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旁观者清
经过这几天的休养,元靖云已经可以稍稍下床行走了。
不过,她左肩上的伤还痛着,只要左臂一动,更是疼痛难忍。所幸,右手还算灵活,平日里又有婢女服侍,生活起居都还算方便。
如今,令她忧心的却是新桃。
遇到刺客那一晚,新桃为了救她,手腕受了伤,说是不太严重,也不知道究竟如何了。前些天她一直下不了床,以她和新桃的关系,也没有亲近到可以叫她过来,又怕新桃多心,以为她摆公主的架子,因此一直没见着她。
现在总算好些了,可以走动,元靖云便打算去看看她的伤势,于是让婢女服侍着穿外衣。正在这时,好巧不巧,从门口传来一道娇声:
“公主这是去哪儿呀?”
元靖云微微一笑,转头就看到新桃施施然走进来,还是那般娇俏艳丽,只是透过她那件水绿色蝉翼纱衣,她注意到,新桃的手腕肿了一大圈,还缠着绷带,便说道:
“我正要去看看你,你手腕的伤好些了吗?”
“也还行吧,废不了。”
元靖云见新桃这般情态,自然明白,两人的隔阂还在,只是该说的还是要说到:“你那夜舍命救我,我真心感念你的恩情。”
“谈不上什么恩情,”新桃的嘴角,原本带着几分轻佻的笑意,渐渐涩了几分,“他把你交给我,要是真的折在了我手上,那他岂不是要恨死我了。”
元靖云怎么会不知道个中缘由,只是实在不愿攀扯上那人,又说道:“不管怎么说,你的救命之恩,我记在心上。如今我一无所有,没法许你什么,如果过得了这关,将来有我帮得上的,尽管来找我。”
新桃盯着她冷笑了一声,说道:“你可别搞错了,我没兴趣跟你当什么假模假样的好姐妹。”
元靖云当然听得出,这便是冷冰冰的硬钉子了。她也不恼,实在因为她这条命,全靠新桃以身涉险才保住,于情于理,她都没有跟她虚情假意的道理。
只是这话,说不说在她,至于新桃接受不受,就不是她可以左右的了。
新桃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又开口说道:“你要真想报我的恩,就答应我一件事。”
元靖云原本以为这话头已过了,谁知新桃再提起,便立刻答道:“我自然答应你。”
新桃却沉默了,她那张娇俏芙蓉面上,没了往常的轻佻妩媚,竟是少见的萧瑟黯然。过了好一会儿,新桃才缓缓抬起头,盯着她说道:
“答应我,别再欺负他。”
元靖云不禁一愕,一时不知如何应对。新桃却不再理会她,转过婀娜轻盈的身姿,径直走出了房间。
我……欺负他了?
她仿佛被新桃的话刺中了心事,怔怔地发起呆来,任由思绪漫无边际。
真没想到,这段时间以来,她与封峻和玉恒的种种矛盾和纠结,剪不断理还乱,竟由新桃这句话穿针引线、拨云见月,逐渐清晰明了起来。
或许,真的是旁观者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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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六这天,轮到封峻在家值守。
正值傍晚,他绕着顾宅仔细巡查了一番,对守卫的陷阵营兵士嘱托了几句,确认没有异状,便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自从上月二十七日靖云搬到顾宅,他和顾良才约定轮流值守,有一个人在陷阵营,另一个必然在家中。可即便如此,当晚靖云就遇刺受伤,他又增派了人手,严加防范,如今过去了十天,倒没再出过岔子。
封峻转过回廊,不由得一怔。新桃正倚在廊柱旁,那双桃花眼看着他,秋波流转、生动非凡。
他站住了脚,与她远远保持距离,看这架势,她是在等他。
说来也奇怪,他每一次面对这个女人,简直比千军万马还让他警觉,今天晚上顾良才在军营里过夜,他自己在这宅子里,更要小心避着嫌,拿出十二万分的警觉,千万不要落下什么话柄,到时候传到顾良才的耳朵里,无端惹他猜疑。
封峻想到这一层,便冷冷看着她,问道:“你找我有事吗?”
“怎么没有?你还记得那晚的刺客吗?”新桃仰起头,对着他妩媚一笑,又朝他抬起石榴色纱袖中的右手,刻意让他看见,她的手腕肿了大一圈,显出一片青紫的瘀斑。
“多谢你救她。”封峻见状,态度软了几分。幸好她及时扑倒靖云,否则那支弩箭擦过的就不是肩膀,而是脖子。也多亏她撞伤了手腕还忍痛拖着她进屋,这才没让刺客有第二次下手的机会。
“嘴上说说就谢了?”新桃眼中透着几分狡黠。
这下,封峻更加警觉。可是于情于理,即便明知是套路,他还是要问一句:“你要我怎么谢你?”
“你送我件东西吧。”
“你要什么东西?”
“你身上的物件,”新桃对他娇俏一笑,“只要你用过的都行。”
“这不合适。”封峻眉头一皱,他的物件顾良才都认得出来。
“有什么不合适的?”
“就是不合适。”封峻的语气又冷了些。
新桃神情隐隐有几分失落,讪讪说道:“我认识你这么多年,你从没送过我东西。”
“从前没送,是我不对。”封峻停顿了一下,“现在不该我送。”
“那也行,我不要你的物件,我要凌霄花。”
“什么?”封峻一怔,没听明白。
“你去摘一朵凌霄花给我。”新桃伸出玉葱般手指,朝庭院里指了指。
封峻转头一看,庭院的墙边果然有一丛盛放的凌霄花,在夕阳的映照下花团锦簇。
“不要胡闹。”封峻皱了眉,不再理会她,径直从她身边走过。
新桃在他身后不紧不慢地说道:“有件事,关于元靖云,你想不想知道?”
“她怎么了?”封峻立刻止了步,转过身看她。
新桃把精巧的下巴一扬,媚眼如丝睨着他,露出娇艳的浅笑,也不答话,再以次伸手指了指庭院。
封峻眉头紧皱盯着她,站着没动。
他和新桃过去的事,顾良才并不知情。如今他们同在一个屋檐下,他更要提着十二分小心,就是怕惹出闲话,影响他与顾良才的关系。
可是,如今他与靖云势同水火,自那夜以后,他一步都没进过她的房间,照料换药等事,都交由女大夫与婢女完成。他已经答应不再打扰她,如果她出了什么事,照她的烈性脾气,即便去问她,她也断然不肯说的。
封峻不禁感到一阵焦躁,权衡了再三,仿佛认输一般叹了口气。
他下了回廊走到院墙边,警觉地朝四周看了看,确认没有婢女经过。他伸手扯过一段垂下的花枝,刚要摘下一朵,却听新桃在廊上娇声说道:
“不要这朵。”
“那你要哪个?”封峻停住了手,越发烦躁。
“我要左边的那朵。”
他又扯过左边的一段花枝,听到新桃轻笑一声,说道:“也不是这朵。”
“到底是哪个?”封峻皱着眉,比做贼还心虚,又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我要上面最漂亮的那朵。”
他重新将目光落在花枝上,有一朵凌霄花开得分外娇艳,吊钟状花萼上,花冠内红外橙,细长的花丝在柔风中轻轻摇曳,显得楚楚动人。
封峻揪住这朵花的花枝,转头皱着眉问她:“这个?”
新桃嫣然一笑,眼神波光潋滟,说道:“你总算猜中我的心思了。”
封峻一把摘下那朵花,快步回到廊上,走到新桃面前,伸直了手臂,把花远远递给她。
新桃得意洋洋地看着他,没有去接。
“拿着。”他皱眉看着她。
“我要你给我戴上。”新桃妩媚一笑,上前一步,靠得更近。
“你不要得寸进尺!”封峻对她怒目而视,已经忍无可忍,几乎想把花扔掉,干脆一走了之。
“那就算了。”新桃柳眉一挑,转身便走。
封峻看着她袅袅婷婷的背影,气得咬牙切齿。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凌霄花,叹了口气,只能无可奈何地叫住她:“等等。”
新桃止住了脚步,并没有转身,显然是在等他来迁就她。
封峻快步走到她面前,警觉地环视了一下周围,再次确认没人看见。他拿起那朵凌霄花,笨手笨脚地插在她蓬松的发髻中。新桃扬起脸凝视着他,粉面含春,眼波流转。
“说吧。”封峻给她戴好花簪,长舒了一口气,连忙后退几步,与她拉开了距离。
新桃轻抚头上的凌霄花簪,媚声问道:“你让我说什么?”
“你!”封峻一怔,对她怒目而视,这才意识到自己被愚弄了。
新桃对他妩媚一笑,说道:“你知道吗?我就喜欢看你发怒的样子,总比冷冰冰对我视而不见的好。”
封峻握紧了拳头,不再理会她,转身疾步离开。
“行啦行啦,我说还不行吗?元靖云要回郁阳了。”
他听新桃说出这句话,脚下一滞。他站着怔了半晌,快步往靖云住的厢房走去。
可是,如今靖云已经跟他恩断义绝,他还有什么资格过问她的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