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小钟死不松口，咬定他上头无人指使，是自己一时起了贪念，收了贿赂，才做出此等混账事的。

　　霍巷见惯了这种嘴硬之人，对付这样的人，第一招便是熬，日夜颠倒地熬，没白没黑地熬，就像熬鹰，直将人熬到乱了心神，熬到崩溃，熬断心里最后的那根线，人也就招了。

　　这法子耗时，但最为懒惰，少则四五日，多则数十日，人才可能会松口。可方世爻跟皇上立了三日的军令状，熬是来不及熬了，只能换下一种法子了，最快，却也最为粗糙费劲。

　　硬查。

　　皇城司众人都拉着一张脸，本应结束的北朔细作案，眼下又接着来了个叛贼，过几日的歇假算是彻底没了着落，一个个都对范小钟冷鼻子冷眼的，想着法子不让他过得舒坦了。

　　霍巷对这种受人指使的小喽啰早已见怪不怪，审过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有一时鬼迷心窍，见钱眼开的，有叫人拿了把柄，无奈就范的，还有叫人以家人朋友威胁，无奈而为之的……范小钟不过是个小小的管仪仗车架的，借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私通外敌，虽说重金之下必有勇夫，但贿赂他这个小喽啰多少有些不太划算了。因此霍巷立马叫人去查他近一年的动静，查与他往来的人，查他的祖宗十八代，果真叫他发现了异常。

　　“殿下，这范小钟原本清贫，家中一妻一女，据说连新衣服都买不起，但他在半年前却忽然置办了一处新宅子，将妻女全部接了进去，日子也一下子过得宽裕了起来，肯定是有人给了他好处。”

　　方世爻轻嗤一声，事情做得如此明显，仿佛是怕人不知道自己收了钱，真不知是该说他傻，还是该说他胆子大。

　　“如此明目张胆，会不是是障眼法？”霍巷的担忧不无道理，按理说这种赃款，更应当藏着掖着才是，如此胆大包天地亮出来，就不怕引起别人的怀疑吗？

　　“不是障眼法，他这是一早就被决定当这个靶子了。”方世爻摸索着手里的卷宗，“范小钟坐冷板凳久了，心中难免不平，为官多年，却连妻女的温饱都保障不了，这一有了钱，自然会想要好好显摆显摆。”

　　“只是他不一定知晓，自己这一做法，恰恰中了设局者的下怀。”他展开卷宗，细读着里面的一字一句，在某一句话上面停住，“不过，他这么做，是自愿为之还是假手了他人，就未可知了，你再去查查这出宅子的来历和买家。”

　　方世爻将卷宗丢在桌子上，拍拍袖子站起身来，心里打着盘算：“我明日来审他。”

　　“是。”霍巷听出了这话里的话，明日来审他，意思就是，自己明日之前得把他交代的事情办好。

　　得，今晚又别想睡了。

　　***

　　入了夜，方世爻姗姗归迟，带进来了满身的寒气。唐鸢本瘫在榻上偷看新得的小黄书，听见了外面的动静，泰然自若地将书垫在了屁股底下，拾起手边的一本《道德经》，有滋有味地看了起来。

　　门哗然被打开，唐鸢一哆嗦，拉紧了衣领，抽抽鼻子，继续端庄大方。

　　方世爻今夜回来得晚，那便是有了什么要紧事，她隐隐有些自己的猜测，却不闻不问，岿然不动，稳如老狗。

　　今夜属实反常。方世爻谨遵她之前的嘱咐，进门先烤火，烤着烤着就觉出不对劲了。

　　有些太安静了点。

　　唐鸢动也不动，一双眼睛水汪汪的，谁也不看，就盯着手里的那本《道德经》，那神情就像是看破了俗世红尘，随时准备得道成仙似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方世爻心里“咯噔”了一下，不动声色地收回炉边的手，解着自己的衣袍。

　　“这么晚了，为何还不休息？”

　　“不困，”她道，“看看书，助个眠。”

　　方世爻疑惑更甚，面上却不露痕迹，说道：“李嬷嬷之前不是送了些安神的香来，怎么不点上？”

　　“没必要，我靠物理手段就行。”唐鸢坐得稳稳当当，屁股都不带挪一下的，那模样像极了在隐藏些什么。

　　方世爻目光一沉，信步上前去，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送到嘴边，下一秒便叫这滚烫的热水烫地咳了起来，一杯水泼出去半杯，直冲着唐鸢而去。

　　“咳咳……”

　　“没事儿吧？”唐鸢条件反射地一闪，见状忙想上前替他去顺背，顺便自责一番，没来得及告诉他水是刚烧好的。她刚一起身，忽地愣住了，心道不好，忙后退想要欲盖弥彰。

　　谁料她还是慢了一步，方世爻眼疾手快，长臂一展从她方才坐的位置抽出了一本《道德经释义》，看到书名的一刹那，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

　　唐鸢破天荒地没有埋怨他，身体僵硬却面色不改，硬着头皮想要再挣扎一下，顺便在心里祈祷他千万别翻开这书。

　　“我……看不懂，于是就……”

　　上天听到了她的呼唤，方世爻果真没再深究下去，一脸复杂地将书递还给了她。唐鸢忙伸手去接，表情要多正经有多正经，要多诚恳有多陈恳，可心里已经慌得不成样子了。

　　然而事实证明，心态在关键时刻是有多么的重要。唐鸢伸手揪住书皮，往回抽时，手忽然控制不住地一抖，下一刻，手里便只剩下了书皮。

　　一本花红柳绿的《勾栏梦华录》正正好落在方世爻脚边。

　　哦豁，完蛋。

　　她到抽一口冷气，绝望地闭上了眼。

　　方世爻满头黑线地盯着那画风彪悍，用色大胆的书封，哭笑不得，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

　　“原来你喜欢看这种。”

　　唐鸢不敢睁眼去看他的反应，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的脸现在一定是红透了，那句经典台词颤巍巍地从嗓子眼儿里溢出来。

　　“你……你听我解释。”

　　“嗯，你解释，我听着。”

　　书被没收了。

　　唐鸢气结，她已经十年没被人没收过课外书了，上一次还是在高中自习课时躲在桌洞里偷看《射雕英雄传》，被身后悄无声息出现的班主任逮了个正着。

　　这久违的感觉让她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背过身去不理睬身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