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洛看人都离去得差不多,走到一处无人之地,学着鸟儿轻鸣几声,一个身着黑色衣裙的女子跃于苏洛面前。
那女子二十来岁,一身黑色纱裙衬得她娇嫩的肌肤白皙异常,若是细看,还能看到她肩上绣着一朵拇指大小的金色栀子花,在月光下灼灼生辉。那女子给人的感觉很安静,特别是她着这一身黑衣的时候,与夜融为一体,仿佛夜便是她,她便是夜。正因如此,让她身上有着一股别人没有的冷艳气质,让她与众不同。
可苏洛很清楚,让她与众不同的不仅是她那一身冷艳的黑,还有她那把不离身的刀。据说她那刀要么不离鞘,离鞘必见血。是“苏门七子”中最为可怕和杀人最快地的一个。自上次她们七人一起被设计调离苏洛之后,苏洛此次还是第一次见到子夜。本是有很多话要说的,可此情此景,苏洛只是淡淡地喊了两个字:“子夜!”
来人对苏洛俯首:“小姐!”子夜的回答也很干脆。
苏洛吩咐道:“你跟着乌诺那帮苗人,我信不过他们,若是他们救出岳王,便护着他们,若是他们杀岳王,杀无赦!”乌诺等苗人是拖了婆婆的关系给弄来的,虽然婆婆是可信之人,可这次的事确实蹊跷得很,苏洛信赖婆婆并不等于不怀疑这些苗人。毕竟,若是之前苏家的人在,自己根本不可能被刘郢掳去……苏洛摸索着自己的栀子花衣摆,淡淡地想。
子夜疑问:“他们可是柳婆婆给小姐选的人?”
苏洛摇摇头道:“近日所遇之事,极为蹊跷,跟着!”
子夜领了命离去。
苏洛一人来回碎步步在山谷入口处,谷内不断有喊啥声传来,苏洛看着四下无人,用黑纱遮住自己的脸,隐于一处石壁之内。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一个时辰已过去,可来报的人都没有司马城的消息,苏洛的心也一点一滴地往下沉。
死谷内的厮杀之声依旧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刺激着苏洛的神经,那满目血染的山地,让她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突然,从远处躲躲闪闪走来两个人,想是功夫极好,片刻之后便走到离苏洛不远处,那二人手中拖着一样东西,借着朦胧的月光,苏洛看到那是一个人,那人浑身血肉模糊,已看不清面容。
二人看看四周无人,其中一人道:“此处无人,便在此吧,也不知殿下怎么想的,谷内死的人何止千万,唯独埋了这一个!”
另一个人道:“你也别抱怨,火速埋了,若是让人瞧了去,你我掉脑袋也就算了,还连上一家子老老小小!”说着二人便开始用剑在地上挖坑。
苏洛心想,这人是何许人,竟如此重视?他们口中的殿下是谁?刘郢还是司马裕?
之前说话的人又小声地道:“今夜死的人可真多,偌大的山谷,都没一块地是土色,你我行军数十载,也未曾见过这等场面……”
另一个人打住他说道:“见了此等场面又如何,你我一会将人埋了,不也是去送死的吗,也不知哪路人马,竟然这般凶狠,且人越来越多,如今也不求能活着出谷,只求家中老小能安生了。”说着轻轻叹了口气。
二人之后又断断续续地拉了一阵家常,没过一会,能容下一人的一个大坑就挖好了,二人将那人仍入坑内,其中一人还踢了那人几脚,被另一黑衣人止住,道:“人都死了,还踢他作甚?”说着用泥土将人盖住。
那人回道:“若不是他,你我兄弟二人如今早就溜出这死谷了,偏偏半路碰到殿下,吩咐你我二人将他掩埋。”
另一人道:“埋了他,你我二人便出谷,谷内死这么多人,也查不到你我二人!”另一人点头称好,埋好了人双双离去,可没跑出半里路又折了回来。
而且回来的速度要比去的速度快得多,苏洛细心看时,方才发现二人身后跟着子替等人,双方互博了片刻,二人终是敌不过子替等人的攻势,被子替等人宰杀。
苏洛看外头已安全,从石壁内走出,指着方才埋人的地方道:“子替,挖开此处,看看他们埋的是何人?”
子替惊讶道:“方才他们在此埋了人?”
苏洛点点头,子替便命人将人挖了出来,苏洛看那人手脚冰冷,想是死了许久,当那人的脸被擦干净,让苏洛细看时,苏洛吃了一惊。
子替问:“小姐可是认得此人?”
苏洛冷冷地道:“此人是延顺帝身边的当红太监-李春!”之后若有所思地来回躲着步子。
谷内的血战直至午夜方才罢休,驻于此处的宣国禁军全军覆没,无一幸免,而岳王与刘郢却不见踪影,与之一起消失的便是司马城。
苏洛下令掘地三尺也要将岳王找出!可天不遂人愿,她命人清理了每一具尸体,可依旧找不到岳王下落,岳王如今身中剧毒且身负重伤,找到他的时间迟一点,他的命便少了一分。
正当苏洛绝望之际,子夜背着奄奄一息的司马城出现在林子中,此时天已大亮,透过林中投下的斑驳日光,苏洛看到二人身上满是鲜血。
子夜精疲力竭的“小姐”二字呼出,听来微弱无比,却沉重地撞击着苏洛的耳膜,撞出了她的潸然热泪……
苏洛目不转睛地看着子夜二人,问子替:“谷内可是清理好了?”
子替道:“已清理干净,任谁也查不出何人袭击此地!”
苏洛冷冷地道:“放火,烧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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兆庆二十九年,夏。
一场熊熊的烈火席卷号称为邹国龙脉之地的死谷,谷内三万禁军被活活烧死,无一幸免,在谷中视察的安王也不知所踪,举国上下为之哀痛。
大火过后,入夏后的第一场倾盆大雨夹杂着电闪雷鸣下了整整三天三夜,将死谷冲刷得干干净净。
邯京城中,在谷中死去至亲的各家各户纷纷拉起了白布,披麻戴孝,哭丧之声此起彼伏,无数地纸钱在大街小巷被人们掷起,被风一吹,漫天飞舞,白茫茫地一片,让整个邹国陷入一片悲痛之中。
苏洛看着这一切,仰头苦笑,想若无其事地落下几滴泪来,可眼睛却是干涩的。
婆婆曾经说过:行善积德,死后便能荣登西方极乐,若是害人,让天下苍生不得安生,生灵涂炭,死后便入地狱,自己这般大动干戈,妄断生死,一双纤纤玉手也早已沾满血腥,若是死了,定会下那十八层地狱,遭受刀山油锅之苦,可那又如何?她苏洛不曾悔过,自古成王败寇,功过荣辱谁又能说得清?
据说邹国国师夜观星象,认为这是凶兆,昭示邹国将面临一场大劫,须祭天方可破此劫,于是延顺帝便昭告天下,劳师动众设坛祭天!一场声势浩大地祭天活动应运而生,下至黎明百姓上至达官贵胄都目睹了延顺帝顺天应地祈福,以求上天庇佑,让大邹永享太平盛世……
苏洛坐在房中听着子替讲着这些事,脸色露出淡淡的冷笑:帝王都喜粉饰太平,查不出端倪便掩人耳目混淆视听以平民愤,从而换取个太平盛世,可这盛世又有多久?这天下之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如今正值三国鼎足分天下,共享和平地契约让各国绵延了数百年的基业,数百年中各国相安无事,百姓安居乐业,竭力经营,各行各业稳步发展,让土地变得富饶而肥沃,充盈了国库,可富足地生活不仅养壮了人们的体魄,也养肥了帝王们胸中地那颗一统天下的勃勃野心,个个养精蓄锐磨刀霍霍,这所谓的世人眼中的太平盛世啊……
苏洛叹了口气,看着床上躺着一动不动的司马城,那日子殇事先用银针护住他的心脉,给他服了保命的丹药,尽管如此,那毒还是渗入了他的五脏六腑,且中毒之后,又被安王刺了数刀,流血过多,子夜找到他时,他已奄奄一息。如今十日已过,毒已清了大半,因他身子过于虚弱,未曾醒来。
他昏迷地这十日,苏洛也整整守了十日,苏洛觉得自己很奇怪,他好好的时候,总是与他置气,怪他是个野心家,怪他日后的三宫六院,可一旦他生命垂危的时候,自己竟什么都不怪了,即便他有一百个不好,自己什么也不求了,只求他能好起来,其他的都微不足道了……
苏洛苦笑,心中微微轻叹:司马城啊司马城,你老说不知拿我怎么办,我也不知该拿你如何是好……
子殇给司马城体内输真气,末了擦了汗,方才道:“伤成这样,竟还能活着回来,也算岳王命不该绝!”然后看着司马城满身的刀伤,叹道:“幸好那日我给他服用丹药,封了他心脉,不肖片刻便入假死之状,否则,他们知岳王还活着,也不只是这十几刀子了!”
苏洛坐到司马城床前给他细细地擦着身子,道:“也不知道何时能醒来……”
突然有人推门而入,苏洛看去,竟是越显及越明二人行色匆匆向她走来。
越明拱手行礼道:“不出王妃所料,宣国有所异动!”
子替与子殇皆是一惊,唯苏洛表情淡淡,问:“那日王爷可曾交代你等日后如何行事?”
越明越显对苏洛俯首道:“王爷只吩咐我等听命于王妃!”
苏洛点点头,道:“死谷一战,无论是邹国、襄国还是我苏家及岳王的私军,皆死伤无数,唯独宣国完好无损,他刘郢这般处心积虑,等的就是我们相互残杀,他来个黄雀在后,如今邹国痛失禁军,举国哀痛,民心未定,我苏家及岳王都经那一战元气大伤,且岳王已故,安王生死未卜,正是他宣国举兵来犯的大好时机!”
四人一听,皆大惊失色,越明急道:“如今岳王虽活着可却昏迷不醒,他宣国来犯,国内举国哀痛,延顺帝一心只想着寻安王。这可如何是好?”
苏洛给司马城擦拭身子的手一顿,淡淡地道:“这要看周嵅的了?”
四人皆一脸疑惑地看向苏洛,苏洛无视四人的目光,继续给司马城擦拭身子,口气依旧是淡淡地,仿佛这世上除了给司马城擦拭身子便没有什么事值得她动容:“越明越显,你二人明日起,便在邯京城中散布谣言,说死谷中的将士不是死于天谴,而是被宣国设计偷袭毒害而死,将兵士的死状描述得越惨烈越好……”
四人一听这话,眼睛微亮,确实,此时的邹国及百姓遭遇丧失至亲之痛,可若是将这份悲痛化作愤怒,其产生的仇恨及力量将难以估量;再则,这也揭穿了延顺帝欺瞒民众,粉饰太平的丑闻。
苏洛对着门外守护的子离喊道:“子离!”
子离入房中,苏洛道:“你明日起,持我的令,调取三万兵力,声东击西,堂而皇之地以宣国之名入侵鄞州界,不可恋战,点到即止!”
复又对子替道:“你入襄国,将此密函交到严大将军手中!”
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密函递给子替,四人领命离去。
苏洛依旧认真地给司马城擦拭身子,自司马城回来后,这样的事她已做了十日,依旧不厌其烦地重复着……
第二日,邯京的大街小巷便传开了死谷内兵士被宣国人所害的事,而且此事说得有眉有眼,先是在邯京城中流传,最后散播到全国各地,起先大家还将信将疑,直到有好事者到死谷中,翻出那无数具被刀枪刺破断手断脚的尸体后,人们开始怀疑,天谴怎会有刀枪刺破的死状?
再后来,又有人从死谷四周挖出佩戴有宣国军士徽绣的尸体,谣言变成了铁铮铮的事实,邯京城内,家中有父兄及至亲在死谷中惨遭横祸的百姓纷纷揭竿而起,欲报家恨雪国耻!
且此时鄞州边境频频传来宣国兵士骚扰边境的消息,也印证了宣国杀人的事实,而皇家国师所谓地天谴让人民开始深思……
在这种内忧外患之时,延顺帝不得不推出几个官员,治他们对死谷之事失察之罪,斩首示众!另调集兵力,任周嵅为将军,出征宣国。
这些都是在苏洛预料之内,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延顺帝任董淮安为副将,出征宣国,据说是因董淮安身为平安候之子,反延顺帝乃无奈之举,如今董淮安弃暗投明,延顺帝爱才,便给了他个戴罪立功的机会。