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苏洛微微叹了一口气,看着窗外一地白雪出神。
子夜从怀中掏出几封信笺递给苏洛,犹豫片刻,道:“小姐,此乃严将军所托。”
苏洛接过信,上面写着“洛啟”二字,再看向旁边一脸坦然地子夜,心道:原来她并非是被沈沉熙给支开,而是偷偷摸摸会严锦焕去了。这女儿家的心思一来,谁也挡不住的。笑着脱口而出:“我还当真以为你好欺辱,竟然私会情郎去了。”
子夜被苏洛说得面色一红,嗔道:“小姐一得闲就会打趣人了不是,你还是先看看严将军说了什么?”
苏洛听她这么说,方才撕开信,细细看了起来。
事毕,苏洛信扔到或火盆里一烧,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断水刃细细摩挲。这断水曾刺穿过司马城的胸口,那日之后,苏洛让子替叫刀取了回来。一直放在身侧,以备不时之需。如今是该物归原主了。苏洛沉声道:“这断水刃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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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洛再一次见到阿古,是在汝阳城中的一个茶楼,那茶楼如多年前的一样,二楼有个宽敞的雅间,苏洛摸索着与阿古云淡风轻地看着楼下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汝阳自从司马城接手之后,一切又繁华如初,虽然有些店铺歇业,可丝毫没有给这座城增添萧条之色。
阿古的脸依旧清秀,周身散发着一股浓浓的书卷味,让人丝毫看不出他是个驰骋疆场的铁血之人。
阿古亦如多年前一般给苏洛倒茶。
苏洛笑道:“阿古泡的茶还是这等勾人的味道,也不知哪个女子有这等福分与阿古偕老,日日喝这养生茶,淡笑人生。”
阿古眼神灼灼地看着苏洛,苦笑道:“二公子可曾带有断水刃?”
苏洛从怀中取出断水刃递给阿古。
阿古却不接:“二公可知‘断水’刃的故事?”
苏洛摇摇头。
阿古继续道:“‘断水’刃坚不可摧、削发如泥,乃我严氏开皇始祖在南征北战中无意间得的一间宝物,相传这‘断水’刃乃用两个至爱之人的眼泪煅铸而成,情真意切之时,抽刀可断水!”
苏洛眼睛微笑,笑道:“当真,这宝物跟了我这么些年,我竟不知。”
阿古点点头:“话虽如此,可我严氏历代君王虽将其作为择后信物,可未曾有一对佳偶有断水至深之情,因此父皇便将此刃给了我而非国君。”
苏洛接话道:“可不是?历来皇家的婚配,又有几个是用情至深的,话又说回来,你这宝物当真这般神奇……”
说到此,突然意识道什么,叫道:“此刃为你严氏历代君王择后职务,你父皇给了你你却送与我阿古啊阿古,韶华早逝,何必为那心中无谓地执着蹉跎了人生……”严锦焕的送刃之心不言而喻,可她苏洛怎能承他这份深情,除却司马城不说,自己对他也无半分他想的。
苏洛将‘断水’放到严锦焕手上,愣愣地道:“阿古,天下间端庄秀丽的女子何止千万,你又是个铮铮的柔情男儿,垂青于你的女子定也不少,终能找到个比苏洛好上千百倍的。你这份大礼我实不敢收!”
严锦焕断水刃放到苏洛手上,苏洛不接,严锦焕硬塞给她。
苏洛叹气道:“阿古,我知你心意的,你又是何苦,我如今已嫁作他人妇。”说着抚摸自己隆起的小腹,目光柔和。
阿古神情有些不自然,道:“多年前阿古便认定了二公子,因此方才将‘断水’相送,这么些年来,阿古不去找二公子,也是向二公子心仪岳王,二公子活着开心,阿古也开心,可如今看来二公子并不如意处处担惊受怕,阿古见不得二公子如此苦闷活着,不如……”
苏洛道:“我如今甚好,司马城待我也甚好,阿古无须忧心,这‘断水’今日便物归原主罢!”又将刀刃递给阿古。
阿古拒不接受,激动地道:“二公子,你这脾性是受不得男子三宫六院的,司马城何许人也,他人问鼎三国逐鹿中原,必定后宫佳丽无数,届时你又当如何自处?阿古无司马城鸿鹄之志,但愿远离庙堂,一生携手一人,相伴到老。”
苏洛诧异地看着阿古,他说到她心坎里去了。
只听阿古继续道:“等这边的事一了,我辞了将军之职,卸了王爷的这一身名号,纵身江湖过着闲云野鹤的日子,我不能许给二公子滔天的权势和财富,可我向二公子保证,一生一世只为二公子活着,白首不相离。”
苏洛愣愣地听着严锦焕的倾诉,她微微有些动容,严锦焕说的这些,做的这些,是她一心一意所求而不可及的。是问哪个女子能对这样的情话无动于衷,她多么希望说这番话的人是司马城,可若真是野心勃勃的司马城又怎会说出这等情深意切的话。
苏洛一声苦笑,若是当年严锦焕不曾离开,若是当年自己与严锦焕能坦诚相待,这一切将不同了,可经历了这么多风风雨雨之后,才让她二人走到这步境地,这老天与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严锦焕的话对苏洛而言充满了向往,可那仅仅是向往罢了,司马城这个名字早已深刻入她的脑子体内,蚀心刺骨。
苏洛想对严锦焕说晚了,回不去了,可当她看到对方满怀希翼的眼神之时,话到嘴边又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突然一个甜甜的声音想起:“好一惊天动地地痴情男儿,王妃真是好福气!”
二人循声望去,沈沉熙一身鹅黄衣衫站在门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二人。
苏洛对这女子无甚好感,尤其是此刻来得煞风景,当即也不理会她,与严锦焕说话:“阿古,这茶甚好!”
严锦焕笑道:“你若喜欢,日后我日日泡给你喝便是。”
苏洛笑道:“我如今身子重,多喝不得,子夜许是爱喝,可惜她今日有事,无此口福。”
严锦焕也笑道:“你们若是喜欢,我在城中开个茶楼,日日伺候着,得了空便来罢。”
苏洛奇道:“你不是公务缠身,怎的这般得闲了?”
“恰巧闲这么几日,偷了空便找你来了。”严锦焕玩笑道。
沈沉熙看二人将她视作透明一般,心中有气,道:“王妃,我可否将今日之事看做你在此私会男子?”
苏洛听她的话,放了茶杯:“我如今便是在私会男子,也算不得什么私会,雅座里有王爷的小妾,门外有王爷的侍卫,算是明会!”
阿古笑道:“甚妙甚妙,你去与司马城说,他妃子与我有染,让他将王妃休了,我好与王妃双宿双飞!”苏洛瞪了严锦焕一眼,不说话。
沈沉熙冷笑:“见过女子偷情的,倒未见过王妃做这等事还这般心安理得的。”
苏洛听她的话来了兴致,微眯着眼道:“你又是何人,倒管起本宫的家事来了。”
沈沉熙微笑:“我可是岳王的宠妾!”
苏洛挑眉:沈沉熙是司马城的宠妾?她怎么不知道?
“司马城何时娶的小妾,我这正宫娘娘竟浑然不知?”苏洛微笑,心底却将司马城恶骂了一顿,这王八蛋竟背着她娶妾。娶妾也就罢了,竟娶了这么个不省心的,皇帝后宫的女子勾心斗角的本事苏洛未曾亲身体会,可多年来的经历也让自己见识不少,虽未曾高看沈沉熙,也绝不会低估一个女人的妒忌之心。
沈沉熙也微微一笑,换了张趾高气扬地脸:“王爷想要娶谁便娶谁,自然用不着王妃首肯,王爷娶我之时可是用了八抬的大轿,听闻王妃入府之时可是冷冷清清地一顶薄轿。”
苏洛面上对这些无动于衷,心中却恶狠狠地骂道:好你个司马城,竟厚此薄彼。八抬的大轿啊,她苏洛可碰都未曾碰过。
严锦焕却在旁边云淡风轻地道:“果然是岳王的宠妾,光是这入府的轿子便了不得了。洛儿,你这正室可是够寒酸的,日后此等腌臜事,绵绵无休止啊!”
苏洛明白他的意思,沈沉熙不过是一个例子罢了,自己若是下决心当他司马城的妻,就要忍受后宫女子们永无休止地宫斗,心中烦闷,大声叫道:“越明!”
越明之前一直在楼下守着,楼上的话或多或少也听了些。听苏洛的叫唤上了楼。
苏洛指着沈沉熙道:“我不喜这人,送客!”
越明却一动未栋,支吾着看苏洛道:“王爷吩咐了,不可为难沈小姐!”
苏洛气极:“不可为难她,便可为难我了,是也不是?”
越明被她问住:“这……”
苏洛气道:“你也给本宫滚出去!”越明一听,一溜烟地跑下楼。他倒是识时务溜得很快,沈沉熙却一动未动。
苏洛对严锦焕道:“阿古,将她扔下楼!”
沈沉熙看了看楼下,说高不高,说矮不矮,可若是自己真的被扔下去,即便不死也得残了,自己怎么说也是司马城的妾,是司马城的人,她苏洛竟然说伤就伤,真真是胆大妄为,
严锦焕为难地走到沈沉熙跟前,沈沉熙被她气得微抖,却听严锦焕愣愣地道:“沈姑娘,我本也是个怜香惜玉之人,奈何就有个惧内的毛病,不如你自个下楼罢!”
沈沉熙惊叫道:“惧内?你们竟这般熟嫩了,看来王爷戴了大绿帽子也不自知!”
苏洛冷笑:“是啊!你也知王爷的脾性,我们也是惧他的,因此今日便要杀人灭口了!”
沈沉熙似乎被她吓到了,像看怪物一般看着她,转身跑下楼。
沈沉熙走后,苏洛用眼睛狠狠地瞪着严锦焕:“惧内?亏你想得出来,这下好了,回去沈沉熙又不知如何编排我的不是了。”
“即便你好好的,她也会编排的你不是,你又何必在意。”严锦焕这么说着,突然顿了一顿:“二公子当真这般在意他了?肯为了他与这些女子周旋……”
苏洛轻轻点了点头:“或许,这就是命罢!”
“我倒不知,天不怕地不怕的二公子何时信命了。”严锦焕的声音略带嘲讽。
苏洛并未理会严锦焕的嘲讽,而是喃喃自语:“是啊!我变了,可变的何止我一个,阿古也变成了严锦焕了……”
阿古被她说得一阵沉默,这沉默似乎也感染了苏洛,她也默默无言地喝着茶。
二人就这么沉默地坐着,不知不觉已近黄昏。举目望去,远远近近的民房上方炊烟袅袅,让人在这兵荒马乱之际或多或少生了些宁静安心的感触。
大街上时不时有些流民或灾民背着远行的包裹踟蹰。他们有的投宿住店,有的却只能找个无人的角落铺上件厚实的棉袄坐下,安静而迷茫地看着夕阳慢慢沉落在城市的红砖栗瓦之中。有些饿得久的童孩,睁着一双纯真的大眼睛看着当街面铺中滚烫的白面咽口水。被那卖面的中年人大勺一挥,四处跑散,可没过多久面铺前又围上一拨新来的小孩。
看得苏洛一阵心酸。
淡淡地道:“阿古,你说若是没有战争没有流民,百姓安居乐业,那该多好?”
严锦焕也看着街面,喃喃地道:“没有战争,没有流民……”
苏洛突然问:“你与司马城之约?”
严锦焕回道:“我襄国助他拿下宣国。日后保两国长存共荣!”
苏洛苦笑:“你信?”苏洛不信一个宣国便能喂饱司马城的勃勃野心。
阿古摇摇头:“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襄国偏安东南福地,土地肥沃物产丰美,襄国子民安居乐业,早已忘记了战争,学会安逸享乐,若是他日邹国铁骑踏入襄国,便是我襄国严氏没落之时!”
苏洛道:“为何不未雨绸缪,而是坐等敌人濒临城下丢盔弃甲?阿古可甘心?”
严锦焕苦笑:“不甘心又如何?这襄国的天下不是我的天下。”苏洛知道,先皇严如玉生有二子,一子严锦焕乃当今襄国镇北将军,一子严锦年乃当今襄国皇帝,如今襄国的天下自然是严锦年的。
严锦焕看苏洛不做声,继续苦笑道:“这天下不是每个皇帝都是好皇帝,襄国开国至今,国运昌盛,可这也养就了帝王家安逸自乐的脾性,皇兄日日歌舞升平,美酒佳人不离侧,却野心勃勃,妄图挑起战火染指中原。”
苏洛思索片刻,道:“你可是襄国镇北将军?当日你隐入我扬州苏家,不是为了这天下?”
严锦焕淡淡地道:“彼时父皇勤政,我身为皇子,定当以家国为重,可皇兄执政数年,襄国却每况日下……”
苏洛道:“为何不夺权?”
严锦焕摇摇头苦笑:“你可知我与严锦年不是同母所生?他是襄国皇后所生,出身高贵,自小便得父皇和皇后的庇佑,而我我生母却出身卑微,不过是父皇跟前的一个小小的宫女,我出生的那一日,也是父皇和皇后为了巩固严锦年的储位而赐我母亲毒酒的那一日。父皇临终之前,让我立下毒誓,有生之年不得夺严锦年之位,否则我母亲在地下不得安生,我严锦焕之后,世世代代男为奴,女为娼……”
严锦焕说这话的时候,眼神看得很远,声音淡漠悲凉,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又仿佛在回忆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