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一早来了军报，”邕王坐在大帐之中，账内除了方世爻以外，还有其他几位将军，“出征的部队已经到了北朔地界了。”

　　方世爻坐在另一侧的椅子上，环视了一圈账内众人，几位将领全都一言不发，他们往日里是唐连肃手下的人，面对邕王还是会有些畏惧，并且这一仗，在其中多数人眼中，并不认同，实在是太过冒进。他们跟随唐连肃征战久了，自然沾上了一些他的习惯。

　　邕王见众人垂首的垂首，侧目的侧目，便将目光移向了方世爻，说道：“不知宁王殿下对于这一仗，是何看法？”

　　方世爻从未带过兵打过仗，对这种实打实上战场的较量自是没什么看法，不仅他叫这一下给问住了，就连其余几个将领也是小小吃了一惊。这个宁王虽说身份尊贵，邕王必得给他留几分客气，可他也就是个监军，没有在军情上插手的资格。若是说平宁郡主对他青眼有加，他们还不服气，觉得有些歪门邪道了，现下就连邕王也明里暗里地点出他的地位，倒让这几个不吱声的老将对这位年轻的王爷刮目相看了些。

　　说不准这宁王长了副弱柳扶风样儿，还是有些个本事在身上的。

　　“本王不太懂这些行军作战之道，比起世子和郡主来说，怕是不便置喙。”他朝邕王点点头，二人爵位相当，可他到底是皇室血脉，能够与一个异姓王平起平坐已是礼节庄重，眼下这副谦虚的模样给足了对方台阶，“只是本王心里一直不大安稳，总觉得有些没注意到的东西，保不齐什么时候就会窜出来咬我们一口。”

　　底下众人神情各异，都猜不准这宁王殿下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各怀各的心思，对他也是有些不满。想当初提出异议，说北朔另行他道的是他，如今真叫他说准了，他们还是有几分佩服的，可是兵都出去了，又说心里不安稳了，想一出是一出，保不准哪一出就是死穴。

　　“宁王殿下，恕属下直言，您心思玲珑，深谋远虑，我等心里都清楚，”这个将军是邕王曾经提拔上来的，唐连肃手底下的老人，仗着资历摆在那儿，便斗胆开口想要表示一下不满，“可这战场上刀剑无眼，赌不得，大家都是拿命去搏，不必朝廷——”

　　“孙将军，慎言！”邕王打断他，面色严肃，眉头皱起，斥责道：“朝中事岂是你可以妄议的？宁王殿下何时需要你来教训？

　　邕王极少这般厉色，账内众人纷纷低头赔礼，方才那位孙将军自知失言，惊出了一身冷汗，直道“殿下息怒”，哪里还敢在这两人面前造次，不敢再出声，退回旁边装起了哑巴。

　　“宁王殿下所虑不无道理，”邕王严肃地说，“自从堪布一统北朔七部，称了大汗，我等与之交战还未满一年，对他的用兵之道尚不明了，自然是有诸多顾虑。”

　　他朝方世爻歉然一笑，说道：“这些人不懂礼数，殿下不要放在心上，还有何顾虑，尽管说来与我听听。”

　　方世爻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依照我们原本的想法，北朔一直拖到现在都不进攻，应该是在盘算着些别的打算，可前方斥候来报，边境之上至今风平浪静丝毫未有异样。”

　　“这反倒成了异样，”邕王肃然说道：“已入严冬，暴风雪不知何时来临，以北朔现有的物资储备来看，根本捱不过这个冬季，堪布不是会这般坐以待毙之人。”

　　确实如此，唐连肃已是十分出色的将领，可根据他一连几次的战败来看，他这位新的对手已经不仅仅是出色了，而是个用兵天才。

　　这样一个胆大心细之人，怎会至今龟缩于壳内，守着北朔日益减少的屯粮而毫无动作呢？

　　方世爻手指摩挲着椅子的扶手，思忖片刻，忽然问道：“会不会是北朔十二部内出了问题，让堪布自顾不暇，无力进攻边城呢？”

　　“不会如此。”邕王摇摇头，轻抚须髯，说道：“北朔冬季缺少粮食，不仅仅是堪布所率的部落面临的困境，而是整个北朔十二部都存在的问题，并且愈往北，境况就越糟糕……事关部落生存，他们绝不会在这个时候因为内讧而放弃这个亟待解决的问题。”

　　“那便是打着更加隐秘的算盘。”方世爻凝神屏气，握紧了椅子的扶手，苍白消瘦的手背之上青筋毕现。在场众人皆是忧心忡忡，他忽然就想到了远在北朔的唐鸢，心突突地跳，那股焦虑怎样都挥之不去。

　　前线一连几日都传来捷报，唐连肃及唐鸢率领的骑兵屡战屡胜，唐连肃的稳中求进，配合唐鸢的兵行诡道，这支寥寥几千人的骑兵在北朔的地界里，将北朔众部的骑兵打得狼狈不已，谁也不知这条自南边游来的蛇下一次会从哪里下口。他们的战斗方式变幻莫测，出现的时间毫无规律可言，正当午时，夜半时分，谁也不知这两颗毒牙会在何时出现，又会将那致命的毒液注进谁的脖颈里。

　　他们就像一支利箭，直刺入北朔的心脏，将毫无防备的七部打得措手不及。

　　方世爻拿着那张军报，又是一捷。他从最初的欣喜当中逐渐回过味来，饶是唐连肃与唐鸢再善用兵，这些胜利来得也太容易了些，有时甚至短短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便结束了战斗。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着这份捷报，眉头越拧越紧。

　　“怎么了，看出什么了？”邕王走到他身侧，看向他手里那张皱巴巴的纸，话语虽在疑问，，但语气已然也是凝重的。

　　“没什么，只是……”方世爻犹豫地开口，斟酌着该如何形容心里的这种感觉，“只是觉得很不对劲，这些捷报来的有些太过容易了一点。”

　　“这不好吗？”邕王明知故问，眼神里带着刺。

　　方世爻点点头，又摇摇头：“胜利当然好，只是本王仔细查看了这几日的几封战报，这些胜利来的都太过儿戏，就像……就像北朔士兵毫无战力一般，轻而易举就能将其攻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