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寂静过后，只听头顶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

　　方世誉缓缓道：“皇兄啊，这么大的事情怎可由你一人独自承担，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可让朕如何是好啊！”

　　话音刚落，一双手便稳稳地将他托起，一用力，方世爻便站了起来，同面前的方世誉两两相对，一个满面忧虑悲怆，一个沉郁愧怍。

　　“是臣的罪过，臣甘愿受罚！”

　　方世誉还维持着握着他胳膊的动作，声音却像是一下子苍老了十岁：“皇兄平安就好，谈何责罚。”他缓缓道：“既然此事既牵扯到了皇兄，又牵扯到了皇嫂，那朕定将严查，务必让此事水落石出！”

　　两人坐回榻上，像是方才的变故从未发生。

　　静默片刻，方世誉喟然长叹，道：“这京城，恐怕是要变天了啊！”

　　对面之人原本还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听到这话，不忍地闭上眼：“恐怕整个邺国的安宁，都将被打破！”

　　皇帝点点头，气氛一时凝重起来。他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兄长，面前的臣子，不复方才那般随意，凝重道：“此事事关重大，皇兄以为如何？”

　　方世爻正色道：“依臣之见，北朔此番有备而来，先是派出训练有素的刺客行刺朝廷命官，再是偷偷潜入细作，跟踪我大邺王妃，漠北曾经的将领……如此大的动作，恐怕所图不小，怕是——”

　　“意在社稷。”方世誉终于将这四个字吐了出来。

　　此番话将二人心中一直以来的疑虑挑到了明面上。邺国与北朔相安无事数年，虽说边境之间一些偶尔的小摩擦在所难免，但却一直没有什么大的动作。眼下这来之不易的安宁还未持续几载，邕王尚驻扎在漠北，北朔的元气甚至还未恢复，便又蠢蠢欲动了起来，如此不合常理之举，着实令人生疑。

　　方世誉沉吟片刻，犹豫道：“北朔如此大的动静，邕王怎会没有察觉呢。”

　　方世爻眼皮一跳，明白了他想说的是什么。

　　他道：“许是邕王百密一疏，疏忽了。”

　　“是吗。”方世誉垂首看向掌心的檀香手串儿，说道：“邕王到底是年纪大了，这猛虎也偶有力衰失爪之时啊。”

　　“邕王还正值壮年。”方世爻提醒道，“世子也还未及而立之年，断未到英雄迟暮之时。”

　　小皇帝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说起这邕王世子，朕倒还有些个印象，记得是个少年成名的天纵奇才，怎的一直不见他随邕王来京呢？”

　　方世爻道：“漠北军务严密，不可离了人手，世子若是随邕王一同前来，漠北军一下子群龙无首，极有可能被边境那群宵小趁虚而入。”

　　“是了。”方世誉缓缓点头，若有所思，“这唐连肃，也确实是个将才，难怪能与皇嫂并称‘塞北双葩’啊……对了，皇嫂近日，如何了？”

　　方世爻眼神忽地一滞，随即便恢复如常：“王妃进来一切都好，臣已命人在左右严加保护，断不会再重蹈上次的覆辙。”

　　“那就好，那就好啊。”年轻的帝王面上喜怒不辨，说不出是欣慰还是掺有其他情绪，“如此这般最好，皇兄啊，皇嫂金枝玉叶，万不可叫她离了视线啊。”

　　这一番话说得模棱两可，意味深长，叫人听了直忍不住皱眉头，只不过方世爻却像是没听出他话里有话一般，依旧恭恭敬敬，拱手说道：“臣遵旨。”

　　见他这般模样，方世誉也不多说什么，甩甩手，轻抚了一下额角，像是乏了。

　　“那么今日，便到这儿吧，朕最近偶感疲惫，就不送皇兄了——”

　　“海吉！”他提声唤道。

　　不一会儿，一道圆润的身影躬身快步走了进来，迈着小碎步来到了二人跟前，膝窝一弯，膝尖儿点地，行了个流畅的礼：“奴才在。”

　　方世誉也不看他，冲着对面的人一昂头，道：“送宁王回府。”

　　海吉笑得恭顺，躬身向着方世爻做了个“请”的动作，笑着道：“宁王殿下，请随老奴来吧。”

　　方世爻也未多做逗留，匆匆示意后便就着他的恭送走了出去。

　　方世誉久久站在御书房的门口，注视着那道漆黑身影，直至他消失在拐角处，这才回过身朝里走去，脸上的担忧与恳切消失殆尽，只剩下了眉间化不开的积郁。

　　宽大的绣屏之后，款款走出一人，头戴碧玉棱花双合长簪，身着翠绿色黛纹大袖，缓步走到他身前，低眉垂目，正是方才一直躲在屏风后不出声的皇后周燕昭。

　　那人没看她，抽出两根手指缓缓按压着额角，周燕昭想要上前去替他按，却被抬手止住了动作，只得站在原地，静等他出声。

　　过了半晌，才见他将手从头上拿下来，长吁一口气，眉目渐渐舒展开来，食指有意无意地敲打着桌面，似是在回味方才同方世爻所说的话。

　　“你觉得如何？”他说，“平宁和邕王……”

　　周燕昭听到“平宁”二字时下意识一抬眼，被方世誉捉了个正着，忙再度低下眼睫，犹豫地说：“臣妾以为，当今事态还未明晰，现在下论断未免有些为时过早了。”

　　方世誉等了少顷，见她不再开口，忽地站起了身，几步走到她跟前，垂眸看着她，眼中不由带上了些怜悯。

　　周燕昭被他这样盯着，没来由地生出了一丝恐惧，但她明白此时更不能露怯，便尽力维持着自己的端庄，恭顺地站在原地任他打量。只听方世誉说：“皇后啊皇后，你怎么还是如此糊涂呢？”

　　他话锋一转，问道：“你难道忘了自己身上流的何人的血了吗？忘记自己背负着的使命了吗？”

　　“臣妾没忘。”周燕昭丹唇紧抿，双膝蓦地落到了地上，两手端端正正交叠在身前，笔直地跪在了方世誉的面前，“臣妾未曾有一刻忘记自己身为周家女的使命，更不曾忘记陛下的恩典，以上诸多话语，皆是臣妾几经思虑过后所言，望陛下信臣妾！”说罢，交叠的双手触及那光滑饱满的前额，腰杆挺直，一齐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