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唐鸢久久维持的形象在一夜之间崩于一旦之后,就彻底放飞了自我。
这直接导致了别扭一整晚的方世爻,翌日清早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儿去到了皇城司。
同样黑着眼圈儿的霍巷心里瞬间平衡了,憋了一晚的委屈在看到同样“兢兢业业”的方世爻时全部化为了感动,站得更加笔直,声音愈发洪亮。
方世爻不知这人心里正在进行着怎样的疾风骤雨,只道人尽忠职守,他平静如常地迈步进门,照例向着周围对他行礼的皇城卫们点首示意,然后,两个“操劳”整晚的工作狂,一前一后地进了大狱。
“范小钟与妻子赵氏是少年夫妻,感情甚笃,两人多年无所出,赵氏曾遭范家父母嫌恶,”霍巷说调查祖宗十八代,就真的把人家里私事给查出来了,“后来好不容易有了孕,赵氏在崔家的境遇稍稍缓和,谁料却是生了个女儿。”
方世爻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示意他捡重点的说。
霍巷止住了话头,下一秒语速不由得快了起来:“赵氏和他女儿在范家愈发不好过,于是范小钟便想着带老婆孩子搬出来,可他那点儿俸禄,哪够置办宅子的啊,许就是瞅着这个机会,才叫人钻了空子,寻到了可乘之机。”
听起来倒是个有情人。可方世爻没有丝毫的动容,霍巷也是副公事公办,冷面无私的态度。办案久了,什么爱恨情仇都见过,对这些犯人背后的隐情早已麻木。犯了事儿就是犯了事儿,甭管你是感天动地大孝子,还是苦命鸳鸯有情郎,只要进了这皇城司,通通按律查办。
“这宅子是在一年前购进的,原本的主人是个富商,在这院儿里养了个小妾,谁知这小妾一年前忽然害病死了,便叫范小钟便宜买了下来,”霍巷表情有些别扭,刚死过人的宅子都买,他委实想不明白,范小钟是不知情呢,还是图便宜,“但范小钟自个儿没出面,而是遣了手下人,用现银买的,许是怕自己露面会引人怀疑。”
“不,”方世爻冷声说道,“置办房产这样重要的事,范小钟不可能全部假手他人,更何况还是用的现银。”
“那便是这幕后主使之人,专门买来解他燃眉之急的了!”霍巷豁然开朗,怪不得这人不介意这是处别人避之不及的宅子,因为压根不是给自己住的。
他忙说道:“那我们可以沿着这条线,顺藤摸瓜到找个幕后之人!”
“以防万一,你派人去查。”方世爻拐过弯,眼前便是刑讯房。
“本王去见见这个范小钟。”
门口一阵响动,隐隐传来人声,他精疲力竭,听不清外面在说什么。不一会儿,门被推开,有人进来了。范小钟没有抬头,只见一双玄色金纹的靴子出现在了眼前,靴子的主人脚步沉稳利落,应当是个杀伐果决之人。
“抬起头来。”那人说道。
清清冷冷的嗓音,像是碎冰一般落在晦暗破败的牢房里,落进范小钟耳朵里却是浑身一震,紧接着,他的身体发出了不受控制的颤栗,那是紧张与恐惧压垮了理智,控制不住的本能反应。
这个声音并没有多熟悉,他却一下子就听出了来人是谁。
就在不久前,这个声音也是像现在这样,轻易地就宣判了另一个人的死刑。
范小钟颤抖着抬起了头,看清了面前人的面容。方世爻岁背着光,但那苍白的脸,飞扬的眼,挺直的鼻梁,刀刻斧凿般的轮廓——不是宁王又是谁?
范小钟没想到宁王殿下会亲自前来,没有想到自己竟有这么大的面子,竟劳得宁王大驾光临,亲自审问,一时间哆嗦着唇齿,不知该站起来参拜,还是应跪下来求饶。
好在方世爻并不在意他内心的惊涛骇浪,自顾自坐在了桌子对面,好整以暇地盯着那张青白交错的脸,直盯得范小钟心里发慌,发毛。
“我……我……”他终于顶不住这巨大的压迫感,哆嗦着开了口,“我有罪,还请宁王殿下责罚。”
“哦?你有什么罪?”方世爻淡淡开口,语气中似有笑意,脸上懒洋洋的,“说来听听。”
这些话范小钟已经在一次又一次的审问中说了数十遍,现下开口时熟练得有些不像话:“罪臣鬼迷心窍,收了贼人的贿赂,利用职务之便私放外贼进京,罪大恶极,罪无可恕……”
范小钟的声音越来越低,方世爻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大。那笑意从嘴角蔓延到了眉梢,十分生动,一张精致美人脸妖气四溢,媚态横生,可范小钟看在眼里却觉得不寒而栗,仿佛眼前的不是人,而是只吃人的罗刹,从阴曹地府里爬上来,肆笑着打量自己这个可口的点心。
方世爻叫他拙劣的演技逗笑了,看着他的眼神冷冽又怜悯,范小钟瞪大了眼睛,想看鬼一样看着他,他浑然不觉,对这种眼神已经司空见惯了。
“是谁让你你用这些鬼话糊弄本王的?”
方世爻的目光顺着范小钟的眼睛一路向下,落在了他的颈侧,眼底寒光凌冽。
刹那间,范小钟觉得,他下一瞬就要伸出手来,拧断自己的脖子。
传闻中的宁王殿下不就是这样的吗?冷血无情,杀伐果断,势威狠戾。
视人命如草芥的宁王殿下却在此时收回了目光,像是对这个猎物失去了兴趣。
范小钟愣住了,有些懵,茫然无措地看着他,心想着宁王殿下的喜怒无常也是名不虚传。
“罢了,你不说也罢,既然这般忠心护主,想必该付出的代价也都清楚。”
范小钟喉头剧烈滚动,吞了口唾沫,不敢做声。他自然明白自己的下场,也为此做好了准备,将妻女安顿好,为两人安排了后路,确保二人在自己身后也能衣食无忧,无人骚扰。
他故作坦然,再次开口道:“罪臣一时见钱眼开,鬼迷了心窍,望殿下降罪!”
“啧啧。”方世爻看着他冥顽不灵的样子,面上露出一丝可悲。那双强坐冷静的眼睛里还是流露出了恐惧。
“看来你还是没有看清形式啊。”
方世爻从袖中取出一叠折成方块的纸,丢在他面前,面露怜悯。
“看看吧。”范小钟内心犹疑,抖着手接过纸,展开来,一字一句地读过,瞳孔骤然放大。
“这,这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