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重型弩中的巨箭轰然射向城门,沉重的城门发出咯吱震颤的巨响,营内乱作一团,号角声混杂着喊叫声,冲出营帐的孙千拔腿便向城墙奔,劈手夺下一旁手下的鼓槌,隆隆地砸了起来,吼叫道:“迎敌!迎敌!”
方世爻叫邕王一把推进了城楼,从地上捡起一块盾牌交到了他的手上,手掌在他肩膀上用力一拍,紧接着便扭头回到了城墙边。
唐连肃治军严谨,突如其来的敌袭只让大营只乱了一刻,平日里严加训练的士兵们很快便重整旗鼓,披坚执锐,列队等待将领的指挥。
“他奶奶的,怎么来的这么突,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孙千蹬蹬地往城楼上跑去,嘴里骂骂咧咧,“那帮孙子趁着大雪来攻城!”
邕王站在城墙之上,俯视着底下乌泱泱的北朔士兵,头顶是劲风箭雨,身旁的士兵举盾护住他,只消一眼,他便几乎确定了来人的身份。
终于碰面了,堪布。
孙千奔上城墙,躲闪着来到邕王身旁,道:“王爷快下去,上面危险!”
一队队士兵用上城楼,披坚执锐,严阵以待。邕王推开孙千的手,眯起鹰隼般的眼,穿透风雪,望见兵阵正中央那个马背上显眼的身影。
“将士们都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孙千应道。
邕王果断回头,厉声吼道:“放箭!”
一场箭雨刚止息,另一场便又起。墙垛间的弓箭手们屏息凝神,瞒过白茫茫的一片,挽弓拉弦,疾驰的箭羽嗖嗖地向着那群看不清的敌人飞去。
这是他们打过最特殊的一场仗。两军对阵却几乎看不清对方,这对于任意一方来说都是十分不利的,在这样极端的天气下作战,相当于是在蒙着眼睛打仗,方世爻实在想不出堪布为何要选在这个时机攻城,难道真的只是想要攻其不备吗?
箭矢钻进了白幕中就仿佛淹没在了水里,邕王能听见那乒乒乓乓的声响,却看不到北朔军阵当中是怎样的景象。
“放箭!”他继续吼道,城楼中用来守城的圆木和巨石都还未齐备,火油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里很难派上用场,北朔兵止步不前,堪堪停在了大雪的遮蔽范围之内,城楼上邕王的视线范围以外,局势一时陷入了僵滞,谁都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邕王用力握紧了拳头,他从未打过如此憋屈的仗。堪布就像长在了那片风雪中,不进攻,也不撤退,仿佛只是为了停在那里让他看见。他向前倾身,死死盯着那片乌云,竟猜不到堪布在想些什么。
忽地左肩一沉,邕王转头看向身旁,方世爻拿着方才交予他的盾出现在了墙垣边,目光炯炯地看向前方的混沌。
“上面危险,殿下还是下去吧。”这是方才孙千同他说过的话,他没听,方世爻也没听。
“堪布想要做什么?”方世爻凝眉思索,沉声问道,“为何只是发动了短短一瞬的袭击?”
方才那场突袭猝然又轰动,叫他们一瞬间有些乱了方寸,可如今纠结起了兵马,严阵以待,对方却突然没了动作。
“还不知他想做什么。”邕王冷声答道,“堪布诡计多端,此番纠结这么多兵马来犯,定不会善罢甘休。”
方世爻精亮的双眼直勾勾地望着前方,在那片蝗虫过境一般的黑影当中看出了一丝不寻常。
“好像有些不太对劲,”他说道,“王爷,你有没有觉得这些人有些奇怪?”
邕王眉目阴沉,横扫了一眼城下千军,并未觉察出异常,便说道:“许是大雪遮挡的缘故,他们接着风雪隐蔽踪迹,必有原因。”
“怕是想要引城内的守备军出城,”方世爻按着墙垣,指节发白,“还是先静观其变,不要冒进。”
战场忽然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与方才的疾风骤雨之势全然倒转,两边将士严阵以待,屏息凝神,却谁都不肯先迈出一步。
在这种奇怪的氛围里,方世爻忽然出声发问道:“王爷,这便是你说的时机吗?”
邕王没有想到他会在两军对垒之际问自己这个问题,心下一愣,眼前还是茫茫白雪,底下黑压压的敌军忽然变得很遥远。
他偏头看向方世爻,轻笑出声,点了点头,沉默不语。
方世爻的心沉了下去,看着邕王在肃杀之际还能够笑得出声,抿了抿唇,扶刀的手缓缓收紧:“那么今天这个局面,也是您一早就预料到了的……不,是您故意为之!”
邕王但笑不语,长叹一口气,口中呼出了一团白雾,眨眼间便消失在了皑皑白雪之中。的双眼依旧紧盯着前方的敌军,钢铁铸就的盾牌挡在他身前,他幽幽出声,语气中却不知是怜悯还是傲慢:“本王从来不打无把握的仗。”
方世爻忽然感觉耳边空空,所有声音都离自己远去。邕王苍劲的面孔在自己严重逐渐变得陌生,在那一瞬间,他丝毫看见了唐连肃的影子,那两张从来淡漠的面容竟是如此的相似。他原本觉得,邕王的一双儿女之中,性子跳脱无畏的唐鸢与他更加相像,可在此刻才忽然发觉,只有面前这个心思深沉,老辣狠决的邕王,才会教出唐连肃那般时刻满弓的儿子。
城墙上的旌旗猎猎作响,守备军已经整整齐齐地列队再门前,只等着城楼上一声令下,便开门冲出去同北朔厮杀。新补充进的化、境两州兵士虽未直面过堪布,但也是各州抽调出的精锐。城墙之上的弓箭手不敢懈怠,张臂拉满了战弓,蓄势待发。
忽然,地上的那团黑云动了动,这一瞬间的动作落进了方世爻的眼底,他脸色一变,张开的嘴还未出声,就听一旁的邕王沉声道:“准备——”
身边的弓箭手纷纷举臂,只见下一秒,飞沙走石四起,地面震颤,隆隆的马蹄声震得雪花乱溅,声如擂鼓,飞沙雪粒扑面而来。
北朔进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