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门，一股暖烘烘的热气便扑面而来，唐鸢正蹲在那火炉边往里添炭，但不知是因为没做过这活儿还是怎样，手脚笨拙地像是刚找回来，一手提着那长长的炭钳子，颤颤巍巍地把炭块儿从炭盆里往火炉中夹，头别的远远的，但还是没有避免被熏呛的结果。

　　门一打开，一阵风便倏地钻了进来，将那烟混合着热气齐刷刷吹到了她的脸上。

　　“咳咳……”唐鸢被这一下整得猝不及防，口鼻里猛地呛进了一口滚烫的烟气，一下撂下钳子，蹲在一旁咳了起来，咳得眼泪汪汪，满脸通红。

　　方世爻不紧不慢地关上门，像是没见到这幅惨状一般缓步走过来，蹲下身拾起钳子，放到一旁，转身就看到唐鸢恶狠狠的目光瞪视着自己，眼眶里蓄满了泪水，红血丝遍布，看来是被呛狠了。

　　“不好意思，”他悠然道，“我不知你在添炭，这种事为何不喊下人来做？”

　　唐鸢怒目而视，袖子在脸上一抹：“我没你那么金贵，这点小事儿还叫别人来做，麻不麻烦！”

　　方世爻眼神轻飘飘扫过来，里面是明晃晃的嘲笑，仿佛是在说“这么一点小事你都做不好？”

　　“狼心狗肺！”唐鸢“呸”了一声，刚刚嘴里好像吃进去了煤渣，“若不是因为你怕冷，我还用得着亲自蹲在这儿烧火！”

　　方世爻一怔，没想到她是因为怕自己冷，脸色一讪，堪堪闭了嘴，默默听着她将自己骂了个对穿。

　　等她平复下来了，手边早已放好了一杯茶，她冷哼一声，端起杯子将那温度正好的茶水咕噜噜灌了下去。方世爻等在一旁，等她喝完水，坐回椅子上，这才开了口：“那几家驿站已经派人潜进去了，最可疑的那家排了风言风语，估计今晚就能探出点儿什么，明日就有消息了。”

　　唐鸢脑海中浮现出了那两个冒冒失失的身影：“他们俩靠谱吗？”

　　“没问题。”方世爻说得随意，但语气却让她感到十分笃定，“他们二人是最新一批近卫里最优秀的，单拎出来都不逊于长风。”

　　这已经是第二次听到方世爻这么评价那两个孩子了，唐鸢默默替长风捏了把汗。

　　“可是经验呢？他们年纪还小，又刚出来没多久，难免缺少经验，到时候应变容易出差错……”

　　“无妨。”方世爻明白她说这话的意思，今日她就吃了这个亏，笑着摇了摇头。

　　***

　　逍遥客栈

　　一直未有动静的风言风语还维持着开始的动作，各自守在自己的位置上。已经窥了一个时辰，外面依旧没有一点儿北朔人的动静。

　　风语意外地朝窗边看了一眼，见风言神色凝重，眼睛自始至终没有从窗缝里移开，便也压下心中的疑虑，继续静静地守在门口。

　　已经将近亥时了，依照长风所言，他们戌时便会回来，如今已经超过将近一个时辰了，是发生什么变故了吗？还是他们的行动被发现了？

　　门外已经逐渐由喧哗转为寂静，各处行商也已回了房间，准备第二日早早出门。风语从门缝里向上看去，三楼已经个个紧闭起了房门，就连光亮都不剩多少了。

　　是消息有误吗？他压下心中的不安，沉下气继续等。

　　叩——叩叩！

　　身后忽然传来了敲击声。

　　风言紧闭双唇，抿成了一条红线，一手挑着帘子，一手在身后的桌子上轻敲，一长两短，代表目标出现。

　　夜色中，几个人牵着两匹马进了驿站，他们有意地放轻了声音，一语不发，但窗口的风言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群人。

　　他们跟那个被王妃捉回来的北朔细作太像了！

　　他悄悄放下帘子，眯起眼睛仔细观察这几个人，一，二，三，四，五……九！居然有九个？风言心中微微一沉，明明长风之前说过，这里大概会有四五个人，这么会一下子出现这么多？难不成他们没往别处去，全部来了逍遥驿站？

　　现在回去禀报已经来不及了，这些人拴好马，进了驿站，楼下已经传来了脚步声。风言猛一回头，恰好对上了风语锐利的目光。电光火石之间，两人达成了一致：

　　情况有变，改变计划！

　　***

　　此时的墨香居还是一派歌舞升平。丝竹声声，弦音绕梁，妓|子与恩客们虚与交欢，仿佛不知疲倦，早已没有了时间的存在。

　　二楼的围栅边，两个人正一前一后坐在雅座之上，俯首看着这迷魂窟，在台上舞妓的水袖撩拨之中，优哉游哉地品酒。

　　安阳没有回头，慵懒地开口，对着身后的人道：“本宫听闻，你最近同平宁走得很近啊。”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紧接着，裴晟的声音幽幽传来。

　　“不负公主所望，在下同郡主已经成为朋友了。”

　　安阳嗤笑，“啧啧”两声，裴晟在身后看不清她的表情，不知道她此刻正作何想法。安阳将手中的酒杯放到桌子上，力道稍重，“啪”的一声，裴晟轻轻抬起眼皮。

　　“平宁啊平宁，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单纯又天真。”她语气里似乎带着笑意，但十分得不明显，听在耳朵里倒像是嘲意。

　　裴晟不做声，似是专心赏着楼下的歌舞，安阳尖长的指甲涂得艳红，轻敲酒壶，侧首对他道：“别得意，本宫的那个傻弟弟已经盯上你了，他可不是个好哄的。”

　　“无碍。”裴晟笑吟吟道，“宁王殿下最近正同陛下纠缠不休，无暇顾及我这个小人物。”

　　岂料安阳面带冷意地回过头，一双杏眸半眯起，正斜觑着他，开口时语气中不乏侃意：“你以为四弟没有注意到你吗？”

　　裴晟一哂，讪讪地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移开目光不再答话。安阳兴致缺缺地回过头，随着台上佳人的琴音轻晃，喉间溢出细细的哼唱，和着美人的舞，像是沉醉其中。

　　一曲罢，她又冷了下来。

　　“别忘了你来此目的，本宫找你来可不是为了让你同故人叙旧的，”她温声道，话语里却像沾了冰碴，“可别忘了我们之间的交易。”

　　裴晟又恢复了那副风流倜傥的模样，语带笑意，轻声道：“这哪是交易啊？”他语调一转，“分明是约定才对。”

　　安阳但笑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