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陈仓
等到用完晚膳,唐鸢趴在桌子上细细沉思,香儿已经早早地替她点了灯,现下整间屋子里亮堂堂,暖烘烘的。
眼下她能做的都已做得差不多了,便只等裴晟这条线给她传回来点儿有用的情报了。
面前油灯里的烛花噼啪作响,她把它推得远远的。来了许久了,她还是没有习惯点这油灯,总觉得不安全,磕了碰了容易着火,想来也是因为那场火灾,留下阴影了。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她不用抬头便知道是谁来了。方世爻刚从历城回来,舟车劳顿,皇帝便准了他休沐两日,现下手里也没什么公务,明日不必去上早朝,自然也就早早回来了。唐鸢懒得起身行礼,反正这段时间以来,方世爻早已习惯了她的不讲礼数。
来人直接坐到了她对面,见她面前的那盏茶已经凉了,便重新提壶给她填上热的,看着她趴在桌子上露出的发顶,问道:“想什么呢?”
唐鸢伸出手去摸索那个茶杯,被直接塞进了手里,便自然的握住,瓮声瓮气道:“在想北朔细作的事。”
“想到什么了吗?”方世爻就着热气抿了口茶,已入深秋,夜晚的风格外寒凉,他体寒畏冷,尤其喜欢喝热的。
唐鸢转了下脑袋,下巴颏儿抵在手臂上,说:“我在想,沙土味混杂着草料味,便一定是马场吗?还有什么地方能够沾染上这样的气息?”
方世爻思索片刻,道:“若是如此,就说明他们的住处养有马匹,但马匹进城更为显眼,难度更大。”
唐鸢蠕动着嘴唇,她在思考时脸上总会有些小动作,此刻格外滑稽,且毫不遮掩避讳。方世爻目光一沉,将眼神转向她的肩头,她褪下了白天的衣裳,换上了一袭洁白轻衫,中和了她面上极具攻击性的艳色,衬得她纯净无暇。
她还是穿红衣好看,红色热烈,更衬她眉眼。他脑海里忽然冒出了这么个想法。
“那他们究竟是如何操作的呢……”唐鸢皱眉思索道,将手中的热茶又握紧了两分,微耸肩头,“沙土味和草料味,除了马场,还会是哪里呢?”
“或许,我们可以换个思路,”他道,不动声色地将油灯向唐鸢那边靠了靠,使她被柔柔的光晕笼罩着,“比如这件事,即牵扯到了马场,又牵涉到了出城。”
唐鸢抬起头,怔怔地看向他:“你是说,他们会借助马场来出城?”
方世爻勾起嘴角,抬起一只手,用食指轻轻点了下脑袋,半张脸罩在阴影里,半张脸浸在烛光下,虚实莫辨,似笑非笑,像是远在天边的一团雾,让人看不清他的真实情绪。
唐鸢直感觉自己被下了蛊,呆愣片刻便赶紧移开目光,故作自然道:“你既这么说,想必那马场里的人,一定时常有机会出城吧。”
方世爻这次是真的有了笑意,眼中也带上了些许赞赏:“没错。这马场虽大,但多是辟做空地,并没有专门种植草料的地方。而这些马金贵,吃不得寻常草叶,所食皆有专人计算,不光有秸秆、青草,还要吃麦子、豆料,甚至是水果和蜂蜜,比人吃的都好。”
唐鸢吃了一惊,这个时代的水果有多稀罕她是知道的,甚至连皇室都不能轻易享用,居然就这么给马吃了,可见皇帝对于这些马的用心。
方世爻似乎面带谑意:“所有的饲料,都是在城外专门开垦了土地种植,需要专人从城外运的。”
唐鸢眼睛一亮:“也就是说,这几个北朔人完全可以跟随外出运饲料的人进出城?”
“有这种可能。”方世爻声音低沉,“这群人每隔一段时日便要出城一次,早已跟守城的将士混熟络了,就算是盘查,很有可能也只是做做样子就放行了,毕竟——”
他的面色冷了下来:“替皇帝养马可是个有不少油水可捞的肥差。”
“所以,他们只需要买通一方,便能在城门肆意进出了?”唐鸢道。
“没错,只要那日是他们买通的司属负责出城置办草料,那么他们很有可能就会混在其中,神不知鬼不觉地出,或是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况且草料量大,用的人也多,走运队伍里混进三四个人不是什么难事,若是城门的守卫不上心,很可能就被他们这么混过去了,这也就能解释得清,他们为何隔了十几天才出现一次了。”
“可真是用心良苦啊,这得费不少劲儿吧。”唐鸢啧啧道,“真敬业。”
方世爻觑了她一眼,说:“如今这些只是我们的猜测,两司和工部都是朝廷直属,没那么容易让人渗透进去,何况一下子叫着几十个人陪他们演戏。若是城门真这么好进,当这京城是什么地方了?”
“在有更好的解释之前,这就是唯一的答案。”唐鸢不甘示弱,“不要真当这朝廷是个固若金汤的铁桶,你久居高位,看到的自然都是这百官欣欣向荣,和谐友爱,可要知道,一旦哪里破了个洞,这桶里面的水就留不住。”她意味深长道:“坐得越高,看到的就愈加不清楚。”
这一番发言及其大胆,放在朝堂之上是要被打板子的,但唐鸢不怕,她清楚,坐在自己对面的也是这样一个人。
方世爻眯起眼,脸上慢慢聚起一丝危险的神色,目光落在她了的唇上,道:“牙尖嘴利。”
唐鸢一怔,“咕咚”咽了一下口水。自己最近怎么这么容易被他蛊惑到?
还没来得及胡思乱想,就见方世爻恢复了正儿八经的样子。
“若真是如此,此事要追究的人可就多了。”
“明日,你随我一起去马场看看不吧,就说是陛下特许,以慰你的思乡之苦。”方世爻道。
唐鸢:“好。”
……
两人面面相觑,现在正事说完了,估摸着时间,也该洗漱歇下了。
很显然,唐鸢和方世爻也想到了这一茬,但谁都没有开这个口,或是谁也不知该如何开这个口,两人大眼瞪小眼,好不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