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的风雪又变大了，所有人都清楚，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战争。不止肃中守备军，此刻外面的北朔士兵同样，他们只能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城楼轮廓，这个刚修筑好的城墙成了他们最大的也是唯一的目标。

　　城墙上还放着几台投石机，但巨石只有寥寥，方才突袭时已经用尽了。孙千命人重新往上搬，但他们的速度根本赶不上北朔兵士冲到城下的速度。堪布完全是有备而来，他对肃中城的薄弱地带一清二楚，密密麻麻的羽箭压制地城墙上的人抬不起头来，重若千钧的石块已经投掷了过来，轰地砸在了城门之上。

　　“狗日的鞑子们，”孙千被砸城墙的动静震得脚下一抖，咬牙切齿道：“放箭！放箭！”

　　疾风骤雨搬的箭簇疾射出去，城墙上的守备军盯着密集的攻势将石块安装好，眼见着底下乌压压的北朔兵已经逼近了城下，暴雨般的箭倾泻而下，却依旧没有减缓鸦群的行进速度。

　　“又是群不要命的，”孙千啐道，“堪布哪找了这么多找死的人来当肉盾！”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邕王站在投石机旁，看着底下望不到边的北朔士兵，语气不善，“他总不会把主力也投进来挡箭吧。”

　　太奇怪了。

　　依照唐连肃前几次的战况来看，堪布处主力以外的绝大部分兵力已经被肃中消耗，方世爻看着底下疯狂向前冲的敌军，更深处隐藏在雪幕中的北朔兵依旧黑压压一片望不到边。

　　投石机准备就绪，几个人一同使劲儿，巨型石块儿骤然飞出，一下子砸进了那片乌泱泱的骑兵之中，顿时溅起了一片雪沫，人仰马翻，北朔阵型中登时出现了一个豁口。

　　孙千精神一振，扯着嗓子喊道：“投石机继续！别停——”

　　还未喊完，就听“咚”的一声巨响，脚下的城墙剧烈晃动，他立马蹲下身子扶住城墙，还未起身看个究竟，就听城下的守备军大喊道：“城门快守不住了！”

　　“妈的，”孙千撑着城墙站起身，冒着箭矢向下看了一眼，城墙之下不知何时出现了一辆战车，巨大的木桩正一下一下撞击着城门，“这玩意儿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一个发现的人都没有？”

　　“这个天气，根本看不清他们的动作，”邕王出现在他身后，面色阴沉到快要滴出墨来，“我们太被动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

　　疾风骤雪之中，一队骑兵疾驰向南，朔风席卷着茫茫大雪，暴雪夹杂着冰碴刮着脸飞过，唐鸢感觉不到疼，她的脸、手、脖颈，只要是裸露在外的皮肤，都已冻得失去了知觉。

　　唐连肃同她并肩驰骋，他的发间也覆了一层雪，来不及化成水就被迎面而来的劲风卷走了，耳边是尖利的呼啸声，冰碴子在眼前飞旋。大军拔营匆忙，唐鸢归来时声音都在抖，他从未见过自己的妹妹这般失态，直觉一定发生了什么，唐鸢嘴里只嚷嚷着要他赶快返回肃中。

　　“肃中有危险，堪布很有可能已经打过去了，我们得赶紧回去支援！”

　　“你如何得知的？”这可不是小事，唐连肃必须要确定真相才能做下一步的打算，可从唐鸢的状态看来，事情多半是真的了。

　　“萨尔斡，萨尔斡归顺了堪布！”唐鸢跑得急，此刻有些上不来气，断断续续地说道：“其他部落不知道，可萨尔斡成了堪布的人这事儿我们一点消息都没收到。”

　　她边说边拉着唐连肃向外走：“萨尔斡的防守简直脆弱到不堪一击，按道理来说，堪布的人手应该更充足了才对，可现在看来却像是纸糊的一样。”

　　唐连肃已是震惊不已，他几乎立刻就明白了唐鸢想要表达的意思。萨尔斡归顺堪布的消息他们不知道，那么其余部落的立场是否也改变了？他们也是一概不知。堪布隐藏消息的原因就是想让他们摸不准态势，将他们变作被动的一方，好实现自己的计划和目的。

　　他们一路打来如此顺利，一是因为北朔想要将他们往深处诱，这点他们早就知晓。可还有另一层他们想要掩盖的原因，就是北朔的这几个部落的主力士兵确实已经不在了，至于去了哪里——

　　只能是随着堪布去攻打肃中了。

　　风在耳边鬼哭狼嚎，他的耳朵已经被冻麻了，一双酷似邕王的锐利鹰眼紧盯着前方的茫茫雪原，丝毫不动摇。

　　雪沙扑面，天幕中的滚滚白雾被聚成了浓云，马蹄声轰隆隆地掠过雪地，所过之处雪不留痕，余下一片脏污淋漓的草地，过一会儿又被覆上了一层纯净的白。

　　好似从来没人经过。

　　***

　　唐连肃与唐鸢带走的只是几千精锐骑兵，肃中五万守备军的主力还留在城中。

　　方世爻握着长剑，面色冷肃：“下面的北朔兵看着少说也有六万，在这种天气下碰上群亡命徒，硬碰硬很难讨到好处。”

　　邕王接过一旁手下递上来的头盔，沉声说道：“兵贵在精不在多，本王许久不曾亲自上阵了。”

　　“王爷！”孙千大惊失色，“属下带兵出城就好，王爷还是坐守城中吧！”

　　方世爻看着邕王伸过来的手，将手中的盾握了握，没有交给他。

　　“孙将军说得有道理，您从未同堪布正面交锋过……”

　　“本王何曾临阵退却过，”邕王直接从他手中夺过盾牌，身上的重甲寒光凛冽，“堪布这是孤注一掷了，本王若不亲自上阵，如何能压得过他的士气。”

　　邕王转身走下城墙：“这儿暂且劳烦殿下坐镇，孙千留在城内，随时听候调遣。”

　　方世爻见说不动他，索性转身回到墙垣，大喝道：“城中众将士听令，此处现在由本王号令！”

　　他疾步走到城楼内，里面只有几堆滚木和火油罐，在这样的环境之下，这些东西都排不上多大用场，最有用的是巨石块。可巨石块消耗极快，搬运上来又耗时。

　　他紧抿唇线，凤眸压成了利剑，将牙齿咬得咯咯响。

　　必须要在邕王出城之前将底下这群涌到了城门前的敌人打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