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辰了？”霍巷合上案宗，眼睛有些疲乏，便抬手揉了揉，问一旁的胥吏。

　　胥吏见状连忙从角落里又取出盏灯来想要给他燃上答道：“回大人，已经子时了。”

　　霍巷挥挥手，示意不必燃灯，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脖颈，缓缓走到窗边。天色漆沉，乌云鱼鳞一样层叠，压得很低，天像是要倾下来，灰暗阴沉，不见星星，叫人心里直发闷，连呼吸都不痛快了。

　　“看这天，怕是快要下雨了，”他将窗户关好，走回案前，“风雨欲来啊。”

　　一旁的皇城卫有些困顿，闻言却霍然清醒了过来，目光炯炯，站得笔直。

　　霍巷瞥了他一眼，不说话，拾起刀就向外走。门口的费冲一直在候着，见人出来了，立马跟了上去，说：“大人，人一直盯着呢，隔上半炷香就去看一眼，没有异样。”

　　“不可懈怠，”霍巷淡淡道，“继续盯着，今晚是关键时候，出了一点差池，殿下拿我们是问。”

　　费冲应下，跟着他向牢房的方向走，还未靠近，便听那边传来一声惊叫。

　　“啊——”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脸色一变。

　　“崔盛！”

　　在崔盛发出惨叫的一瞬间，四周守着的狱卒就冲上了前，一个个如临大敌。只见牢内的人瘫坐在地上，双腿无力地拖在身前，不知是饿得还是吓得，用双手撑着身子爬到了牢门旁，面上是迟钝的惊惧，口中那声惊叫还未落地便卡在了喉咙里，一脸惊恐地看着牢门外的狱卒。

　　“你……你们……”他口中吐出破碎的话语，连不成句，只是颤巍巍抬起手指，一个个从狱卒的脸上指过去。

　　狱卒们一头雾水，不知这位重点关注对象看见了什么，还未上前去询问，身后就让开了一条路，霍巷带着费冲匆匆赶来，拨开人群上前来，看见崔盛还活着，这才松了口气，随意从旁边拽出个人来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他叫什么？”

　　被质问的狱卒也很懵，毫不知晓地摇摇头：“属下不知，他……”

　　还没“他”完就被霍巷撂下了，崔盛认识霍巷，见他来了如同见到了救命稻草，一下扑了上了，双手用力抓住了铁栏，腕子上的镣铐哗哗响，手背上青筋乍起：“指挥使，指挥使救我，有人要杀我！”

　　这句话如同一盆冷水浇到了热油里，霎时间激沸了人群。霍巷目光一凛，挡开了一旁的两个狱卒，蹲在了崔盛面前，厉声道：“你说什么？是谁要杀你？”

　　崔盛哆嗦着嘴唇，手颤巍巍地移向身后，缓缓伸出了食指。

　　墙角那碗菜粥已经被打翻了，破旧的碗孤零零滚落在一旁，一滩水渍混杂着稀稀拉拉的米粒躺在地上，那片青黑的菜叶旁边，赫然正倒着一只四脚抽搐的老鼠。

　　霍巷瞳孔骤缩，蓦地站起身来，反应极快地扭头对费冲道：“今夜所有值守的人，凡是接触过这碗粥的，全部给我叫过来，我要挨个审！”

　　费冲领命，转身疾步向外走，命人关门。周遭的狱卒没曾料到会出现这样的变故，一时间猜测纷纷，各自急着撇清自己身上的嫌疑。霍巷谁也没理，从身旁一人身上拽下牢门钥匙，低头开锁。

　　“你们几个，站在这儿别动，各自回忆一下今晚都做了些什么，等会儿我亲自问，”说罢便一把扯下锁链，拉开牢门冲了进去，“那碗粥，你没喝吧？”

　　崔盛已经吓得六神无主，只晓得向霍巷身后躲：“没有，没有喝……”

　　“没喝便好。”他将崔盛拉到身前，无心去安抚他，而是蹲到那碗粥前，端详着那只老鼠。

　　这老鼠已经不动了，口眼里都冒出了血珠，静静地躺在那片脏污之中，落在崔盛眼里成了最骇人的画面。

　　躺在那里的差一点就变成了自己。

　　霍巷朝身后看了一眼，牢门之外的众人神色各异，或紧张，或气愤。他脸色阴沉地回过头来，从怀中掏出块儿帕子，垫在手里将那只碗拿了起来，向牢门走去。

　　崔盛见他要走，心里更急了，一个踉跄没站起来，跪在地上膝行着拽住了霍巷的衣袍下摆：“指挥使，求你别走，我求求你，救救我……”

　　霍巷用另一只手将衣袍从他手中拽出来，冷哼一声地走出牢门，将那只碗连同帕子交给了后在外面的皇城卫。

　　“找药师，找仵作，连夜给我验！”

　　他面色不善，脸上压抑着怒气，侍卫不敢出声，接过碗就去办差了。霍巷一圈一圈绕着手里的锁链，崔盛心中绝望，死里偷生的感觉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仿佛头顶就悬着一把砍刀，那刀的绳子攥在霍巷手里，只要他一走，绳子一松，这刀就会狠狠落下来，让他身首分离。

　　他不由得想起了方世爻离开时说的那句话。

　　“他们今晚就会要了你的命，你信不信？”

　　他那张妖冶昳丽的面孔又浮现在了眼前。

　　崔盛忽然爆发出了巨大的勇气，在锁扣“咔哒”一声落上时，一把抓住了霍巷的手。

　　霍巷眉头一皱，眼睛还未移开，就落在两人的手上。覆着的这双手方才在地上摩擦得狠了，蹭出了不少细小的伤口，渗出了血丝。

　　崔盛仿佛一个落水的，拼命想要抓住那棵能够救命的浮木：“宁王殿下，我要见宁王殿下！”

　　霍巷觉得他疯了，皱着眉将手抽了出来。

　　“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吗？宁王殿下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费冲急匆匆赶了回来，见崔盛从铁栏之中探出手，想要抓住霍巷，连忙上前去想要替他拨开。

　　“我有话想要告诉宁王殿下，恳请霍指挥使替我传话，请宁王殿下前来！”

　　费冲闻言，伸出的手一顿，看向身旁的霍巷。

　　霍巷要离开的脚步定在了原地。崔盛眼见着他内心动摇了，更加想要抓住这最后的救命稻草：“宁王殿下想要知道的，我都告诉他，求指挥使千万要护住我的安危！”

　　霍巷缓缓转过头，眸中有寒芒一闪而过。

　　“费冲，去宁王府请殿下，”费冲一愣，紧接着又听他道，“殿下到来之前，本指挥使亲自守着他，我倒要看看，是谁敢在我眼皮子底下耍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