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女生 古代言情 凤乱天下之公主复仇记

第7章 星河瀚瀚

  天显六年五月,仲夏时节。

  一转眼,陷阵营成立已有半年了,诸多军务逐渐走上正轨。到了申时三刻,封峻按惯例在营中巡视。此时日头西斜,暑气消退了不少,他穿着一身戎服,没有着甲戴胄,即便如此,在营中走动也出了一身汗。

  封峻来到营中兵士练习射箭的校场,停住了脚步,很快看出了端倪。他走到校场中,对士卒大声说道:

  “有些人射出的箭,箭杆会发生摇晃。这是因为拇指和食指扣弦太紧,而扣弦太紧,又因为无名指和小指松开的缘故。”

  封峻弯下腰,从校场的泥地上扯下一根杂草,继续说道:“要纠正这一点,可以将一根草夹在无名指和小指之间,射箭时保持这根草不掉,箭杆就不会摇晃了。”

  “哈哈哈夹草射箭法,又被我偷学了一招!”

  封峻听见这爽朗的笑声,转头一看,元承光身穿黛色褶绔,叉着腰站在校场边,笑嘻嘻看着他。

  “这么早就来了?”封峻微微一笑,朝承光走过去。昨日承光捎来消息,说要找他喝酒,他提前给辕门兵士打了招呼,不必通报即可放行。

  “我就想来看看,你的陷阵营有什么名堂。”元承光与他并肩向营外走去。

  “刚才那些兵士,是营中的三等射手。”

  “三等?”元承光看着他,眼中陡然一亮,“这是什么讲究?”

  “我按兵士的臂力和准度,分为三等,三等射手用软弓轻箭,可远射、能命中。你也看到了,正因为是软弓轻箭,箭杆容易摇晃,所以才让他们夹一根草多加练习。”

  “有意思,”元承光咧嘴一笑,“那一等和二等呢?”

  “最好的一等射手,能扯硬弓发重矢,射得远且命中率高。二等射手能平开硬弓,可发重矢但射得不远。”

  “我要是入了你的陷阵营,不知道算几等射手?”

  “你来了,我把主将的位子让给你。”

  “姐夫别哄我了。”元承光一笑,“说起来,弓术有进退,你怎么办?”

  “每个季末有考评,根据成绩重新划分等级,三等射手的兵饷比二等少三分之一,二等又比一等少三分之一。”

  “这个法子好!”元承光猛一拍掌,“人人苦练技艺,练出的都是精兵强将,真是有意思极了。”

  “去城里吗?”封峻和他走到了辕门。

  “酒买好了,”元承光对他一笑,指了指挂在马鞍上满满当当的酒坛,“难得天气不错,不想闷在屋里。”

  “我知道个地方。”

  ❖

  封峻和元承光骑马来到城北不远处的松岭坡,山顶有一处平地,可以远远望到朔北军营。他们拿着酒,看着逐渐昏暗的暮景对饮起来。

  “往后啊,”元承光哀叹一声,把酒坛放在膝上,“我这种东游西荡、无所事事的好日子,可就到头了。”

  “安排了哪儿的差使?”

  “禁卫军。”

  “南军还是北军?”

  “幸好是北军,要是去南军,整天围着皇宫瞎转悠,那才没劲透了。北军还能在城里溜达,总算可以活泛活泛筋骨。”

  “什么职位?”

  “射声校尉,统领箭队嘛。要是别的,我才懒得去。”

  封峻端起酒饮了一口,果然如此。禁卫军的中高级将领,必然出身宗室或者一流望族,射声校尉是四品,这样高的入仕起点,实在令他这样的寒门武将望尘莫及。

  “说起来,又是云姐给我家臭老爹吹的风吧,摸准我的脾性,着了她的道。”

  “像是她的手段。”

  “她现在这样也好,自从定武大哥死了以后,她就像变了一个人,把自己关起来,谁都不理。”

  “我听她说起过。”

  “定武大哥可疼她了,不像我,弘嘉虽然是我庶兄,一直很讨厌我,我真羡慕他们。定武大哥的事,又牵涉到陛下,难怪她过不去这个坎儿,还跟我老爹大吵了一架,幸好后来遇到玉恒……”元承光猛地住口,连忙端起酒坛喝着。

  “那个玉恒,是什么样一个人?”封峻听他提起这个名字,心里没由来地一动。

  “嗨,就那样呗,过去的事就过去吧,咱不聊这个了。”元承光没看他,神情颇有些不自在,“对了,我听说庚狩要发兵南侵了?”

  “嗯,应该是分兵朔州和建州两路。”

  “哎,像你这样上阵杀敌才有意思,好男儿理应征战四方,不像北军,就守着京城,哪儿都去不了。”

  “那可不一定,有了大战事,北军也可能外调参战。”

  “除非是你们外镇军不够用了,那得多少年才遇到一次,想想就憋屈。”

  “男人嘛,做想做的事以前,先做好该做的事。”

  封峻本是随口宽慰,谁知元承光竟一下愣住,半晌才对他释然一笑,说道:“姐夫说得对,敬你!”

  夜空繁星闪烁,晚风微凉宜人,酒坛空了好几个,两人都有些醉了。酒酣耳热之际,元承光摇摇晃晃站起来,拔出佩剑趁醉狂舞。封峻受他的气势感染,也拔出腰刀舞得虎虎生风。

  一时间,只见刀光剑影划破朗朗夜风。

  元承光停了剑,以剑指远方,剑尖因酒醉而轻微抖动,他大声说道:“庚狩算什么东西,迟早有一天,咱们要踏平胡夏,收复厉城!”

  “兄弟好志气。”封峻也停了剑,步履有些不稳,他摇摇晃晃走到元承光身边,用手推了推他举剑的手臂,指向西北方,“不过,厉城在那边。”

  “这可丢人了。”元承光挠着头爽朗大笑,撑着剑跌坐在草地上。

  封峻坐在他旁边,在越发浓烈的醉意中,仰望着头顶繁星闪烁的朗朗天幕。黛色夜空上,有些星辰永远耀眼夺目,而更多的那些则黯淡无光、籍籍无名,湮没在浩渺无垠的漫长黑暗中。这些星辰也像人一样吗?一出生就划分了高低贵贱,像裴茂这种人,养尊处优、酒囊饭袋,却能轻松跻身高位;像他这种人,哪怕拼死拼活、耗尽一生,也只能止步于四品?

  不,起码有一个女人不这么认为。

  封峻深吸了一口清润的夜风,往后仰倒在松软的草地上,闻到一股淡淡的草木腥气。他伸出因醉酒而轻微颤抖的手指,指向夜空中最璀璨的那颗北极星。

  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多年来夜行军时辨别方向的路标。但此时此刻,封峻想起了它的另一个名字——帝星紫微垣。

  ❖

  天显六年七月,胡夏发动的南侵开始了,由骠骑将军侯飞龙为主帅,领十万铁骑,浩浩荡荡向大宣边境进发。

  封峻的陷阵营作为先锋部队,率先从朔北出发,到宝津渡口乘船,沿苍河逆流而上,预计到邑安附近后,再走陆路向北行进百余里,到石江陂建营扎寨。

  此时,封峻带领最后一批陷阵营兵士,刚刚抵达了苍河北岸的登陆点。顾良才作为副手,早就乘坐第一艘战船,预先在岸边做好准备,陆续接应后续的陷阵营兵士。

  封峻下船以后,看到河岸边尽然有序地放置着军械、粮草和战车,顾良才正跟一个兵士吩咐着什么,看到封峻走来,他也快步迎上来,拍了下封峻的肩膀,说道:“大哥,你来了。”

  “斥候派了多少?”封峻看着他问道。

  “老规矩,分四路,各十人。”

  “第一批探哨,应该回来了吧?”

  “刚才那个就是,目前没有看到敌军的踪迹。”

  “粮草军械有折损吗?”

  “没有,现在就等马了。”

  封峻闻言,转头望向苍河广阔的河面,午后的阳光洒在水面上,被切得零零碎碎,泛着银白的波光。刚才他所乘坐的战船,腾空以后已经掉头,准备回程。

  “按理说,运马的船也该到了。”封峻心中划过一丝不安,随船的几十匹马都给斥候用了,陷阵营的大部分马匹,另有专门运马的运输船运载。

  “再晚些,就赶不及到石江陂扎寨了。”顾良才皱了皱眉头。

  正在这时,一个兵士策马朝他们这边飞驰而来,扬起一阵沙尘,到岸边兵士活动的营区,也丝毫没有减速。

  “将军,西北方发现胡夏骑兵,正朝我方进军。”斥候滚鞍下马,抱拳一礼。

  “多少?”封峻不由自主握紧了拳头。

  “看旌旗阵型,约有两万。”

  封峻心下一惊,和顾良才交换了一个眼神,又问道:“距离多远?”

  “照他们的速度,大约半个时辰后抵达。”

  “再带些人去,密切监视。”

  那两个斥候领命而去,顾良才沉不住气了,有些惊疑地看着他,说道:“两万……我怎么感觉不对?”

  “敌军先来了,马还没到。”

  “没马,咱们不就成步兵了吗?”

  “有人故意使绊子。”封峻有些焦躁起来。

  “你是说赵广?”

  “军需运输本就是朔北军府负责。”

  “太阴险了,”顾良才忿忿不平,“两千步兵应战两万骑兵,咱们还能活吗。”

  封峻何尝不知,陷阵营大多是弓骑兵和槊骑兵,没有马,就只能像步兵一样作战。这里地势平坦,利于骑兵冲杀,对战步兵原本就以一当十。如今胡夏两万骑兵奔驰而来,陷阵营却仅有两千人,如此悬殊的兵力,很可能全军覆没。

  封峻把目光投向岸边堆放的辎重,说道:“敌军快来了,马是指望不上了,咱们有什么就用什么吧。”

  顾良才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有些迟疑地说道:“你的意思是……”

  封峻点点头,镇定地说道:“没有马的陷阵营,仍然是摧锋陷阵,三军莫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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