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司马城让子离带了一拨人前去捉拿赵庆帝。
子离他们去的时候,赵庆帝等一家子一点风声都没收到,像任人宰割的羔羊一样乖乖地跟着子离回陵安城。
成王败寇,司马城想也不想直接将一干人等推出集市斩首示众。这一举动自然遭到一些所谓的行善的文人墨客的诟病,可那又如何,自古文人多懦弱,成就霸业一直是建立在千千万万的尸骨之上的,司马城不是妇人之仁的人,以前不是,现在更不是。
在斩了赵庆帝之后,司马城又找了些不大不小的理由,将与宣国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大小官员,该杀的杀,该流的流,该贬的贬。
一时之间,整个邹国人心惶惶,那些心虚的官员,整日心惊胆战,生怕一个不小心脑袋搬了家。
苏洛却不一样,她心中想着,外面越乱越热闹越好,她才能浑水摸鱼,趁乱查出婆婆和瞿秋白的下落。苏洛不知道的是,司马城也在这次事件中顺藤摸瓜,将赵夙缇等人的事情查了个七七八八。
苏洛本是想着,先查出婆婆和瞿秋白的下落,然后再将赵夙缇和沈沉熙等人一锅端,彻底解决后患才与司马城相认,可好巧不巧,却出了点颇为狗血情节的意外。
事情是这样的,自赵庆帝被斩之后,紧张的局势持续了一个多月,好不容易,苏洛为了安全起见勒令刘芳和严淳及徐子珊等人日日在家中窝着,不能外出。三人在家中憋得够呛。
如今局势稍缓,宅子中的守卫明显减少,那种紧张的气愤也缓和了许多,严淳便找来刘芳和徐子珊商量要偷偷出去玩的事。刘芳本毕竟还是个青春少艾的小姑娘,严淳一说她就答应了。倒是徐子珊,因为身份特殊,担心被人认出,乖乖地在屋里呆着。
刘芳穿了件鹅黄的长衫,影影绰绰,配上她那张清秀的脸蛋和纯真的气质,看上去虽称不上倾国倾城,倒也是不可多得的清丽美人。
严淳并未做异样打扮,而是很乖巧的和平时一样戴具。
两人在街上闲逛了两个多时辰,不免有些饥肠辘辘,就近找了家不大不小的馆子吃饭。这餐馆名为天香楼,上下总共就两层,楼下是散座,楼上有几间别致的包间。
刘芳和严淳在楼下挑了一张靠边的位置坐下,点了几道菜,趁着菜未上桌便聊起天来。
严淳很老成地说:“看来这家馆子不错,饭菜一定好吃。”
刘芳觉得他像个小大人,扑哧一声笑道:“你怎的晓得这馆子菜好吃,你看,明明是很普通的饭馆,偏生起了个惊人的名字,‘天香楼’倒是有些孟浪了。”
严淳却不以为然,还是以一种老成持重地语气道:“姐姐有所不知,这些茶坊酒肆饭馆,拼的就是人气,人气越足,说明生意越好,生意越好,说明他们做的吃食越合人胃口。”然后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看四周,确实如他说的那样,这个时候离饭点是早了些,竟然也座无虚席,算是难能可贵了。
刘芳看他得意的样子,笑着说:“好好好,你说的都对,这又是谁教你的?”
“子离叔叔。”严淳很老实地回答。
“我就知道你是拾人牙慧!”刘芳忍不住要逗一下这个小大人。
“非也非也,此乃学以致用。”严淳有些急,他可不要做拾人牙慧的小人。他这紧张的表情又惹来刘芳‘扑哧’一笑。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说得正欢,突然听到店小二大声吆喝:“几位爷,里边请,小店楼下客满,楼上有临街雅席。”
严淳和刘芳循声望去,就看一个店小二着一身青灰色褂子,将本是垮在肩膀上的麻巾一甩,便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这几个动作说起来长,可做起来也就是一晃眼的功夫,一气呵成,甚是熟练。严淳看着他这个举动,忍不住想要贺彩起来。正想要和刘芳说那店小二,不想旁边的刘芳捉住他的手臂,用略微紧张的语气道:“淳儿,你看领头那人!”
严淳顺着刘芳所指的方向,看向门口。门口有三五个男子,因方才店小二的招呼,正缓缓地踱着步子往店内走。
领头的那男子,二十七八岁年纪,身材高大魁梧,两只深邃的眼睛精光闪烁,英挺的鼻梁下一张不薄不厚的嘴唇,将一张英俊的面孔衬托得恰到好处。这些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那人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显得贵气十足,而且隐隐约约有一种君临天下的霸气。美中不足的是,那男子面色略微苍白,有一股淡淡地愁容。
严淳看着那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刘芳在他耳旁小声地道:“那人可是你父亲?”
没错,进来的这人正是司马城。司马城一直认为是人就会有私心,有私心就会有弱点,有了弱点,难免就会做了很多与事实相悖的事,放在大小官员上更是如此,老百姓生活中的许多关乎国计民生的事不一定能上达天听,能上达天听也不一定与事实无出入,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因此司马城会时不时微服出访。一来查民情,二来散散心透透气,三来碰碰运气,说不定苏洛没死,说不定哪一天就让他在街上巧遇了,虽然他知道这不过是他的幻想吧了,可是有希望总比没希望要好。
他这次带了胡伯和越明出门,身后还跟着两个侍卫,一行五人,颇有些阵势。只见越明回了那店小二说:“那有劳小二哥带路了。”
那店小二甚是机灵,笑道:“好说好说,几位爷,楼上请,包君满意!”说着就领司马城等人往楼上走。
严淳细细地看着司马城,看着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直到他走上楼,消失在楼上的一间包间内。严淳才用一种紧张而激动的声音支吾道:“貌似……是爹爹。”
这也怪不得严淳这么说,苏洛曾给他看过他父亲的画像,眼前的这个人真的长得和他的父亲一抹一样。即使没看过他的画像,别人也一眼能认出他们是父子,比如刘芳,因为严淳长得实在是太像司马城了,这就是苏洛为什么要严淳戴面具出门的原因。
“我捉摸着也是,看他那眉眼和神情气度,简直和你的一抹一样。”刘芳也思索着说:“那你要不要去认他呢?”
“不知道。”严淳很认真地说。
“那你想不想认呢?他可是你爹爹,嘿嘿,和我想象中的你的爹爹一样,高大、英俊、威猛!”刘芳羡慕地又往楼上的包间看了一眼。虽然她看到的不过是包间紧闭的大门和笔直地站在门口的两个侍卫。
“那是自然了,那可是我爹爹!”严淳很自豪地说。
不过是一会,严淳的眼神随即又暗淡下来:“我还是不要认他了,我感觉我娘亲会不高兴。”
刘芳:“呃……会吗?”
严淳:“许是会的……”
刘芳狠狠地在心中可惜了一把,不过她还是不死心,说:“那你会想你爹爹吗?”她话刚问完,就看到严淳眨巴着两只亮晶晶的大眼睛,眸子中的水光在汪汪地打转。
“会的!”
刘芳皱了皱眉头,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严淳这个样子,紧张地从怀里掏出一张丝帕给严淳擦眼睛,安慰说:“好了好了,乖,等会回去我去找你娘亲说说去。”
严淳也不听她的,径自在呜呜咽咽。
好在这时候小二将他们点的饭菜上来了,刘芳抓住机会就道:“乖淳儿,不要哭了,你看上了好多好吃的,看看,这个是红烧猪蹄,刚才进来的时候就听人说这可是他们这个小店的招牌菜,可好吃了,你要不要尝尝。”说着还用筷子夹了一块香甜可口的猪蹄在严淳眼前晃了一圈。
严淳毕竟是小孩子,哪里经得住这些诱惑,很快就将司马城抛到脑后去了,将目光放在猪蹄的那个盘子里,煞有介事地指挥:“我要吃蹄子,香香的,脆脆的。”
刘芳也很配合地,他指着哪块就给他夹哪块,几块荤肉下肚,严淳就破涕为笑了。刘芳不禁感叹,看来人说六月的天小孩子的脸,果是真的,说变就变。看看严淳心情变好,也开始慢慢地吃起来,毕竟,她也很饿了。
二人正吃得欢,突然听到门外有吵闹声,刘芳循声往去,看到一个约摸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中等身材,眉心一颗痦子将他本算是英俊的面容衬出几分狰狞和猥琐。穿的是锦缎,手上几玫玉石戒指闪闪发光,看来价值不菲,连腰上缠的玉佩也通透水润,并非凡物。薛之览和她说过,这样打扮的人通常都是非富即贵。
那青年身后跟着个小厮,看上去和他一般年纪,也穿戴得甚是体面。小厮身后还带着三个青年壮汉。他们旁边是一脸为难的店小二。
只见那店小二说:“几位爷,实在是对不住,客满了,楼上有包间雅座,不如到楼上?”
那富贵的年轻人用鼻孔对着店小二,不说话,倒是他身边的那个小厮发话了:“什么东西,今日我们杜夜纡尊降贵来你们小店就餐,是你们的荣幸,还不快腾出张卓来。”
“楼上有座,杜爷楼上请!”小二卑躬。
“我们爷不想到楼上,就在楼下。没座就把人赶走!”那小厮丝毫不退让。
这时候掌柜的也听到吵闹,急急忙忙跑过来,先陪了个不是,说:“杜爷,您看,我们小店小本经营,打开门做生意,客人没用完餐,断没有赶人的道理,要不,杜爷你稍等片刻,小店给您陪个不是,打个八折怎么样?”
杜爷显得有些不耐烦,道:“在京城还没哪个人敢让大爷我等,你算是第一个,来呀!把这小店给本少爷砸了。”他所砸店说得甚是轻松,就好像说要踩死一只蚂蚁一样随意。
一听说砸店,掌柜和小二都脸色煞白,拦住杜爷身后跃跃欲试的几个壮汉。赔不是说:“爷,爷,杜爷您息怒,我这就去给您找个座去。”
“要快!”杜爷的声音带着几丝得意。
很快,掌柜的就和一个桌的客人陪不是,还免了那桌的饭钱才腾出一张桌来给杜爷等人。好巧不巧,杜爷他们一桌刚好在刘芳和严淳的旁边。
杜爷一入座就看到了邻桌娇俏可人的刘芳和戴了面具看上去长相平平的小男孩严淳。
刘芳虽算不上貌若天仙,可许是她从淳朴的村子走出来的缘故,骨子里透着一股稚嫩的纯真和青涩,就好像路边毫无修饰却又甜美开放的野花。这对阅尽尘世铅华无数的纨绔子弟杜爷来说,无疑是一种新鲜的诱惑。因此他开始肆无忌惮地打量刘芳。
刘芳被他看得如坐针毡,只想着快快吃完就走人,对严淳小声说:“你看旁边那人,太可恶了,我快点吃完就走。”
“坏人!”严淳看着杜爷那色眯眯的眼神骂道。然后就看到杜爷和小厮儿语了几句话,之后那小厮猥亵看了刘芳一眼,匆忙走出天香楼。
而杜爷则两三步走到刘芳的身前,笑意盈盈地看着刘芳,说:“唉哟,我的小美人,你怎么在这里啊!可让爷我好找。”
刘芳一脸诧异,说:“我不认得你!”
杜爷好像很紧张似的,抓住刘芳的小手,激动地说:“什么,你竟然说不认得我,你可是我的小妾,之前还对我海誓山盟来着,自从认识了那姓宋的小白脸之后就说不认识我?”
杜爷这话说得很大声,而且还带着些无奈和愤怒,那神情,就好像刘芳是他的女人,曾经和他恩恩爱爱,但后又跟着一个小白脸跑了,把他抛弃了,而他还是痴情的那个,苦苦寻找刘芳。
他这一出成功引来了店内所有人的目光,人们也同时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向刘芳。
刘芳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被这么多人这样看过,犹如芒刺在背,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你胡说,我真不认得你。”甩开杜爷的手。
杜爷爷不依不挠,又抓住她的手臂说:“今日我见着了你,说什么也不让你走了。我找你找了好辛苦。”
刘芳急了,说:“你许是认错人了,我从来没见过你,真不认得你。”
“是,我是认错人了,我认错了你……”杜爷开始伤心起来。
旁边有的人已经忍不住,纷纷议论。
“像这样的女子就应该浸猪笼。”
“看那小姑娘蛮老实的,竟然是这种人。”
“唉,怎么是这样,也不知道谁真谁假。”
刘芳被这些人议论,紧张得满脸通红,她从来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急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不断重复:“不是,我真不认得他,真的不认得……”
严淳在旁边,大声叫道:“我一直和姐姐在一起,我们真的不认识这位公子。”
因为严淳年纪很小,不过是两三岁的年纪,大家都觉得小孩子不会说谎,用一种质疑的眼神看着杜爷。
杜爷显得更伤心了,说:“你不愿意做我的妾那就不做,你走就走,竟然还把家中的小弟给拐跑了,现在又教他说这些谎话,好好的一个孩子,被你给带成这样……”
“哗”地一下,周围又小声议论开了:
“原来这个小男孩也被这当姐姐的拐跑了,还教坏了,难怪会为她说话了。”
“一定是,要不那姑娘怎么话都说不出来。”
严淳看周围的人都这样说,急忙对杜爷道:“你说你认得我,认得姐姐,你说我多大了,叫什么,姐姐叫什么?家在何处?”
杜爷笑着说:“叫什么,我也不知道你们叫什么,如果我是你们,我也早就改名换姓了。”
严淳说:“那你说我父母叫什么,家在何处,这总不能改的吧!”
“你们的父母马上就来了,到时候就知道了。”杜爷又笑了,那笑让人严淳平添了几分寒意。
果然,杜爷的话刚停,方才跑出去的那个小厮就领了一对中年夫妇进来。
那对中年夫妇一身平民打扮,面容憔悴,衣服上还加了几个补丁,看上去过得不甚如意。那女的一看到刘芳和严淳,就跑过来激动地抱住严淳,然后对刘芳破口大骂:“你个没良心的,我们两老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为了你的好归宿,将你许给了杜爷,你竟然还跟着野男人跑了,你跑了就跑了,还把我可怜的儿子给拐跑了,你这个不孝女,我可怜的儿啊,你在外面受苦了!”说着摸了摸严淳的头,竟还真哭出了眼泪。
严淳挣脱那妇人,冷冷地说:“我不认得你,你不是我娘亲。”
旁边的中年男子怒了,走到严淳身前,气愤地道:“你这个不孝子,你娘亲十月怀胎将你生下,竟得了你这句话。快和我们回家。”说着就要去拉扯严淳。
刘芳眼疾手快,抢在他前头抱住严淳,说:“还有没有王法了,光天化日之下,你们竟然强抢民女,拐带孩童。”
“不孝女,你竟然这样说你们的父母,你过去的事我们也不追究了,你还不快快跟着杜爷回去,乖乖的过你的日子。”妇人道。
“不管是杜爷,还是你们,我们都不认识,你们不要乱认亲。”刘芳说。
“反了反了,女儿儿子不认老子了!”那中年男子大喊大叫。惹来旁边围观的人纷纷指着刘芳和严淳议论。
严淳很不以为然,冷哼一声看向那妇人,傲气地说:“就你这样,也想当我娘亲,与我娘亲相差十万八千里了。”
然后又看那男子,说:“你不是我爹爹,做我爹爹,你还不配!”
那中年男子被严淳的话给激怒了,上前就要给严淳一个耳光,正好被刘芳给挡住了。
这时杜爷笑着走到严淳跟前,说:“你说,他不是你爹,谁你你爹?”
杜爷方才已经和那个出去的小厮确认了,严淳和刘芳在京城确实是新面孔,而且也了解过他们一整日都是两个人在闲逛,估摸着他们二人也没什么底蕴。而且他们还做了打算,不管严淳和刘芳到最后说谁是他们的父母,他们都矢口否认,即便他们真的有父母在家中,那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等到他们父母来的时候,他和刘芳也早就生米煮成熟饭了……
可是他千算万算,都没想到严淳竟然指着楼上的一个包间说:“我爹爹就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