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中原人?
方世爻心一紧,她是如何知晓的?自己的装束,打扮,五一不是按照漠北的样式来的,这个从未谋过面的小姑娘怎会一眼就认出自己是中原人?
他暂时放下了尴尬和羞赧,警觉占据了大脑,不动声色地对她说道:“我是从化州来的,并非中原人。”
唐鸢并未察觉这瓮声瓮气之后还藏着别的打算,抹了一把额前发,咕哝道:“漠北的男儿居然还哭成这样,真是闻所未闻。”
方世爻:“…………”
多亏了脸上面具的遮挡,不然这位讲话直来直去的郡主便会发现,这个男人不仅会哭,还会从脖根红到耳根。
方世爻记挂着自己此行的目的,反正方才的窘态已经被她尽收眼底,此刻再扭捏,倒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了。
他长舒一口气,两手并用,撑起自己的身体,唐鸢见他吃力,想要上前去搭把手,却被阻止,于是也不着急,就那么抱着臂看他龇牙咧嘴地坐起身来,倒不是她看见了这人的表情,只是那僵硬的身体和颤抖的手臂,他面上决计不会是平静的。
果不其然,方世爻仗着面具的遮挡,不必像往常一样故作从容,但长久以来的习惯使他依旧维持了一份体面,没有叫那低吟从嗓子里冒出来。
唐鸢觑着他,觉得有趣儿。她还从未见过如此别扭的人,痛极了,伤极了,也在人前故作得体,别别扭扭倒叫人看了笑话。
这个别扭的人也知自己被一个小丫头看了笑话,动了动身体,除了疼和有些无力以外,到还算健全,只是一旁这道火辣辣的视线叫他觉得浑身不自在。
“我没事了,多谢姑娘相救,在下实在是身无长物,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还望姑娘海涵。”
“嗯,我救人也不是为了图回报的,你不必自责。”脆生生的嗓音明亮单纯,唐鸢一脸天真地看着他,并未听出他的话里有话来。
这马背上长大的姑娘当真是心无城府,毫无心计。
方世爻有些愧意,对面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还是个天真无邪的姑娘,自己这般哄骗人家,赶人走,多少都有点于心不忍。
于是他稍稍放缓了语气,把话说得更清晰了一点。
“耽误姑娘的时间,着实是对不住,在下已无大碍,姑娘放心离去便好。”
这下总该听懂离开了吧。他想。
唐鸢听懂是听懂了,但她对于这些画外音却是一窍不通,谁让战场之上瞬息万变,说话都将就一个快直准呢?
于是她变以为,这人是真愧疚,也是真无奈。还懂得替救命恩人着想,看来并非那么不知礼数,不懂礼仪。
这个发现让她心中很是宽慰,打算再陪这个自己捞上来的人一会儿。
“我也无碍,本就是出来散散心的,不急着走。”
她不急,方世爻便急了。
他对于这个毫无眼色的姑娘半点耐心也没有了,但奈何自己这条小命是人家捡回来的,便只能按耐心中的急迫勉强撑起身子,站了起来,朝扔坐在地上的唐鸢施了一礼:“在下仍有要事在身,就不陪姑娘散心了,若有缘再会,定当重谢!”
唐鸢抬起头看向他,峡谷上空遮天蔽日,鲜有阳光,可此时却正好有那么一束明亮,自重岩叠嶂中落下,自他的背后,落在她的脸上。
他背着光,看不清面容,一双凤眸隐在铁面后,藏住了一切情绪,只听得嗓音低哑沉着,似青松入耳,声声叩着山壁。
他看着少女仰面露出了笑容,浸在蔼蔼暖阳之中,流动着生机与光彩。他的心跳忽然间缓了一拍,泠泠河水毫无征兆地拍打在了岸边,填补了这一拍的空缺。
“告辞。”她笑得灿烂。
方世爻在不久之后终于发觉,这个美到晃人心神的笑容背后还藏着那么一丝丝的恶趣味。
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又回到河边,果不其然,那个红衣少女依旧坐在那里,捡着石子在并不平静的水面上打水漂。
方世爻:“……”
他忍着满头的黑线重新走回了原地,站在了她身边,脚下的石子上还残留着从他身上留下的河水印子。
身侧光线骤暗,少女抬起头,朝着那去而复返的人露出了灿笑:“你怎么又回来了?”
方世爻此时看着这张流光溢彩,祸人心绪的笑脸一阵心堵,总觉得着纯真无害的笑容背后藏着那么一点儿促狭。
他尽力平静,说道:“在下初到肃中,不识得路,恐还要劳烦姑娘引路了。”
唐鸢恍然大悟:“原来你不认识路啊,好说,我带你出去。”
她站起身来,毫无顾忌地拍拍屁股,也不理会湿哒哒的衣服和头发,将两缕落在额前的黑发胡乱地向后一抹,露出一张白净浓丽的面容。
“你说你有要事在身,那我带你抄近路吧!”
方世爻心一松,面上不自觉浮现了一丝笑意,觉得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这姑娘分明是个良善心热的人,怎会有意捉弄自己呢。
他顺着唐鸢手指的方向看去,那点笑意霎时冻结在了脸上。
树木丛生的崖壁,掩映着乱石嶙峋,这所谓的抄近路,原是从山中辟路吗?
他动了动酸痛的手臂,然后是酸痛的双腿,以及更加酸痛的后背。
别说此时的自己了,就连她的那匹马都走不了那条路吧。
唐鸢回过身来看他,面上毫不知觉,甚至还有些骄傲地说道:“这条路是我偶然间发现的,来时便是走的这里,虽然进比出要容易点儿,但速度快的话,半个时辰也能出去了!”
方世爻并非妄自菲薄,只是他对自己的伤势和身体状况十分清楚若是拖着这副身子骨从这儿走,怕是用不了半个时辰,一盏茶的时间就能散架了。
唐鸢并不知晓他在忧虑些什么,见他面色阴郁,还以为是落水的后劲儿没过去,压根就未往他伤重这方面想,毕竟他方才一心想要离开,看上去不像是重伤的模样。
她取下水袋递给他,道:“喝点水吧,喝完咱们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