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开！”唐鸢嘶哑的声音穿破大雪，营外的守卫听出了她的声音，下一秒便见一道红影自面前一闪而过。

　　“这……”几人面面相觑。

　　“吁！”邵霁勒马停在了营前，身后陆陆续续赶来的是被甩在后面的骑兵。

　　他翻身下马，疾步走向众人，扬声道：“拔营！立刻返程！”

　　***

　　方世爻仰头看了看天空，细雪夹杂着砂砾，纷纷扬扬落下来，沾上了他的肩头，，漠北的第二场雪来了。

　　邕王站在他一旁，手里提着一只酒壶，看成色应该有些年头了，表面有些发黑，上面的划痕一层叠着一层，密密麻麻覆盖了酒壶原本的模样。他仰颈喝酒，烈酒入喉，叫他饮得像水，“咕咚”一声咽下去，面不改色地说道：“这雪小不了。”

　　方世爻抬手接雪花，忽地一阵风吹来，落了满手，他在满目苍茫的白中看向邕王，说：“王爷何出此言？”

　　“哈哈，不过是在这儿生活久了，有些经验了，”邕王点点胸口，酒壶碰在护心镜上，发出“铛”的一声脆响，“会发生些什么，心里都有了感觉。”

　　方世爻望着白茫茫的天，有些分不清天与地之间的界限，为了抵御暴雪的侵袭，营地里一早便做了防备，加固了防御，做好了御寒，坚壁清野，坐守在肃中的门口，这势头总让他有些隐隐的不安。方世爻踢了踢脚下的石头，才短短一会儿，草地上就已经积上了一层薄雪，他说道：“昨日世子那边没有传军报来，不知发生了何事。”

　　邕王指挥着底下的兵士们搬运工事，他眼神极亮，丝毫没有受到雪色的影响，是一双能张目对日的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构筑防御工事，毫厘之差都躲不过他的眼睛：“搬到那边去，这儿的够了！”

　　肃中的城墙经了几次密集的进攻，已经有些破损了，修补了好些日子，如今已近尾声，女墙上的哨兵站在地下等着城垣加固，士兵们手脚利索，只想着赶紧结束，好回帐中取取暖。

　　方世爻倒是不怎么怕冷，他幼时在宫中常常遭人暗中虐待，譬如大冬天将他关在门外“忘记”开门之类的，反正谁都清楚，这个“贱婢”生的孩子是个闷性子，受了委屈也只会自个儿憋在心里，从来不会向主子们告状，于是便顺理成章地成了一些人的出气筒。

　　他身上裹着冰凉的轻铠，那凉意透过棉衣渗进皮肤里，叫他时刻保持清醒，他挤了挤眼，驱散那阵因注视白雪而产生的眩晕，说：“王爷回召的命令应该快到了，用不了几日，他们就该回来了。”

　　邕王又抬头闷了一口酒，仰头之际，胡须上沾上了飘雪，倒是显得与面试纵横的纹路有些相配，他哈哈一笑，将酒壶递给了方世爻，说道：“快了，最好是能在暴雪封路之前赶回来，不然到时候，想回来都回不来了……殿下还未见过漠北的大雪吧？”

　　“尚未。”方世爻接过酒壶，却不往唇边递，噙着一丝淡笑，缓缓摩挲着手里粗糙的质感，无端地想起了那日深山之中，唐鸢递给自己的那只银亮光滑的小酒壶。

　　“漠北的暴雪可不是闹着玩儿的，”邕王说道，“那是真的能困死人的……”

　　方世爻抬手呷了一口酒，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滚滚而下，口中灼烫的感觉与那日一模一样，他皱了下眉头，说道：“是将人困死在城内，还是困死在郊外？”

　　邕王闻言一愣，随机缓缓咧开嘴笑了起来，吸吸鼻子，嗅了满腔的寒凉，模棱两可地答道：“这自然是看人的本事了。”

　　城墙上的几个士兵正往上吊着重石，纷纷扬扬的飞雪掩盖了万物的踪迹，目之所及之处皆是苍茫一片，朔风呼啸，在耳边尖利地啸叫，叫人辨不清声音，只能扯着嗓子喊话。

　　“再用把力！使劲儿！”

　　“绳子要断啦，再加一条！”

　　“向后撤！往右往右……”

　　喧嚷声淹没在了风雪席卷之间，混杂成一片瓮鸣，惹得人耳朵里嗡嗡作响。

　　一片混乱。

　　方世爻抬头看那掩映在风雪当中的城墙，墙外已经完全失去了痕迹，突如其来的滚滚暴雪侵袭而来，仿佛真的将肃中城“困”在了墙内。

　　他五感极佳，可饶是如此，日光洒在雪原上化成的刺目白光还是叫他睁不开眼。方世爻眯起眼睛，静静感受着耳边的沸反声息。忽然，一声极细微的“噗嗤”声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这声音实在是太过细小，掺在呼呼的风声与人的喊叫声当中着实难以惹人注意，方世爻敏锐地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在他侧耳想要捕捉时已经一闪而逝。他抬眸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城墙上几个身影来来回回，无事发生。

　　他心里起疑，刚想要上前两步，却见城墙上的那几个身影忽然停顿了片刻。

　　时间仿若静止了一般，就在那电光火石之间，方世爻忽然反应了过来那声音是什么。下一秒，只听一声惊叫划破长野，墙垣之上暴出一声怒喝：“敌袭！”

　　密密麻麻的黑点出现在了城墙的上方，紧接着，那夺命魔咒般的“噗嗤噗嗤”声接连响起，墙垣上的几个身影未及防备便倒下。

　　竟是箭雨！

　　只听轰然一声巨响，刚修补好的城墙受到了重击，大地震颤。方世爻大惊，赶忙随着邕王向城墙之下跑去。大营内号角声起，望楼之上无人，北朔兵竟趁着冒雪遮蔽视线之时偷偷靠近攻城。邕王一边往城楼上跑，一边浑厚的吼声暴出：“防御——”

　　方世爻手按腰间长剑，同兵士们奔上了城墙。这是他第一次直面战场，在他看到城外景象的那一刻，便知自己同沙匪打的那一仗不过是小打小闹。

　　墙外，密密麻麻的黑影正向着肃中城逼近，漫天暴雪使得他目力受阻，只见这片鸦群一般的黑影绵延不绝，竟是一眼望不到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