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以命换命
戚澜站在窗边,背对着元靖云,仍然没有看她,亢声说道:“不管我告没告诉你,反正你都已经知道了,那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之前裴家倒台的时候,朝野上下人人都以为我掌着裴家的生杀大权,我想问的是,”元靖云长叹了一口气,慢慢走到戚澜身后,“我想问你的是,那时戚泽有没有托你向我求情,饶过裴暄灵?”
“这怎么能怪我!”戚澜猛地转身,对她怒目而视,“那天我跟戚泽去了你的府上,可你进宫了,戚泽等不了,又让我跟他去宫里找你,可是,我们刚走到千秋门时,就遇到一个仆役向他报信,说裴暄灵已经投井了。”
元靖云怔怔看着戚澜,心里不由得一阵难受。她与裴暄灵无冤无仇,印象中是个面容清秀、气质温雅的女子,巧的是,她投井的那天,正是她入宫清算裴文仪旧账之时。
倘若那天她在府上,戚泽来求情,即便不考虑他卫尉的身份,单看在戚澜的面子上,她也必定网开一面,可惜阴差阳错间,竟然让裴暄灵香消玉殒。
难怪,自那以后,元靖云每次入宫遇到戚泽时,他看她的神情都颇为古怪,裴暄灵的这笔账,他显然已经算在她的头上了。
元靖云转头看向戚澜,说道:“这件事发生以后,你后来为什么不告诉我?”
“人都死了,就算告诉你,又能有什么作用?”戚澜瞪着她,“你这个人,遇到事只会压在心里,越压越重,早晚有一天要把自己压死。”
元靖云听到这话,才渐渐明白过来。戚澜嘴上虽然不饶人,可她瞒着她,也是心疼她,不想徒增她的烦恼。
念及此,元靖云心头不由得一软,慢慢伸出手,想去拉戚澜的手。
戚澜“啪”地甩开她的手,怒道:“你拉我干什么?刚才不是那么凶吗?”
“我刚才哪里凶了?”
“还不凶?你是没看见,你那眼神简直要吃人。”
“好吧,是我不对,我不该误会你。”元靖云对戚澜微微一笑,再一次伸出手,用指尖轻轻捏了下戚澜的大拇指,这是她们小时候约定过的求饶暗号。
这次戚澜没有躲闪,只是狠狠瞪了她一眼,说道:“那你觉得戚泽要做什么?”
“我现在还不确定。”
元靖云看向仓库窗外浓厚的夜色,正如她的猜测,元弘嘉就像金川门之变时的她一样,手上无兵,要想成事,必然要从禁卫军中找同谋。
禁卫军分南北军,目前,执掌北军的北军中侯是元承光,必然不会为他所用,起码会保持中立;而执掌南军的卫尉戚泽,因为裴暄灵的缘故,完全有理由恨她,并且很可能在元弘嘉的怂恿下,与他联手进一步报复元氏。
如果她是元弘嘉,既想要利用南军,同时又要防着北军,那绝佳的动手地点,就是皇宫中,因为皇宫是南军的防区,北军一旦集结进入内宫门,便可视为谋逆,这也是禁卫军分为南北的原因,便于互相制衡、彼此牵制。
等到太子的满月夜宴时,元氏宗室齐聚一堂,地点既然在宫中,又能只针对宗族下手,这个机会简直再适合不过,元弘嘉不会想不到这一点。
戚澜伸出手,拉了拉她的手臂,问道:“那现在呢?你下一步怎么打算的?”
元靖云略一沉思,说道:“下一步,你先想个法子,想办法把承光带到这儿来,我要见他。”
戚澜眉头紧皱看着她,急声说道:“你疯啦?你是不知道,他现在整天一副要杀人的表情,我要是带他来了,我真怕他——”
“你要是不帮我,我就自己去找他,反正我一定要见到他。”元靖云毅然决然地直视着戚澜的眼睛。
戚澜叹了口气,露出无可奈何的神情,说道:“为什么非我要带他来这儿?要不然还是我带你回王府,这样也能安全些。”
元靖云摇了摇头,说道:“王府一点也不安全,如今书梅虽然死了,但王府必定还有别的眼线。而且,按照承光的脾气,你绝不能告诉他是来见我,得想别的借口,免得他闹起来惹人生疑。”
“哎呀我的祖宗,我上辈子真是欠了你们姓元的,他这会儿多半还没回府,军府、军营还有别的什么地方,你让我大晚上的,满大街去哪儿给你找人……”戚澜嘴里嘟嘟囔囔,不情不愿地走了。
元靖云正要关上仓库门,恰好张老板派婢女送来了饭食和茶水。她闻到这香味,才发觉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因陋就简,便坐在米袋上,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过了一会儿,元靖云吃完了饭,喝了些茶水,正要叫婢女来收拾碗筷,听到门外传来她熟悉至极的声音:
“你是不是骗我啊,这种地方能有什么线索。”
“哎呀你别管,跟着我走就是了。”
戚澜这么快就带承光来了,看来多半是她运气好,回府就遇上了他。元靖云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打开了仓门。
元承光走在仓库前的泥路上,他穿着一身褶绔,在清明的月色下东张西望。他转头看到元靖云,神情一片愕然,僵立当场。
下一瞬,他噌地拔出佩剑,一个箭步冲向她,大喝了一声:“你还敢回来?!”
就在元承光即将冲到她面前之时,戚澜身手敏捷地挡在他们中间,一把拦腰抱住他,急声说道:
“元承光你别犯浑!她身上有伤。”
元靖云慢慢退了几步,进入仓库中,凝神注视着元承光的神色。
在他这般毁天灭地的暴怒中,他眉头紧皱,眼神哀伤,表情带着几分复杂,是后悔那晚放跑她这个真凶吗?还是……
“我说过,下次见面的时候,就是你的死期。”元承光一把推开戚澜,执着剑朝她步步逼近。
元靖云心中有了谋算,坦然望着他的眼睛,说道:“就算你要杀我,也先听我把话说完。”
“人证物证皆在,你还要狡辩?”元承光正要举起剑,戚澜一个箭步上前,再一次紧紧拽住他的手。
元靖云看着他,镇定地说道:“那封将我定罪的信,是元弘嘉伪造的。”
元承光的脸上闪过一丝犹疑,一时怔在那里。戚澜眼疾手快,趁这个机会,手法利落地夺了他的剑。她拿着承光的剑远远后退了几步,不让他得手。
元靖云转向戚澜,说道:“阿澜,我想让你帮我一个忙,你立刻骑马出城追回戚太尉,告诉他明晚的夜宴会有变故。”
戚澜一脸担忧的神色,看了一眼元承光,说道:“可是他……”
元靖云还没来得及说话,却听元承光急声问道:“你说什么?明晚夜宴要出事?”
元靖云深望了承光一眼,没有回答他,又转向戚澜说道:“开宴前,你能带着戚太尉赶回来吗?”
“恐怕来不及,”戚澜摇了摇头,“我爹是今天辰时出发的,按理说今夜应该留宿在通安的驿站,就算我现在出发,到了通安后立刻折返,到明晚戌时正也回不了郁阳。”
“那事不宜迟,你还是快出发吧。”元靖云朝戚澜走过去,伸手握住戚澜拿着的剑柄,“你把承光的剑留下,他用得着。”
戚澜指间骤然发力,握紧了剑柄,不让她拿走,面露忧色看着她。
“放心吧,”元靖云对她淡淡一笑,“你越快追回戚太尉,我就越安全。”
戚澜还想说什么,微微张了张口,又抿紧了嘴唇,脸上露出毅然决然的神色。她松开了手,把剑交到元靖云手上,抬头看了一眼元承光,便转身疾步走出了仓库,踏进清明的月色中。
元承光急急上前了一步,用那双细长的眼睛紧盯着元靖云,说道:“你刚才说明晚夜宴有变故,到底什么意思?”
元靖云抬起头,看见仓库中暖黄的烛光映照到承光脸上,在他的眼眶和鼻翼投下黯淡的阴影。她略一迟疑,对他说道:“我怀疑元弘嘉和戚泽会趁此机会对元氏宗族下手。”
“怎么可能?你有什么证据?”
“元弘嘉素来恨我,一直想继任宗主,他明明有一万种方法陷害我,却偏偏选了最不可能的一种。”
元承光闻言,立刻厉声喝道:“这不可能!他绝不会对老爹……”
“这正是我觉得可怕之处,你是知道的,弘嘉自幼性情孤傲,从不把旁人放在眼里,唯一敬重的人就是四叔。”
“所以我说,绝对不可能。”元承光的脸色骤然一凛,眉头皱紧了。
“那么我就可能吗?”元靖云直视他阴影中的眼睛,“你告诉我,你认识的那个元靖云,会为了不交出宗主令杀害你的父亲吗!”
元承光沉默着,垂下眼帘,避开了她的目光。
元靖云接着说道:“我跟你一样从小认识弘嘉,我不知道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我能够感觉到,如今的他已经变了,他的憎恨不仅针对我,也针对四叔,乃至整个元氏。”
“这都是你的猜测!”承光亢声说道,猛地握紧了拳头,“你气他顶替了你的位子,所以才要栽赃给他。”
“我栽赃?”元靖云愤然盯着他,指着自己左肩的伤口说道,“有人要杀我,你觉得我冒着生命危险回来,就是为了栽赃给他?”
元承光紧盯着她,目光像刀锋一般凌厉,说道:“我实话告诉你,你想要对付弘嘉,我绝不会帮你。”
“我希望你明白,这不是我跟弘嘉的私怨,事关陛下和太子的安危——”
“我再说一次,你拿不出证据!”
“你说得对,我没有证据。”元靖云略一沉思,渐渐下定了决心。
她向元承光递过手中的剑,朗声说道:“明晚过后,倘若我不能证明元弘嘉有罪,用不着你动手,我会用你的这柄剑,自裁谢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