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庄子许是年久失修,已有些破败,不过庄子主人想是个有雅兴之人,将庄子收拾得干干净净,且栽植不少奇花异草,在庄外便能闻到一股清香。
庄子的主人是个小鼻子小脸的中年男子,着的衣物的料子也是普通平民用的青色谒衣,却烫洗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看上去倒像个淡薄名利的儒生。据说这庄主只有一个发妻,并无妾室,那庄主夫人穿戴虽简朴,却有些贵妇气质。
许是庄子大,光是打扫的小厮便有四五个,贴身伺候的丫鬟小厮几个,再加上厨子之类,上上下下一个庄子也有数十口人。
庄主夫妇将一行人迎进庄子,便开始和柳婆婆客套一翻。
待庄主与柳婆婆商议入庄之事离开,沈沉熙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纳闷道:“这庄子明明看上去破败不堪,庄子主人穿戴也极其简朴,却使唤这么多的下人,甚是古怪。”
郝长歌道:“有何不可?这处山脉无主无国,且风景秀丽,也不知有多少世外高人和文人墨客隐居于此,其中也不泛腰缠万贯的怪人,这也无甚稀奇之处。”
苏洛若有所思:“如今兵荒马乱,所谓的文人墨客及商贾怪人恐怕已走得差不多了,这庄主倒是清淡得出奇了。”如此看来,此庄子必定是柳婆婆的无疑了。
其他二人似乎也觉察到庄子的不妥,随即相互看了一眼沉默不语。
苏洛等三人分别被安置在西院的三间客房内,苏洛的屋子居中,左边是郝长歌,右边是沈沉熙。
郝长歌一路上皆是一脸阴霾,不知心中想的是什么,倒是沈沉熙,一脸淡然,仿佛这次不是被人胁迫出行,倒像是游山玩水了。苏洛很奇怪一个平常女子竟有如此淡定沉稳,好几次想从她的眼神中寻找些不一样的东西皆无功而返。
苏洛找人查探过沈沉熙,司马城在破胡虏之时,深陷困境,一个老中军冒死将他救下,临终前将她托给司马城。
在司马城与襄国一战时,沈沉熙到军营中与司马城相认,司马城本想给她指一门好亲事,不料沈沉熙认定了司马城并以死相逼非君不嫁,司马城无奈之下,在襄国战役告捷之后,果真是用八抬的大轿将她娶进门,不过不是什么妃子,而是一个妾。好在司马城也没将她带入邯京惹苏洛烦心。
当得知这一消息之时,苏洛曾咬牙切齿地痛斥了子离等人一遍,这事司马城瞒着她也就罢了,自家人子离子殇也将她瞒得滴水不漏。二人给他的解释却是此乃岳王权宜之计日后岳王必定解决,不想让她为此事忧心。
可苏洛看沈沉熙和司马城在汝阳府的那段日子,司马城分明就极其享受沈沉熙的照顾,颇有些伉俪情深的意味,这哪里是什么权宜之计,分明是将计就计罢。
思来想去,最后苏洛还是叹了口气,她琢磨这么些有的没的做什么,司马城日后要做皇帝的,身边女人也不只这一个,何必去吃这些无谓干醋,反正日后也是要离开他的,她苏洛可不屑于与那些后宫女子钩心斗角。
山上夜里风大,苏洛熄了油灯便和衣躺在床上,那山风呼呼作响,扰人心烦,再加上近日腹中孩儿甚是顽皮,踢了几下,让她坐也不是,躺也不是,所幸披了件鹅毛大氅出来。
此时已是深夜,庄子内的下人皆睡去了,就连守着她的那个女子,估计是觉得到了自己的地盘,也放松警惕不再监视,这倒给了苏洛一个独处的好时机。
院前是一道九曲回廊,苏洛漫无目的地顺着回廊走,和着惨淡地月光和阴冷的地面,倒生出些淡淡地寂寥来。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已走到庄子里一处院落,这处院落比她之前看到的更加陈旧,且无人打扫,苏洛走得乏了,便找一处干净的廊檐坐下,看着月光发呆,竟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苏洛从恍惚中醒来,却听到两个人在说话。
一个声音道:“可查探妥当了?”这声音凌厉清醇,苏洛似乎在哪听过,可琢磨了一番还是没个定数。
苏洛循声望去,看到那院中一破败屋内隐约站着两个黑衣人。苏洛心中思忖:好在自个站得远,又梁柱挡着,否则非被他们发现不可。
另一个声音稍微有些低沉,回道:“郡主及其他两名女子在西院三间客房,郡主在最右边一间。”
之前的那人又问:“郡主可有交代?”
“郡主说,将中间那屋的岳王妃一块带走,她自有用处。”
“哦……”
之后二人又耳语一番便匆匆离开,苏洛已听得不甚清楚了,苏洛探出头去看,哪里还有二人的踪影,便站直了身子要离开。
她刚站定,身前便出现一个高大的黑衣人。
他目光锐利,冷冷地问:“你便是岳王妃?”是方才问话的那男子的声音。
苏洛看着对方不说话,因为她通过二人的对话已约莫猜出这二人的身份,应是宣国派来救郝长歌的,突然灵光一闪,再看看眼前黑衣人那双眸子,心中了然:难怪这声音听起来有些熟悉,这不是宣国禁军统领薛之览又是谁?
苏洛在心中思忖:他们来救郝长歌,难道郝严已经知道郝长歌被送给司马城的事?那郝严会不会向司马城投诚?不对,若是郝严来救人,来人便不是皇城的禁军统领了,那就是说救人的命令是瞒着郝严下的?难道是兆庆帝担心事情败露郝严叛变?
苏洛那边凝眉沉思,薛之览这边也在纳闷,按理一个深闺女子半夜被人这般威胁,当心惊害怕,大呼小叫才对,可眼前的女子却沉静异常,一双如星辰般璀璨的眸子死死地盯着自己,可思绪却千变万化。看来司马城真是个人物,一个妃子便与众不同了。
随即道:“不管你是不是,先掳了你再说!”说着迅速将苏洛抱起,运气弹出数丈。
与此同时‘嗖’地一声从他手上弹出一个物件,飞入空中。
片刻之后,庄子内各处也发出了同样的讯号,“砰”地一声,庄子的几处围墙被炸毁,几处宅子同时着了火!无数黑衣人从庄子外涌入,与庄子里的人混战一团。
一时之间,远远近近的喊杀声和救火声充斥着整个庄子,薛之览却熟视无睹,只顾着往庄外赶。
苏洛在心中寻思,要不要喊救命,自己是要继续跟在柳婆婆身边好还是被他们带入宣国好?思来想去,管他哪个好哪个坏,皆受制于人,让他们狗咬狗算了,于是扯开嗓门喊:“救命!救命!”
可没喊两下,便被薛之览用手捂住嘴巴,喊不出话来,不过她方才的喊声也惊动了庄内四处寻找她的人,有几个护卫应声提刀朝薛之览冲来。
苏洛被捂住口,在薛之览怀中挣扎不休,眼看庄子的人越来越近,薛之览一抬手便将苏洛敲晕,抱着人迅速退到庄外,庄外早已备好了马匹,他跳上马疾驰而去,片刻之间便消失在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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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洛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日清晨,发现自己在一处民宅之内,屋内一张有些年月的杉木床,床边不远处放着两个木匣子,一张漆黑的八仙桌配了四张短凳,朝阳的窗子下面是一个几面,几面旁边两张椅子,几面上有茶壶茶杯,杯中的茶水冒着热气。
清晨浅浅淡淡地阳光从窗口陈铺而来,印在洁白的茶具上,和着慢慢蒸腾的热气,让人的心中无比恬静。
苏洛看四下无人,便起身在几旁的椅子上靠窗坐着,伸伸腿脚。
依窗外的景致而言,自己还是在山中,不过看不到庄子,也看不到民宅,许是离庄子远了,也不知这是何处?
正当她思忖着,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从外屋走进一个风度偏偏,面向温和的男子。苏洛看着来人,眼中闪烁着些许激动:这不是曾经与自己相交甚欢的宣国三皇子刘祯又是谁?
刘祯似乎看到了苏洛眼中的一丝激动,用一种奇怪地眼神看着苏洛。
苏洛莞尔一笑,随即又静静地喝茶。
刘祯走到他对面坐下,淡笑:“岳王妃就不怕这茶中下了毒吗?”
苏洛轻笑:“三皇子若是要害我,我便见不到这暖暖东日了!”刘祯听着她那声“三皇子”在听着她熟悉的音色,心中一阵恍惚,一双深沉的眸子似乎要看到她心底去,可她却一脸坦然。
刘祯问:“你认得我?我们见过?”
苏洛微笑不语,看来刘祯并不知道她就是苏洛之事,也许郝长歌之事他也不知道呢?心中猜测着若是他知面前的女子是苏洛会做何表态。
刘祯看她不说话,又问:“看来岳王妃果真不简单啊,也不知苏洛那丫头要我留下你做甚?莫不是她真想拿你来要挟岳王?妇人之见!”
他叫郝长歌苏洛,看来他当真不知情,问:“前些日子不是好好的将她送给岳王了吗?为何现在又掳回去,莫不是宣国皇帝出尔反尔?”
刘祯脸上有一丝不自然的红晕,只是片刻便恢复了他和善的面容:“父皇心思如何我不知,可本宫反悔了,父皇和刘郢将她送给岳王,据说岳王也是将她放在后院置之不理,如此国色天香倾国倾城之姿岂不是浪费了,本宫也是怜香惜玉之人啊!”
苏洛看这刘祯,心中直笑,这刘祯都这个时候了还改不了花花肠子的毛病,看到美貌女子照单全收。他也不看看这苏洛是他想要就要的?难不成他想将郝长歌奉起来,金屋藏娇?这皇子还真是放浪不羁得紧。
苏洛笑道:“确实,这般绝色女子流落他国确实可惜,自己不能用放着做花瓶每日观瞻也是件赏心悦目之事!”
刘祯听她的花,神色复杂地看了苏洛一眼,苏洛知道他想起了自己和他在宣国的玩笑话。看来这刘祯对苏洛还真是有情的,就不知道他的这份情在这么些年月的印浸中,是对郝长歌的情还是对她苏洛的情。
这边二人在说话,外头薛之览带着郝长歌进来,将郝长歌交给刘郢,便道:“殿下,有人搜山,此地不宜久留。”
刘祯若有若无地点点头,拉起郝长歌的手就往外走,还不忘道:“你护着岳王妃!”
四人一道出门,郝长歌放开刘祯,拉着苏洛走在后面,边走边小声问苏洛:“你果真能解‘毒易容’之毒?”
苏洛看着薛之览和刘祯轻笑:“解毒倒是不难,可得小姐恢复之前容貌!”
郝长歌冷哼一声:“希望你说的是真的,否则……”
“否则什么?难不成郝小姐要杀了我?若是刘祯得知你我身份,恐怕要杀的就不知是何人了?”苏洛冷笑。
郝长歌道:“你怎知刘祯喜的是你这个换了面的苏洛,还是我这个苏洛,我与他们好歹也处了两三年。”
苏洛轻笑,是啊,她自己也拿不准,她不能冒这个险,看来他们几人并没有拿她献给延顺帝威胁司马城的意思。她不能将优势变为劣势。
出了门,门外早备有两匹大马,刘祯携郝长歌上了一匹,倒是薛之览看着苏洛犹豫了片刻,将她抱上马背。
转眼间,四人已打马行了数里山路。苏洛身子重,哪里经得起折腾,脸色渐渐有些泛白,薛之览看她不适,不自觉地将速度慢了下来,后边的刘祯追上,问:“怎的了?”
苏洛强忍住晕眩之感,淡笑:“你们先行,我这身子重跑不了多远,会拖累了你们,婆婆待我还有些恩情,且她对岳王也有所忌惮,不会杀我!”
刘祯道:“婆婆?那老妖妇是你哪门子的婆婆?”苏洛低头不语。
刘祯看苏洛不说话继续道:“那老妖妇也是这洛丫头的婆婆,可如今不照样掳了她来,那老妖妇会有什么恩情?不过她忌惮岳王倒是真的。”话虽如此,可刘祯还是同意苏洛的看法,若是这般耗下去,他们四人都逃脱不了,柳婆婆的能耐可不是盖的。
苏洛无心将二人牵扯入其中,毕竟在宣国之时,这二人皆面善得很,尤其是刘祯,他对自己的情意自己在宣国之时便觉察了。随即道:“如今我们四人二马,不如你们将我放下,走得轻松些。”
薛之览眼角动了动,始终什么话也没说。
倒是刘祯脸色微愠:“让我刘祯一个大男人在为难时刻将弱女子丢下不管?”
苏洛看着刘祯的神色,心中有一丝温暖,郝长歌也道:“不可!”苏洛冷哼一声,知道她还惦记着解毒之事。
苏洛急道:“此时不是逞英雄的时候,若是再这般耗着,我们四人都走不了了。”
苏洛看向郝长歌,再看向刘祯,她明白刘祯的心思,可她没办法让刘祯和薛之览为她死,道:“我们四人同行动静是大了些,不若我们悄悄分开走,用布缠住马蹄,入密林深处,即便被追上了也好藏匿。等出了这山脉,在安阳汇合如何?”
刘祯点头称是,还道:“薛统领与岳王妃一道,我与丫头一道!”之后又与薛之览说了一阵,若有所思地看了苏洛一眼,才带着郝长歌打马快走。
临走之前苏洛问刘祯:“你明知我为岳王妃子,为何不如别人一般拿我要挟岳王或者杀之而后快,反倒放了我!”
刘祯的回答很爽快:“一是这丫头要救你,二是司马城是什么人?岂是别人能轻易要挟的。三嘛,这天下不管是姓司马还是姓刘,反正没我的份,我急个啥!”
苏洛笑道:“想不到你还是个闲散皇子?”
刘祯看着面前的郝长歌:“本来不是,可自从认识了这丫头,就是了。江山美人各取所需。”
苏洛看着郝长歌的身形明显一滞,轻笑道:“可这美人心中未必有你,可别落得个江山美人一场空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