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变故
直到中午,方世爻才带着一身寒意回来,一进门先将潮湿的外袍脱下递给一旁候着的丫鬟,然后接过唐鸢递来的暖手炉,同她一起走到炭炉边烤火。
霜降之后,天气愈发阴晴不定,这两日更是淫雨霏霏,天边是半点也看不见太阳。方世爻体寒畏冷,临出门前总会在外袍里再添一件御寒保暖的贴身衣物,也不易叫人察觉。
唐鸢知晓他的毛病,由着他将身子暖和过来,再接过热茶喝了一口,这才开口问道:“听说海吉一早过来亲自把你叫进宫里了,发生什么事了?”
“崔汶梁死了。”他面无表情地说,话落怕她不知道崔汶梁是谁,又加了一句,“是户部尚书。”
唐鸢一下子愣住了。其实不用他补充说明,她就知道这崔汶梁是何许人也。
这个人他曾着墨颇多,在书的中后期,也就是皇帝与宁王开始在明处反目之后,此人作为方世誉的爪牙,给方世爻使了不少绊子。
她下意识看向方世爻,却见他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的异样,捧着暖炉,脸上是少见的凝重,沉着眉头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见他这幅模样,唐鸢心头忽然一跳,隐约有了一丝猜测。
她试探着问出心头的疑惑:“莫非,此事跟北朔那帮人有干系?”
方世爻抬眸看了她一眼,只一眼,就让她确定了心中所想。
“确实。”他道。
“崔尚书死于中毒,而这毒,正是那被抓的细作,在自尽时想要服下的毒。”
唐鸢大感震惊,怪不得皇帝第一时间把他传进了宫里去。
“他们杀崔尚书做什么?”她话音刚落却忽然察觉出了异样,“不对啊,这药已经暴露了,这回再用,岂不相当于告诉咱们,这事儿是他们干的?”
此话说得不假,上回那细作被抓是因为裴晟这个变数,若只有唐鸢与长风二人,那人极有可能全身而退。可这药显然已经落在了唐鸢手里,倘若再拿出来用,便如同将凶手的身份写在墙上,以这群人的专业程度,不会犯如此不严谨的错误。
看方世爻的表情,很明显也是想到了这一点。
“因此,有人冒充北朔人做了这个案子。”他沉声道,“此事怪就怪在这儿,那药是长风亲自交给我的,又是由我亲手交给了陛下,总共经手的不超过五人,又是谁拿到了这药的配方,去毒害梁尚书的?”
方世爻目光如同鹰隼,唐鸢脑海里不由冒出一个人,“咕咚”一声咽了下口水,干巴巴问道:“那药现在在哪儿?会不会叫人拿走削了一块儿去?”
“那药丸现在还在皇上哪儿,”像是预料到她会这么问,方世爻淡淡答道,“我看了,还是那一颗,没有异状,就算真叫人取了那不易察觉的一点儿,也不是能够置人于死地的剂量。”
“这就怪了。”唐鸢喃喃自语,“莫非是皇上……”
话音还未落便感受到了对面那道意味深长的视线,她默然噤了声,移开目光。
那批北朔人的踪迹还未摸清,眼下朝廷重臣又横死家中,并且两件事之间似乎还有些不为人知的联系……
两人心里越来越不安,深知此事不可再拖,时间拖得越久,这京城之中的变数就越大。
“我这几日脱不开身,恐怕不能同你去查探马场了,”方世爻看着唐鸢道,眼里是一派沉稳,“但这事儿迟不得,便由你亲自带人前去吧。”
唐鸢没有意外,但仍感到心绪不宁。她先前不是没有独自做过决定,但这次不同,她不是那智勇双全的平宁郡主,只是个鸠占鹊巢的草包,她甚至……连马都未曾骑过。
“我早已吩咐人在马场周围蹲守,一旦有异动,立即禀报给我。你不用担心,只需去探个虚实,剩下的我们回来再议。”方世爻看出了她镇定面容下的顾虑,安抚她道。
唐鸢并未多做犹豫,她开口问道:“下一次出城运粮是什么时候?”
方世爻正等着他这句话,灼灼目光里是满满的信任与笃定。
“明日。”
***
唐鸢的脑子已经全乱了。
崔汶梁死了,这与她而言是个不小的冲击。
她强撑着在方世爻面前维持住自己的情绪,目送着他出门。
他怎么会死?他还不该死的!他要是死了,方世誉和方世爻之间的梁子怎么办?他可是两虎相争中的一个关键人物啊!
她只觉思维混乱,头痛欲裂,疲惫至极,想不出这其中的干系究竟是如何维系的。明明一切该发生的事情都已发生,明明所有的剧情差池都有了解释,她差点就以为自己快要摸清这世界的规律了——
可现实却给了她当头一棒!
她口干舌燥,喉咙火辣辣地疼,匆忙转身去找水,猛地一起身,眼前忽然一瞬发黑。她堪堪扶住了桌角,清醒点,汪甜甜。她唤着自己的本名。冷静,一定要冷静,你才是这个世界里的神。
她一把捞过桌上的茶杯,里面是方世爻没喝完的茶,已经凉了。但她毫不在意,就着方世爻用过的位置一饮而尽。
唐鸢呼呼地倒着气,过了许久才缓过劲儿来,脑子里逐渐清明,开始重新思考自己的处境。
她从床下摸出几张纸,上面弯弯曲曲是几个符号,直线曲线,以及一些毫无意义的文字。这是她之前梳理的剧情走向图。这些文字图案就像大纲一样,帮助她记忆、理顺当下发生过以及将来会发生的事情,是她这个作者的安身之本。这几张纸,她故意记得毫无章法,就是怕被方世爻或是其他人拿到以后给自己造成不必要的麻烦,但昨日她发现了自己的抽屉遭人动过,于是现在做出了一个决定。
她一字一句,一笔一划地看着这几张纸,仔仔细细,一字不落地将它们印在脑子里,甚至每一条线,每一个标记的位置都不能相差分毫。
以往的她总是坚信,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但现如今,她进退维谷,左支右绌,有些事不想做,但不得不做。
她将最后一个字刻进脑海里,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黑暗中,一副巨大的地图在她面前徐徐展开。每一个人,每一条线,每一件事,每一次转折;不论是发生过的还是未发生的,不管是出场了的还是没有出场的,全部原原本本,清清楚楚地铺展在了她的眼前。这是一本书的脉络,也是一个世界的走向。
然后,她拿起这几张纸,一张一张细细撕碎,紧接着,毫不犹豫地吞进了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