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画皮
日头快要落山的时候,驿站门口陆陆续续进来了几帮人,晚风冷飕飕的,吹得那栅栏前的灯笼乱晃,旌旗乱飞。
凉意四起,马棚里有人在给自己的马围着麻袋挡风,不远处的城墙还隐约可见,夜色汹涌而来,张开大口吞噬掉了这方残烛灯火,“逍遥驿站”四个大字被吞进了黑暗里。
栅栏上的木门被风吹得吱呀作响,然后一下被人推开,两个粗布衣衫,外地人打扮的年轻人互相推搡着走进来,将包袱抱在胸前御寒,四下张望着这个看起来简陋,面积却不小的驿站。
驿站不同城里的酒楼客栈,住的大都是走南闯北的过路人,大家都是寻着一处地方歇脚的,天气乍寒,多数都各回各房歇息去了。
那小二是个油头,天南地北的人见得多了,扫了两人一眼,见他们年纪不大,穿着打扮十分普通,身上也没有多少行李,动作又畏畏缩缩的,一看就是没见过世面的半大孩子,心里立马就估摸出了个八九不离十,这俩人指定是从老家来京城投奔亲戚的。这样的旅人他见过不少,轻车熟路地将两人引到堂里。
风言胆子大一点,用目光寻梭着这家驿站,在心里记了个大概。驿站不同客栈,没有柜台,为的就是多给来往行人们腾出地方搁脚,几人就站在堂里,小二赶眼色地接过了风言手里的包袱,道:“两位小兄弟要开间什么房啊?”
风语从“哥哥”身后探出头,虎头虎脑的样子,胡子也几天没刮了,懵懵的大眼睛看向风言:“哥,咱们为什么不进城啊,这不是快到了吗?”
这个看着清秀的少年却将眉眼一横,凶巴巴地回头对“弟弟”说道:“还不都是因为你,非要吃那什么糖,一路上光闹肚子了,现在好了吧,城门关了,进不去了!”
末了像是气还没消,又补上句:“要不是你,咱们早进城,找着大哥了!”
小二在一旁听着,明白这是人家的家里事儿,也不插话,等他们说完,那个“弟弟”又委屈地将脑袋缩回他哥哥身后,这才接着问:“两位小兄弟是进城寻亲戚的吧,既然住不久,那不如给你们开间二楼的,到时候来去也方便。”
那哥哥闻言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方才教训弟弟的气势一点儿不剩,揪着袖口问道:“二楼的房间……多少钱啊?”
小二看两人衣着不像是有钱人,包袱也不大,身后一个随从也没有,便知两人是没什么钱的,却依旧恭敬礼貌,一点儿也没露出不屑的神情,干这个的最忌看人下菜碟,不然指不定哪天遇上个深藏不露的高手,或是出人头地了的穷酸人,若是记仇,那他们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一晚上三文钱,二位小兄弟住一间就行。”
风言朝后看了一眼,面上还是有些纠结,小二这下倒是有些意外,这两个四肢健全,模样也不差的小伙子身上不会连三文钱都拿不出来吧?
“再往上,三楼都是些长住的客人了,还有些远处来的,”小二解释道,“两位还是住二楼方便些。”
“好吧。”风言把手伸进衣襟里,掏了好一会儿,再一伸开手时,手心里躺着几文钱,那小二接过钱,便领着两人向楼上走去。
风言随意问道:“那些住三楼的兄弟,都是些什么人啊,为何要住这么久?”
“没什么,就是些行商,”小二打着哈哈,搪塞过去,“在城里不好住,于是便在这儿住下了。”
少年点点头,没再追问,像是信了这说法。小二继续朝前走着,没注意到身后两人你来我往的眉眼官司。
小二将两人送进房里便关门离开了,门合上的一刹那,原本拘谨的二人立刻像是变了副模样,适才的伪装褪得一干二净,放下包袱,动作熟练地巡视了一番房顶、床底、柜子这些能够藏人的地方,又挨个墙壁听了一会儿,确定不会传音以后,一个站在窗边,一个蹲在门口,屏息凝神地听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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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鸢回到房间,坐在凳子上,一眼便看见了那只陶人。
说实话,这陶人做得确实不好看,她端详了片刻,越看越丑,索性拉开抽屉将它丢了进去。
可不得不说,裴晟不愧是天选之子,甚至比男主都要好使。方世誉和方世爻两个人,一个皇帝一个王爷,兜兜转转这么久,居然被他一个江湖散人给后来居上。
但她却半点也开心不起来,物极必反,裴晟是用什么方式得到的这些情报?难道真的只是靠着他不同于朝廷办案的自由和灵活吗?
他如今的路子她是半点也摸不清了,为何会出现在安阳身边?为何会突然接近自己?又为何能在安阳眼皮子底下行动自如?她百思不得其解,除了裴晟这个人不会伤害她这一点之外,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猜不出。
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不同于自己写小说时,每当事情圆不下去了,就跳过;每当角色OOC了,就再安排一段剧情线强行合理化……在这里,说任何话,做任何事都是有依据的,都是有迹可循的,每一个她看不清、摸不透的地方,都是她曾经给自己埋下的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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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世爻回到卧房是天已漆黑,长风扶着刀为他汇报今日的部署安排,两人脚步不缓,最后一个字落下时,方世爻一只脚刚好踏上门前的台阶。
长风略显疲惫,但目光依旧精亮地说道:“殿下吩咐过的那家,属下特意挑的风言风语去看着,应该不日就会有消息了。”
方世爻长发纷飞,叫这晚风吹得酒意醒了大半,身上好不容易蓄起的温度又散了不少。他道:“知道了,这两日若我不在,可直接向王妃禀报。”
这寒意是愈发重了,看来冬季已经近了。
长风也发现了自家主子近日吃药喝酒勤了起来,心里明白是天冷了,他的身体有些遭不住了,于是早早地便吩咐内务管事准备冬衣和暖炉,择日将厚门帘挂起来,以防他再冻着。但方世爻在外面半分也不会流露出自己的弱点,除了贴身穿的保暖衣物以外,依旧是靠自己硬挺着,叫他十分着急。
他觉得改日该同王妃谈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