只是权宜之计。至于丹阳尹一职,你放心,绝对不会是刘斌。”
陆天毅松了口气道:“那就好,那就好。”忽然又皱起了眉头,神情严肃道:“天毅还有一事要与恩师密谈。”
“哦?是何事?”
陆天毅道:“主上令我追查行刺慕王的凶手,其实并非毫无线索,只是……”
“只是什么?”
“经我暗中查访,发现东篱门守将殷猛极为可疑!”
何老尚书心中一惊,忙问道:“有何可疑?”
陆天毅回道:“就在寿宴后的第二日,是殷猛负责开启城门。他所领辖的值守小队中,有多人曾与他一同效力谭老将军麾下,并随凌王出镇过湘州。此外,这个殷猛还有一个表弟,如今就在南豫州刺史府任侍卫统领!”
“表弟?”何老尚书吃了一惊,问道:“你是如何知晓的?”
陆天毅继续道:“这殷猛的姑妈家住东郊阳岗村,之前慕王看中了阳岗村的宅田,欲强行占有,便令爪牙暗中逼迫村民迁移。殷猛得知后,便将此事报于我,我这才出面制止了慕王。经此一事,便对他有些印象。我对他起疑后,派人前往南豫州打探,核实了他表弟的身份,另外还得知凌王殿下以清剿流寇为由外出半月之久,前几日刚刚回府。恩师,我觉得这其中必有蹊跷。”
何老尚书呼出一口气,点了点头道:“果然是他!”
陆天毅惊问道:“恩师,您早就知道?”
“只是猜测,不过如今听你之言,倒有八分确定了。”
“事关重大,没有确凿的证据,我不敢贸然上报朝廷。如今我离京在即,特来请恩师指点,此事该如何处置?”
何老尚书陷入了沉思,马车里一片沉寂,只听得车外风雨咆哮肆虐狂作。半晌,何老尚书抬头问道:“此事还有谁知?”
“只有我与主薄,还有几个亲信卫兵,都是信得过的人。那份卷宗我已妥善藏起,至于殷猛的姑妈那里,暂时还没有动静,慕王的人应当不知。”
何老尚书稍稍放心道:“你一向做事稳妥,思虑周全。南豫州地处要塞,不能有丝毫闪失,一旦被慕王察觉蛛丝马迹,必会就此大作文章。”
陆天毅点头道:“恩师放心,那份卷宗不会再见天日,不过凌王那里是否需要提个醒?这位皇子……嗯,我倒是见过两次,气度不凡,胆识过人,只是不明白他为何要刺杀慕王?”
何老尚书叹了一声,“看来,凌王殿下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陆天毅的脸色忽然凝重起来,恍然道:“难道与谭府有关?众所周知,谭三郎曾任凌王长史,深得凌王倚重,当年谭府蒙冤,凌王连上十道奏章为其鸣冤,甚至写下泣血书广布民间,矛头直指慕王,叔侄二人也因此结怨。后来龙颜大怒,急召其回京,大加斥责,父子二人更因此生隙。龙生九子,众皇子中,也就凌王殿下最有血性!”
何老尚书却摇了摇头道:“刚者易折,当年谭府不就如此?凌王性情耿直倔强,不免树敌,好在他常年出镇在外,这才与慕王少了摩擦,但此时若是让慕王起了疑心,定会将他视为眼中钉,欲拔之而后快!”
“恩师所言极是!”陆天毅不无担忧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慕王与凌王早有积怨,只怕慕王起疑是迟早的事。还有,恩师自己也要多加小心,慕王将我逐出宁都,为的就是对付恩师。慕王心狠手辣,不知还会做出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来!”
何老尚书紧紧地握着陆天毅的手,愧疚道:“天毅啊,此次不仅连累了你,还害了启儿,他伤势如何了?路途颠簸,他的身体怕是吃不消啊。”
陆天毅神色一凛,严肃道:“恩师何出此言?除暴安良,清除权恶,这是天毅职责所在!当官不为民做主,怎能对得起头顶的乌纱和朗朗青天?”
何老尚书见他言辞恳切,正义凛然,很是欣慰,赞赏地点了点头。
陆天毅继续道:“恩师放心,刘太医已经看过,启儿已无性命之忧,断腿也已续上,只是需要些时日调养。他与拙荆会留在宁都,就不随我离京了。”
何老尚书拍了拍他的手道:“你放心,我会竭力照顾他们。慕王对启儿下手,是为了警告你,但如今你已被贬,对他再无威胁,他自然会对你放松警惕,也就不会再动你的家人。”
陆天毅的眼中透出一股坚定与厉色来,说道:“恩师,如今慕王对我放松了警惕,我想正好借此机会继续暗查他私造兵器意图谋逆的罪证!”
何老尚书面露迟疑道:“如此虽好,但一定要注意安全!千万不要以身涉险,为师不想再有人因此而受伤。”
陆天毅双手握拳,重重地点头道:“恩师放心!天毅,一定活着见到慕王伏法的那一天!”
大宁第一王府里,慕王正在雨亭中品茶哼曲,他今日诸事皆顺,可谓是春风满面。
“爹这是有什么喜事?”宁翼坤撑伞入亭,抖了抖衣袖上的雨水,在茶案前坐下,拎起茶壶为自己倒了杯茶。
慕王眉开眼笑,幸灾乐祸地问道:“何子钰还能活几日?”
宁翼坤喝了口茶,回道:“似乎病得很重,听说是卧榻不起,还咳了血。”
“当真?”慕王两眼放出光来,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
宁翼坤点头道:“听徐津说的,他是听孔之焕说的,何府如今闭门谢客,说是为了何大公子静养。”
“哈哈,哈哈哈哈!”慕王差点儿笑抽过去,“难怪今天何老头儿会辞官,何子钰一死,对何府无疑是一大打击。这何老头儿也不知上辈子做了什么孽,白发人送黑发人,他倒是送上瘾了!”
“哦?何老尚书辞官了?”
“嗯,说是长孙病危,自己又年迈体弱。看样子,是内忧外患,心力交瘁。哎,都这么大把年纪了,何苦与我斗呢?自讨苦吃!”
“那丹阳尹一职花落谁家?”
“我举荐了刘长史,何老头儿居然没唱反调,主上没有当场决定,不过,何府已经不行了,我们是胜券在握。哼,总算是将这师徒二人拉下马了,往后我们行事就便利多了,不必再如此小心谨慎畏手畏脚了。”
宁翼坤眉头一挑,不屑道:“爹,您当主上脑子里是浆糊不成?就咱家长史那点儿能耐,能干什么?谭震的下落,他到现在还未查出来吧?就他那样子,也就只能跑腿传个话,干些鸡毛蒜皮的琐碎。”
“嘿!”慕王斜了他一眼,斥责道:“哪有拆自家台子的?对外可不许这么说。”
宁翼坤哼了一声,满脸鄙夷道:“说他是看得起他。他与刘仆射是一母同胞,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您让他去当丹阳尹,还不如让我去呢。”
“让你去?”慕王皱着眉,撇了撇嘴,“等你哪天真有这个能耐了,你爹我就高枕无忧了。”说着,坐起了身子,忍不住抱怨道:“那个宁都四大公子是怎么排名的?何子钰排首位也就罢了,按年龄、辈分和资历,你怎么也该是个第二,怎么还落在那孔之焕和徐津的后面呢?”
宁翼坤被他爹戳中痛处,很是不悦,俊脸一板道:“本侯还不稀罕呢!慧极不寿,何子钰聪慧过人又如何,还不是个短命鬼。孔之焕就是个榆木脑袋,明明是个世家公子,偏要去学什么歧黄之术,跟着那刘瘸子天天摆弄药罐子。还有那个徐津,就是个半大点儿的孩子,一无是处,吃喝玩乐撒泼胡闹倒是最在行。一帮无用之人,本侯才不屑与他们为伍!”
慕王听他将三大公子一一数落个遍,心里道:你不也没什么本事嘛,就是长得帅了些,那还是老子的功劳呢!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好言安抚道:“不可闹僵,尤其是徐津,你们是叔侄,表面上还是要多走动走动的,他没什么心眼儿,方便探听消息。”
二人正说着,刘斌撑伞而来,怀里抱着一本账册,点头哈腰地递了过来。
“大王,这是这两个月的邸店收益。因为前段时间陆天毅查封了几家门店,所以......”刘斌没有再往下说,一副畏惧退缩的样子望着慕王。
慕王猛地一震,急忙翻看起来,一边呼啦啦地掀着账册,一边怒道:“提起那个陆天毅,本王就来气,若非他搅和,本王何至于赔了这么多?没要了他儿子的命,本王还真是菩萨心肠!”说着,忽然抬起头瞪着刘斌道:“对了,东郊那片地如何了?”
刘斌心里惶恐,忙回道:“早前,还有二十余家未能谈妥,前段时间陆天毅盯得紧,所以暂,暂时搁置了。”
一旁的宁翼坤忽然冷笑了一声,满是轻蔑。
慕王挂不住面子,方才还维护了刘斌几句,此刻却被当场打了一记耳光,怒气瞬间被撩至极点,脸色一沉,猛地将账册甩向刘斌,咆哮道:“还拖?你那脑子是干什么用的!此事你若做不好,就不必再踏进我慕王府了!”
刘斌连忙点头,在宁翼坤无言的冷笑中唯唯诺诺地退了下去。
风雨中,一辆精致的雕花楠木马车上,小霸王徐津连打了三个喷嚏,不禁眉头一皱,一边揉着鼻子,一边向身旁的之焕抱怨道:“铁定又是我爹在念叨我,他快要回来了,我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之焕身子后仰,一手捂着口鼻,一手在身前扇了扇,问道:“你爹真的要回来了?”
徐津瘪着嘴“嗯”了一声,“大母不让我跟旁人说,你知道就行了,可别告诉其他人。”
之焕白了他一眼,这个大嘴巴还真健忘!
徐津看了看窗外,悻悻道:“连老天也跟我作对,今天本来是要去游湖的,这雨也忒大了些,还游湖呢,差点儿没拍死咱俩。”忽然又拽了之焕的袖子道:“哎!要不咱俩去瞧瞧钰兄?”
之焕时刻谨记师叔秦越的叮嘱,对任何人都只说子钰病重卧榻,这会儿徐津这个大嘴巴要去探望,他自然是要拦住的,于是忙道:“都说闭门谢客了,咱就别去打扰了。”
徐津瞥了他一眼道:“书呆子,患难见真情,你懂不懂?”说着,不顾之焕的阻拦,吩咐马车前往何府。
当二人来到何府门前时,正赶上何老尚书也刚刚下车。之焕一个劲儿地挤眉弄眼,示意自己阻拦不住。
何老尚书笑了笑,对徐津道:“小津啊,你爹就要回来了,还不快收敛收敛性子?”
徐津大吃一惊,大睁着眼睛道:“您老怎么知道我爹要回来了?”
何老尚书和蔼地笑道:“你说的呀,你邀请子钰他们去九泉山庄时说的呀,说是你爹要回来了,所以时日无多,得赶紧逍遥快活。”
“哎哟喂!”徐津一拍脑门儿,自己居然一早就给说漏了,忙苦着一张脸问之焕:“是不是大家都知道了?”
之焕同情地望着他,点了点头。
徐津欲哭无泪,大母的千叮万嘱竟被自己当成了耳旁风,若是被大母知道了,不定怎么唠叨自己呢,这么一想,再无心思在外游荡,便垂头丧气地回府去了。
何老尚书望着两个少年离去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转身进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